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睡早一次，早晨起来时不到五点，习惯了正午起床的叶山岚稍稍有点没清醒，但也确实没什么继续赖床的必要。
她是自由撰稿人，昨天的工作因为事发突然没做完，她坐在床上想半天，没想出什么头绪来，摁开通讯录发了个短信后便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打算出门找找灵感。
下楼的电梯门口已经有人站着了。
最多上大学年纪的男生，敞开的羽绒服里穿着白T和跑鞋，水壶带了根挂绳吊在手腕，精神挺不错，跟明显只随便收拾了下，连头发都没好好扎、一堆碎毛乱翘的叶山岚不能比。
“哎你好，新搬来的吗？”那男生扭头看到叶山岚，见她眉目清俊，乌发高束，先是眼前一亮，又觉得盯着人家没礼貌，不够矜持，斟酌了两下才端着开口。
叶山岚客气地回了个微笑：“是啊，你也是17楼的？”
“没有，我19层的。”
叶山岚了然。
房东在介绍的时候提过，这电梯出了点毛病，18、19层间歇性摁不亮，跟物业反馈要么是没找到人，要么说检查了没毛病，拖着没人来修，有时候上面两楼的就会跑到17楼来搭电梯。
男生注意到叶山岚手上拿着个只拆了封的超市便当，主动找话题攀谈：“哎，超市这个便当不好吃，还贵，我知道这周边有几家做家常菜的小店藏得很深，干净还便宜，需要的话我给你带路？”
“好啊，今天吗？”叶山岚问。
“呃……”这下男生有点尴尬地抓抓头发，“现在这个点，等我晨跑完了可能有早餐店开门，到时候带你去？”
叶山岚有点恍惚，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时间：“那行，到时候怎么联系？”
男生报了一串手机号，叶山岚输入进通讯录，一键搜索，很快就从关联找到了男生的社交软件。头像是颗红色的宝石，有点类似哪款游戏的抽卡道具，昵称是很长一段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乱码。
“是这个吗？”她把搜索结果亮给男生看。男生探头：“是这个。我叫戴远山，比划复杂的那个戴，远处有山的远山。”
戴远山跟叶山岚分开去晨跑前，怕她新来不知道垃圾集中投放点，还特意给她指了指。叶山岚谢过他，等他跑远了，便朝另一边方向走去。
她昨天来时就观察过，附近有个简易小棚，是搭给小区流浪猫的。她蹲下来，把饭跟菜搅拌搅拌，拨进没放猫粮的空碗里。
手机铃突然响起来，她正弄到一半不好拿，只能摁开后用肩膀和脸颊夹住。
“薄荷，”她刚喊出对面的名字，就被抢了白。
“不是说要多睡睡？怎么那么早给我发消息。”女声清越而沉稳，不紧不慢，一听就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一想到终于离开了凤起市，有点兴奋，你知道我的。”叶山岚随便打了个哈哈，没再寒暄，“昨晚拜托你的事，有结果了吗？”
她和电话那头的青薄荷算是发小，一路玩到大，有事帮帮忙，没事唠家常，关系好不用太客气。
青薄荷顿了顿：“我拜托了人去查，目前只查到表面信息，其他还要点时间。”
“表面信息……”叶山岚重复了一遍。
“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发你邮箱？”
叶山岚考虑了下：“不用，你觉得……”她难得想不出非常贴合的措辞，大概停顿了会儿才继续问，“你觉得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吗？”
青薄荷果然没听懂：“什么叫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你觉得这个人身份有问题？”
叶山岚“嗯”了声，又说了声“不是”：“有可能是身份，有可能是其他什么，就依你来看，这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吗？”
这回青薄荷大概摸清她想要问什么了。
她从书房离开回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把那份刚发到她邮箱的资料调取出来，简单地过了一遍：“社交关系简单、详细，很方便就能查证，当快递员有五年，银行存款没有可疑资金流通，你要不放心，我再委托人去实地询问，大概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
“近期有发生过什么比较重大的事吗？”
青薄荷问：“一周前出了起车祸？”
“小车祸？”叶山岚的表情有些微妙。
“追尾，但似乎人没什么事，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就醒了，”青薄荷翻翻资料，“保险索赔不高，而且因为是工伤，做过工伤鉴定，可能之后还能拿到一笔。”
“工伤……之后呢？”
“调动送货辖区？这算吗。”青薄荷答道，“但这是例行调动，哪怕没有车祸，他也差不多要在那个时间接受调派的。”
“OK，我知道了。”
“你那边是不是有猫叫？”
叶山岚本打算问完就挂，她知道青薄荷跟她不一样，早上行程一般排得比较满，现在看来她今天不忙啊。
“是有猫吧，我找找。”叶山岚抬头环顾一圈，终于在不锈钢布告板的顶上看到一双蓝眼睛。那猫居然不怕她，跟她对视几秒，猛地一扑。
叶山岚低呼一声，紧急避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揉揉太阳穴。
后退几步很有必要，这竟然是只布偶，体型敦圆。被它这么一扑实，她蹲着抱不住还好说，她身前就是猫的饭碗，打翻肯定是百分百的了。
布偶被她躲过，居然也不生气，就挨在她腿边期期艾艾地叫，叫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婉转凄怆。
叶山岚被它叫得头疼，电话那头青薄荷倒是笑得不开免提都清清楚楚。
“养猫了？”
“没有，流浪猫，还是只流浪布偶猫。”叶山岚跟青薄荷吐槽。
“布偶猫？被遗弃的？”品种猫本来就贵，布偶猫性格不错又身体娇贵，很少会被遗弃，青薄荷的声音里都带点惊讶了。
叶山岚伸手撸撸布偶猫的下巴，意外发现这只长毛猫还怪干净的，白毛蓬松柔软，被摸舒服了还会迷上眼呼噜呼噜，比较像家养猫。
她跟青薄荷在电话里这一说，青薄荷乐了。
“估计是遗弃没多久的猫，还没经历过毒打。”青薄荷提出她的猜想，“你从小到大不受动物待见，难得有猫跟你投缘，还是无主流浪品种猫，你还成功搬出了凤起市自己租房子，不打算把它拐回家吗？”
叶山岚抚摸布偶猫的手一怔。
布偶猫等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和叶山岚对视。她并不那么熟悉猫的情绪，但她熟悉自己的。
青薄荷没听到声，又追问：“心动了？”
叶山岚还盯着猫，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奇异：“青薄荷。”
“嗯？”
“我觉得，”她用抽离般漂浮的语气说，“我现在正在阴谋论。”
她甚至在怀疑这只猫的用意！
不等青薄荷仔细追问，她主动道别，借口是有约在身，青薄荷也不能拦，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叶山岚扫了眼通话时未显示的信息，发现有约在身现在不是个借口了。
戴远山的晨跑就在小区的小花园，耗时并不久。
叶山岚在猫窝前前想事情后通话，磨磨蹭蹭掉半个小时，他也跑完了，甚至还花五分钟回楼里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鉴于骑车太吃风，所以两个人是走着去的。
那家早餐店确实开在非常偏僻的地方，要从几个小巷口绕进去，两边都是住房，店面也不大，估计是这栋楼的房主自己开的。店名起得也很接地气，因为这里是云湖市，于是挂了个牌子，就叫云湖本地家常菜馆。
“这里的椒香牛肉是一绝，很有嚼劲，特色菜，不过到中午才有，”戴远山指指店面墙壁挂的一串串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刻好了菜名和价格，最便宜的素面八块，最贵的也就三十来几。
他看叶山岚不像本地人，又推荐了几个：“吃不惯辣的话有茄子鸡、豆丁牛腩，喜欢吃甜的话可以试试餐后的米酿……”
戴远山说，叶山岚附和，没到正午没什么人堂食，都是卷油条大饼粢饭糕走的，边上还有一种叶山岚没见过，于是问戴远山。
“那个啊，”戴远山恍然，“那是酱香米饼，可以自己挑酱料包进去，还挺松脆的。”
云湖冬天的早上冷得很，它叫作云湖，就是因为市内有湖，湿度高，冷是会钻骨的，这一个米饼下去，身心舒畅。就是可惜叶山岚自己吃口会更重些，这里几个酱好吃归好吃，还是差点意思。
“老板，再给我打包三个。”
戴远山便随口问：“要带给家里人？”
叶山岚对他笑笑：“我自己吃，等会儿回家后怕是就不想出门了，买来打发中午饭。”
“哦，哦。”戴远山表示理解。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地方，是挺好吃的。”
戴远山听这话精神一振：“那下次再约？我还知道其他几家很好吃的店。”
这就没必要压太死了，叶山岚一手给钱，一手从老板手里接过暖乎乎的饼：“好啊，有机会的话。”
大概七点半左右，走在回出租房路上的叶山岚难得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早晨的时间看起来比下午都更漫长，似乎同深夜能有一拼。
就这么放空着思绪走到房门口，发现那里竟杵着个人。
是位年长的女性，约摸五十出头，满面愁容，围着丝绸围巾，听叶山岚停步便转过身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叶山岚礼貌地询问。
那位女性只是摇头，不住地摇头，像极了凤起城公园里那些牵不起红线搭不起鹊桥的媒娘。叶山岚被自己发散的思维逗乐了，甚至有一瞬间仿佛抓到了写作片段的灵感，面上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她又一遍关切地询问站在自家出租屋门口摇头的女性：“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闺女，这房不好的哇……”年长的女性几步挨近她，抓过她没拎着米饼的左手合在自己手心，面上总有点痛心疾首，“你别叫那房东骗了，这屋子是真的闹鬼……”
叶山岚哑然。
“没事，阿姨，我……”她仔细思考了下接下来的话到底算不算违心：“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闹鬼这种事，不可能的。”
年长的女性像是知道她劝不动，抓着叶山岚的手又晃了晃，才摇着头错身离开了走廊，走进电梯间。叶山岚留意着电梯的层数，从17，到16，到10，慢慢地，到了1。
真是谨慎啊。
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不意外迎接自己的是开了暖光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