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

    荻花早早就带着两辆马车过来,她到时长洲还未起身。她拴好马让娘坐在院里,自己又去服侍长洲梳洗。

    刚起身荻花就小跑进来,兴高采烈到满脸都是汗。

    "跑什么呀也不嫌热,快来擦擦。"

    荻花接过长洲的手帕随意在脸上擦,"我想着给姑娘梳妆嘛,我来的是不是正好?"

    "是,我刚起呢。"长洲把梳子递给她,"帮我梳个髻,不留散发,饰物挑些普通的簪不要流苏。"

    荻花笑着应下,梳了垂云髻,固发只用一支檀木簪。

    "姑娘好了,衣裳您想穿什么样的?"

    看着镜子里清爽的发髻,长洲心情大好,"头终于不重啦,还不用在意发钗会不会乱。衣裳要方便些的,窄袖就可以。"

    末黄荻花两人商量着挑好衣裳给长洲换上,玄黄宋抹,乳白对襟长衫。外穿一件无心绿长褙心,下着和田黄玉色百褶裙,裙头用的葭菼色,与褙心领缘同样颜色。

    加上珍珠颈链便大功告成,荻花看着长洲拍手叫好,"我的姑娘最美!以前别人家的丫鬟总是把自己的姑娘当成可以换装的娃娃分享梳妆经验,我羡慕极了,现在我也有了!姑娘身体康健真是太好了,我想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

    "你高兴,我也高兴,你们每次帮我梳妆我都很喜欢。"长洲拿过糕点一分为三,"喏,帮好朋友的忙,这是来自好朋友的答谢。"

    "姑娘最好了!"荻花接过糕饼吃着嘀咕,"以前想不起来前世,和末黄在一起时怕他嫌我蠢笨。现在想起来了,又怕末黄和我对姑娘梳妆有不同意见。我都想好了,我们一人来一天,没想过我和他这么合拍。"

    末黄人很好说话,只是话少而已。荻花人也好,和长洲关系好的人她也对着好,这两人从没发生过矛盾。做事一起有商有量,从不会背后埋怨彼此。

    收拾完用过早膳,冯士临穿着利落劲装出现,"一切备好,就差你们了。"

    "一大早就看不见人,用过饭了吗?"长洲看他脸上都是汗忍不住埋怨,"怎么不带手帕,外面天这么热你瞎跑什么?"

    长洲上前两步替他擦汗,因为他身量高,抬高手时衣袖落下一大截。冯士临半蹲身方便她,"我和白哥儿检查马车和马匹去了,都是不会武的女眷,可容不得我们出错。"

    "那也先用饭,你用过了吗?"

    "吃了几个饼,汤水不曾用。"冯士临看桌上还有大半碗洲又问,"你不想用了对不对?"

    "嗯,没什么胃口。"长洲把帕子塞在他袖里,"你喝口茶水,然后我们去找娘他们。你娘是不是先过去了?"

    "是,昨日便走了。"冯士临灌了几口茶,随后又把长洲用剩的东西一顿乱扒,全送进肚子。

    他狼吞虎咽,着急的又是长洲。

    所以她又开始絮絮叨叨,"用慢些,没人催你。刚忙回来就这样狂吃海喝,心急成这样会生病的。"

    冯士临咽下去回答,"习惯了,我们在战场上都这样的。"

    长洲知道战场条件艰苦,自己好吃好喝几十年实在不敢说话。

    冯士临听不见声音疑惑抬头,看到她脸色变后知道自己失言忙拉过她找话安慰,"别害怕,已经过去了,以后我再也不说这些。"

    "我没怕,就是内疚,我什么都帮不上。"

    长洲当着别人的面坐在他腿上不是很习惯,但他抱得紧只能撑着他肩膀借力想起来。可冯士临不这么想,他就是觉得长洲在害怕想找个人贴着。所以搂人的力度更重,长洲更起不来。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拍着她脊背轻声哄着,"战场上死人很多,可是雪一下全埋起来了,谁都看不见尸体,更多的是残肢断臂,沙土一埋什么都看不到。"

    长洲起不来很无语,听见他这么说更加无语,但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骂他。

    冯士临自以为安慰好了,又夸起长洲今日装扮来,"今天你也很美,衣裳颜色特别衬你,你们就像白瓷盘里的绿玉珠一样。"

    听见他的话长洲想到褚长鳞对他的评价,一个武夫用了读书人的名和字,看上去并不聪明。

    确实不聪明,也不爱读书,说起话来直白又抽象。

    "谢谢,你今日的装扮也十分衬你。"长洲伸手点上他眉毛按照惯例礼尚往来,"简便劲装更显得你体格健壮,身姿挺拔。你这凶巴巴不驯的眼神也很妙,妙就妙在一看就知道是背着数条人命的,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你。"

    冯士临咯咯笑起来,长洲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

    "你不像在夸我,倒像是嫌我凶。"

    "彼此彼此,你也不像在夸我。"长洲拍拍他胳膊示意他放开,"我的皮肤是白瓷盘,衣服是绿玉珠,那我是什么?"

    冯士临呆呆看着她戴帷帽,白净纤细的手指系着带子,话从口中蹦出,"我的意思是你清雅温润,颜若珠玉。"

    长洲偏过头看向他,脸色和悦漏出笑来,"你这回反应倒快,上回你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冯士临被她笑晃了眼,心跳抑制不住加快,嘴边也擒出笑来,"怪我看的书太少,怎么形容你都不够贴切,不够好。"

    "我记得,你说话一直很直白。"长洲合上帷帽拉他起来,"以前你说会做一个好夫君,还说过我貌美。当时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书读得少,说话一点都不委婉,还好我从小不要脸,否则肯定会脸红。"

    "你比我小上好几岁,怎么叫我孩子?"冯士临手臂曲一个度方便长洲挽,"我其实很聪明的,别看我那会儿年纪小,虽然不懂我心里对你的真实情感,可对你全是包容和例外。"

    长洲回想半天点头,"确实,仔细想想你刻的东西只给过我,也只夸过我美。以前我只当你刻的那些东西没人要,夸我美只是为了照顾朋友妹妹的自尊心。不过回想起来你对我确实温柔,长鳞那样好的人,你和人家说话也板着个脸,人都说你凶呢。我从不觉得你凶过,顶多是有些强势,可你又样样听我的。要不是我看见你和别人说话的脸色,真以为你是好脾气的人。"

    "我不是,陪你去卖谭回风那次我就告诉过你,你偶尔坏,我偶尔好。"冯士临看着挽在自己胳膊上细弱的手掌语气更加温和,"娘说女孩子都喜欢温柔的,太凶会把她们吓跑。我那时就想和你一起玩儿,你又小又是女孩儿,当然对你更加温和。你马掉沟里那次,我没调整好表情吓到你了是不是。"

    说起这个长洲话就多了,"对,我还在想这人那么好看表情却凶神恶煞。当时我真是要武没武,要钱没钱,想买自己一个方便都做不到。当我知道你是谁时才放心,二哥哥的朋友都是好人。"

    冯士临想到自己以前的傻样也觉得好笑,"我那时还刻意控制了表情,做出了我认为最和善的笑。声音也柔和许多,你只顾着自己哭,叫你好几声都不转过头来。要不是我记得你的样子知道没错认,才不管你。等你终于回过头来,眼神警惕浑身紧绷的样子心疼死我了,我那时就知道你在害怕。你从小胆子就小,后来与你相处我更是时时刻刻注意。"

    "真是难为你,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到庄子后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吧。"长洲看见徐行立马挥手,"娘就在那儿,你骑马小心些,帕子在你身上,流汗就用。别再用袖子手背抹,像个小孩儿似的。"

    以前够做两个大人三个小孩儿的马车,如今要变成四个大人。末黄就在马车外和车夫一同坐着,荻花母女一辆马车,加上行李这场队伍一共是六辆马车。

    队伍算得上庞大,前后都带有多名侍卫。徐棠观抢过侍女的任务,把几人一个个扶上马车,心里止不住的激动。阔别七十年,这是家人的第一次重逢。

    "坐稳了姑姑妹妹们,出发喽。"

    徐棠观背着长枪策马在马车边挨着走,另一边是冯士临,前面是徐天白,三人都带着自己最常用的武器。可以说这座马车被包围得严严实实,就算乱箭射来,里面的人也会毫发无伤。

    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谭揽月又开始晕眩。长洲扶过她靠在自己腿上,给她揉着太阳穴。

    她不舒服,天气又热,马车里都安静不吵她。只能听见马车行驶和徐棠观几人偶尔说话的声音。

    谭揽月不喜欢马车轱辘碾过土地的声音,轻摇着长洲小腿撒娇,"讲个故事听听吧,最好长一些,到庄子才能结束那种。"

    略一思索,长洲便从记忆里找到合适的,"这个故事叫《驴得水》,有一只驴子叫得水,和四位老师在一个偏远的地方教书育人。得水负责运水拉货,有一天它回来,驴棚起着大火在燃烧……"

    故事很长,还需要结合时代背景换成她能理解的。既要保证故事核心不改变,又要保证角色精神存在,更要把隐喻的东西都解释清楚,讲完这个故事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庄子。

    谭揽月觉得这故事比话本子上得有趣多了,听得认真,感慨也多。

    "你说学堂设在破旧的雨神庙时我就感觉是个悲剧,前面的喜剧更衬得后面悲剧的狰狞。一曼好可怜,得水也好可怜。明明它什么都不懂,钱也没全用在它身上。哎,自己拉的水还不配用,干一辈子活还被人合伙吃了。"

    "勤劳踏实的人成为权贵的下酒菜,柔弱的人沦为牟利的工具,淳朴正义和理想通通被践踏。我当时第一次看这个故事也觉得震撼,震撼过后就是可怜她们。"只可惜自己不会蒙古语,不能唱出铜匠对着一曼表白那一段。

    "可叹可悲,金钱和权力吞噬掉人性,张一曼和得水是最大的牺牲者。还好佳佳没有变坏,铁男的变化意料之中。裴魁山倒挺像大多数男人的,真是恶心。不过铜匠的报复猛烈得让我有些疑惑,我真没想到过他会这么践踏别人,不过作为这个故事最表面的核心人物,我觉得他的戏份很好。"

    徐棠观说完呸了一声,"真是一场荒谬的闹剧,在权势下他们践踏一曼的尊严,折磨辱骂那一段真恶心。之前他们还默许一曼可以用身体做出牺牲,结果又反过来成为攻击一曼的武器,我讨厌这个故事的大多数人。"

    大家都听懂了,斑驳的舞台和人性的曲折到此为止。

    "以前你每讲一个长故事都会唱一段歌的,这次也有吗?"谭揽月面露遗憾,"想让一曼来唱,我最喜欢她和得水,可得水是只驴子,吃多少响声散它也不会唱歌。"

    "在我那个时代,故事只要有人喜欢,都会有同人创作出现。"长洲想起吃饭的日子心情大好,"我们把会进行创作的人称作太太或者厨子,创作出来的称为粮食,我很喜欢这个叫法。同人创作很大程度上会弥补原作带来的遗憾,这就是同人存在的意义。"

    但有时候圈太冷,到处讨饭的人也很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写唱画,长洲就很不擅长这些。

    徐棠观爽朗大笑,"我明白了,就是《驴得水》有歌。"

    她抓重点一向可以的。

    "有,这首歌是一曼的演员演唱的。"长洲用举例给她们解释演员的意思,"就像戏曲那样,扮演杜丽娘的那个人就叫演员。歌名叫《我要你》。"

    "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为我梳妆。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我的情郎。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长洲唱完刚好到庄子,谭揽月由人搀扶着下马车,脸上笑意止不住,"我已经能想到一曼在草地上采花的样子了,阳光照在她身上,她一定很高兴。虽然知道故事就只是故事,但我希望一曼能获得幸福。"

    "多愁善感!世上这么多人你哪心疼得过来?"徐棠观背上谭揽月还在喋喋不休,"故事就是假的,听过就过了,你只要知道有这个故事就好,还捏着手帕擦眼泪,没出息!"

    谭揽月用扇子挡住阳光反驳,"可我喜欢她,就算是一个纸笔写出来的故事,我喜欢上一个人物,同时又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很正常吧。"

    "长洲看过那么多故事,也不见她哭!"徐棠观扭头又问,"你说,你有没有为谁哭过。"

    长洲觉得好笑,她自己也是共情能力强的人。漫画电影电视剧,没有她没哭过的。互联网上百家坟,有时候发现哭错坟,再一看也是自己在意的角色,所以她会继续抱着坟痛哭。

    "呜呜呜,你凶我,我现在就哭。"长洲拿着袖子捂眼睛装哭,"就哭就哭,在意一个角色,她过得辛苦,就算有没有好结局我都要哭。"

    徐棠观无语,伸出另一只手拽过长洲拉到身边教训,"性格软弱的两个傻瓜!听戏也哭,看话本子也哭。你们就是移情能力强,太过设身处地体验别人的处境进而去感受和理解她们。这世上这么多人和事,你们怎么哭得过来?"

    "可我也不会遇到所有人和事,碰到了然后又能共情,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长洲解开帷帽放在桌上坐下,"既然有缘,那为角色哭会儿也应该的。"

    谭揽月频频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姐姐你从小就能分清楚区别现实和故事,听过就能放下。可我不行,我始终会为她们经历过的苦难而难受。"

    和长洲想法一样,十二岁时看的一个漫画,里面有个配角太苦,后来想到还是觉得很心酸。

    徐棠观撇着嘴还是不太懂,"还好你们不用去战场,不然杀完人还要给人念经超度,余生都会在忏悔。"

    藏在深处的情绪就这么被提出来,长洲找个借口离开,打算回去抄点经书,还应该敲会儿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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