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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送黄花落

    左烟放下手中的糕点:“玉立,你说陈肃为何要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玉立狐疑的看着主子,随即反应过来笑到:“主子说的可是他私吞鄂樨赈灾钱粮一事?”

    “你小声点,外头还不知道呢!”

    “明白,奴婢想陈会长大概是遇到难事了。”

    “有什么难事需要四百万啊?”

    “小姐忘了,还有三千万石粮食呢。”

    “唉……也不知有没有人替他遮掩?”

    左烟带着困意回房休息,吩咐仆人将先生送回茶社。一炷香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涂抹雪梨膏,垂眸问一旁的玉立:“把人送回去了?”

    “已经送回茶社闲坐了。”

    “闲着好啊,那些钱够他三日的营收了。”

    “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想问我为何说给他听,还肯定他会往外传?”她轻轻点头。

    “你听他口音像哪里人?”玉立恍然大悟。

    没过几日,城中流言四起,说羊城商会会长道德败坏、食人血肉,在百姓危难之际私吞数百万赈灾钱粮。朝廷立刻下令彻查,并以此为由将商会解散,先太祖亲赐的字也被收回国库,圣旨下达后众说纷纭,陈肃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听着左云升一一禀报,左烟难得笑开怀,实在是这些百姓太能传了,竟说陈肃贪污的是黄金,果真人言可畏啊。

    得知商会解散侯府便立即派人来询问左烟近况,奈何左府大门紧闭,左云升更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人堵在门外,那人只得灰溜溜的回去交差。顾思量挫败的靠在椅子上,浅绿的衣袍配上翡翠玉冠就像一根蔫了的萝卜苗。

    这日,书月出现在左府门前,玉亭玉立得知连忙将人迎进来,正犹豫是否叫醒主子书月直接拎着包袱就进去了,在内室环顾一圈,她轻手轻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安安静静等左烟睡醒。半个时辰后左烟悠悠转醒,伸着懒腰舒活筋骨,感觉到梳妆台有人她下意识抓紧了被子,心里默念三声后迅速起身想往外跑,没迈出两步就看见书月像个乖宝宝似的端坐在凳子上,双手紧紧抱着包袱,水润的眸子疑惑又惊讶的看着左烟:姑娘你干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左烟僵硬着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颇为尴尬的看着书月。

    “那个,烟儿你要不先把鞋袜穿上,免得着凉?”

    左烟踮脚回床上穿鞋袜,起身去净房梳洗很快就出来了,接过书月手里的包袱让侍女放好,她紧紧挨着书月坐下:“月月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啊,我可是专程来陪你过生辰的!”

    “我知道你最好了,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还是先让人传早膳吧,我好饿。”

    “你还没用早膳?!”

    “对啊,我天不亮就坐马车来了,想和你一块儿吃……”

    两人用完早膳就躺在花园的椅子上谈心,左烟想起明蜃楼隔日有竞卖,开口问书月:“明蜃楼有竞卖,我明日带你去看看?”

    书月像一只惬意的猫懒懒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哼到:“好啊......”

    隔日上午,两人直奔明蜃楼,一路上热闹非凡,明蜃楼是羊城最大的酒楼,各家达官显贵常出入此地。迎宾见玉立递出左府的牌子,立刻将人带至壹字上房。明蜃楼内部也是别有洞天,鎏金与朱红的传统配色显得其尊贵又庄重,顶部是金碧辉煌的壁画,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走廊上五步一盏水烛,十步一盏琉璃,金铜丝混合蚕丝织成的防风薄纱上绣着飞禽走兽,暗红的木栏细细刻画着各式图案,酒楼一共四层,除开顶层的天字号需令牌才能进去以外,就属三层的壹字号最为奢华,镂空的窗口由红纱遮挡,轻轻撩开便可以俯瞰整个酒楼。

    当最后一个房间被点亮,明蜃楼掌柜笑着走上展台,他大手一挥,身后被遮盖的藏品陆续端上来,展台四周不甚明显的金丝镂空琉璃灯全部被点燃,六扇铜镜折射的光汇聚在展台中央的沉香台案,花灯在下方池水中幽幽浮动。今日的藏品相比于往日珍贵了不少,到了第五件甚至拍出十七万两白银的高价,也不知大轴之宝是何其珍贵?众人目光汇聚,掌柜环视一圈高声喊到:“藏品六!官窑细瓷汝釉暗方樽,满四盏!”

    “我怕是听错了吧,官窑南细瓷?”

    “谁的心这么宽,连这都舍得卖?”

    耳边议论声响起,左烟颇为惊讶,身旁的书月不可置信的低喃:“以后别家的竞卖还怎么看的下去啊?”

    左烟抬手示意左云升进来,冲他低声问:“这第六件藏品能查到是何人所出吗?”

    左云升有些迟疑的说:“小姐,今日的六件藏品都出自同一人。”

    左烟与书月四目对视彼此心照不宣,一下子出手那么多跟扔烫手山芋似的,看来是为了为保命啊。

    价格很快便涨到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左烟思索片刻后拿起一旁的红纸提笔书写,而后起身掀开薄纱,将红纸和玉牌一同挂在窗户的木钩上。掌柜看了眼这边高声喝价:“壹字丁号房出价两百万,诸位可还竞价?”叫价声骤停,两百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褐色的小锤敲碎了包裹着藏品文书和私印的琉璃罩,掌柜将文书、私印放在盘内,连同藏品一同带去后堂。左烟对着书月轻轻解释:“此物日后于我或许有用。”

    门帘被掀开,左云升进来小声道:“小姐,顾世子想见你。”

    左烟没有说话,书月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笑着说:“请进来吧!你冷着脸干嘛,说不定人家只是来恭喜你的。”

    顾思量进来后无视左烟不耐的眼神,笑着同书月问候:“书月也在,好久不见啊!”

    “顾世子好久不见!”

    “烟儿,刚见你拍下那套瓷器,倒是不知你对古玩也感兴趣。”

    “怎么,世子连这也要管吗?”

    “没有,我是说若你喜欢这些,我那有许多可以送你府上供你赏玩。”

    “不必了,玩不过来!”书月终究是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抓起手帕捂住嘴连咳了好几声,左烟不耐烦的说:“看书月被你吓的,顾世子若没有别的事就离开吧。”

    “你果真是心狠。” 顾思量深深看了左烟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庚字号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青玄看着眼前匆匆而过的男子,有些惊讶的对自家小姐说:“小姐你看,前面那位可是永德侯府的顾世子?”

    原本慢步悠哉的林棠听她这么一说,快步走到木廊边往下看:“还真是他!”

    “顾世子真好看,比书上画的还英俊。”

    “堂堂世子,自然不凡!”林棠眼里满是欣赏,圆润的耳珠有些许泛红,语气中夹杂的娇羞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天字甲房内,陆凡依靠在窗前看着酒楼人来人往,眼眸里平淡如水,外头悬挂的琉璃盏散发着柔光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墨发光整用白玉冠作束,墨色衣袍上暗纹隐显,墨绿的茶盏越发映衬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笔挺的直鼻下是略薄的红唇,明明生的一双诱人的丹凤眼,整个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冰冷。

    “我瞧见那日商会的左姑娘了。”

    “是吗?她也来了。”

    秦执年抬头望向他,青翠的玉冠束住他墨瀑般的长发,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静静的看着好友,眸子温润像是温泉里的潺潺泉水,高挺又不失柔和的直鼻下,厚薄适中的嘴唇勾着淡淡的微笑,浅蓝的衣袍里是一双清瘦却精致的手,修长手指如洁白的暖玉。他将书本放下,提起一旁煮沸的水壶准备泡茶,如果说方才的男子是凛冽的寒冬,那他就是初夏的徐徐暖风。陆凡看着秦执年面色无常继续开口:“她带走了暗方樽,两百万两,当真是大手笔。”

    “原来左姑娘对古玩也有涉及。”

    “我之前查了她的底细。”

    屋内香气四溢,陆凡将杯中热茶一口饮尽:“这茶果真不错!”

    “既然爱喝,让你带些回去为何不愿?”

    “没你这闲情逸致,予我也是浪费。”

    “为何与茶相比,自然是陆兄更加珍贵。”

    陆凡轻笑了两声才接着说:“你当初猜的不差,左烟经历了许多。”

    “怎么说?”

    “她本同你一样自幼受宠,九岁那年爹娘外出做生意路上遭逢意外,双双坠崖身亡,姑母担心旁人欺负她便留在羊城亲自看护,直到她及笄全盘接手家业才回了烁州。”

    炭火烧的通红,铜炉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秦执年将废茶尽数倒入茶盘下低声轻叹:“也是个可怜人。”

    “从不谙世事的娇女变成如今的掌权人,这过程想来不易。”

    林棠回到家中思虑再三,终是没忍住差人打听顾世子的过往,得知他品行端正,直接未曾议亲,年少时与左、书两家小姐关系较好,林棠疑惑问到:“那左家小姐,可是如今的左氏当家人?”

    “是的。”

    “你方才说年少时,难道他们如今不和?”

    “属下无能,只探得自左家出事后,侯府几乎与其断了来往。”

    “那书家呢?”

    “书、左两家倒是一如往常。”

    “嗯,你退下吧。”

    侍女青玄在一旁给林棠揉肩,缓缓开口说到:“小姐,顾世子倒是与旁的亲贵不同,家里干净,听说连通房都没有。”

    林棠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闭眼靠在躺椅上未再表态。

    又是阳春初六,左烟和书月坐在软垫上逗着小侄子,左闻樱和书夫人许久未见坐在一旁聊家常,书锦怀拿着象棋坐在石桌前踌躇不决,许知鹤催促他赶紧落棋。阳光透过梨树零零散散照进亭内,仆人们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布置席面,欢声笑语从院中的亭阁传出,每年小姐生辰这日,是府上最热闹的时候。

    午膳大家围坐在桌前,今日来的都是亲近之人。左烟看着面前这一小碗长寿面,自从爹娘离世后很多人都变了模样,只有姑母坚持每年都为她做。书月打听到朝露台今日还未开班,左烟当即派人包场,吃完饭后带着一大家子人出门听戏了。两盏茶社是羊城最豪华的茶社,这里除了说书、杂耍以外最出名的就是朝露台的戏曲班子,据说得了宫里师傅真传。戏班通常都是去各家府上献唱,要是想在茶社听曲就只能包场。

    林初致睡意惺忪的走出酒楼,看着天色尚早寻思干脆听戏算了,随即吩咐手下先去定位置。马车慢悠悠的停在茶社前,林初致掀开帘子就看见有人在门口迎接,掌柜三步上前笑着说到:“承蒙王爷照拂,小店近日新收了龙井,还望王爷品鉴。”

    初春的茶叶积蓄了整个寒冬的养分,泡出的茶汤口感和香气都是极佳,且这时细嫩的芽叶不多,经过煎制后就更少了,因此素来有“明前茶,贵如金”的说法。

    “不必,本王刚饮了不少酒。”

    “可需小的备上醒酒汤?”

    “有心了,不过本王今日不是来喝汤的。”

    “王爷……”

    “行了,还要等多久?”

    “回王爷,小半烛香就好!”

    “那就备茶吧!”说着就慢步朝三楼走,掌柜舒了口气,立即让人将新茶泡好给王爷送去。林初致细品了一口,入口清香、回甘醇厚,再配上清甜的荸荠糕确实不错,只可惜,他不是很爱喝茶。厅内很安静,除了轻微的盖盏声就只剩朝露台内隐隐传来的唱腔,一盏茶过后动静停了,林初致起身往朝露台走去正好碰到里面一行人出来。

    左烟心情颇好的挽着书月往外走,不知怎么的前面停了下来,她疑惑的上前查看,发现姑母紧紧攥着手帕站在书伯母身边,舅舅和书伯父正与一男子交谈。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身长八尺、长相俊美,墨色玉冠将头发束起,浓密的剑眉下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极具侵略性,神色带笑却无半点善意。是睿王,当今圣上的皇叔,先帝林初旭驾崩时膝下仅有一个年幼的太子,他病逝后太子继位,两个弟弟遵遗诏共同扶持幼帝直至亲政,自此睿王林初致和誉王林初毅分揽摄政大权。

    “这二位是?”

    “书月见过王爷。”

    “左烟见过王爷…”嗓音有些干涩。

    林初致笑着问到:“方才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

    “回王爷,确实如此。”

    “挺好?过生辰就该热热闹闹的,本王还有事先进去了,回头让人给你备份礼送去。”

    “多谢王爷,王爷慢走。”

    左烟低下头竭力遏制眼底的恨意,喉咙像是被哽住一般。茶社外的冷风冲散了她鼻头的酸意:“大家都鲜少来羊城玩,不如我们再去东市逛逛吧!”

    许知鹤摸了摸她的头:“你是寿星,今日都听你的。”

    城内最热闹的地方是东市,小丽河从中贯穿由三座拱桥相连,桥上挂着灯笼每到傍晚就灯火通明,羊城是没有宵禁的,人们可以乘着小舟四处游玩,各式各样的铺子都集中这里,酒楼茶坊的百姓玩到半夜出来吃夜宵也常有,一行人走走停停将东市逛了大半,等到了明蜃楼发现包厢已经没有了,只能在大厅将就。秦执年和陆凡刚下楼准备外出就看见左烟同家人坐在大厅。

    “烟儿,那是你朋友吗?”听见舅舅开口,左烟回头瞧见两个男子正朝他们这桌走来。

    “左老板,好久不见!”

    “啊?”温柔的声音让左烟一时失神。

    “在下秦执年,这位是我的好友陆凡。”

    “我记得,那日在商会见过你们。”

    “没错,只是那日你走的匆忙,我们还来不及认识,左老板这是家宴?”

    “嗯,今日我生辰,这些都是家中长辈。”

    “在下秦执年,见过各位长辈。”陆凡也跟在一旁行礼。

    许知鹤笑着说:“二位公子有礼了。”

    “既然是左老板生辰,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看着两人走出酒楼,左烟心想原来他就是秦执年,果真是个温柔的人。

    左闻樱忽然开口:“这两位公子瞧着都挺好的。”

    书月忙不迭接话:“我瞧着也是,手脚都在,眼睛鼻子也没少。”

    左烟笑眯眯的问:“你瞧了吗?”

    “我瞧了啊,鲜香扑鼻、入口即化!”

    “月月别打岔,你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了,偏拖到……”

    一行人回到左府时天早就黑了,左云升听闻左烟回来,连忙将盒子里的画呈上:“小姐,这是睿王府送来的生辰礼。”

    左烟与姑母对视一眼,沉声道:“打开!”

    屋内昏暗,玉立将烛火靠的近了些,待看清了画卷上的东西,左闻樱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贼人当真是可恨!”

    跳动的烛光映衬在左烟漆黑的眸子里:“确实,所以他定会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宣纸贴在火红的丝卷上,上面画着一家人围坐梨树下欢声笑语,幼童拿着风筝相互追赶,成团簇拥的花卉下是亲笔题字:又是阳春贺新辰,合家欢乐心永存。

    秦执年坐在书房内听着秦三汇报近况,如今羊城的酒楼已有六成掌握在他手中,明蜃楼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听闻这次竞卖收益比往常高了许多,他把玩玉佩的动作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在外宣扬说明蜃楼出的是暗货,坐贴价格也水涨船高,货主趁机抬了不少底价。”

    “人找出来了吗?”

    “没有,都是白底。”

    “继续查。”莫非是陈肃?可他既然想保命又为何大肆宣扬,好似巴不得别人去查他的底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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