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持续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仿佛在拖动塑料袋的声响同时戛然而止。
空调打风的嗡嗡声独自运作在40平米大小的出租房里，半分钟后，“啪嗒啪嗒”敲打键盘的声音重新响起，但频率不比先前。
就像摁启了开关键，“沙沙，沙沙……”再一次轻微地回荡在房间内。
叶山岚维持着一秒敲两下的效率，越来越慢，直到再次停下。
她深吸口气，猛地从电脑桌前站起身来。
本就欠缺灵感，焦躁得不行，这种鬼鬼祟祟的动静无疑火上浇油，令她暴躁到只想把键盘上的键帽一格格抠出来扔进垃圾桶。
除开昨天连夜整理随身携带的物品，并做大扫除，今天满打满算是她新租第一天，房东的电话还顶在她手机通话记录的首格。
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构思起了待会儿要打的电话：如果出租屋内真的有老鼠这种会蛀坏墙体的潜在风险，依照他们签订的租赁合同，应当全权归为房东的责任，作为租客的她有权让房东解决，并得到相应的赔偿。
叶山岚起身动作太大，旋转靠背椅撞到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沙沙”声又像被惊吓到而停了下来。
不过她有记住来源方位，她回出租屋前经过超市，买了一手提袋晚饭，声音就是从塑料袋里冒出的。
动物面对危险，先是会警惕，直到危险侵入进它们给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才会飞速逃窜。
这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其他什么生物的玩意儿同理。在叶山岚起身，但没实行针对它的行为前，它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直接走过去目标过于明确，对具有智慧的动物而言，相当于给了它们充分的逃跑预警。
叶山岚想着，从电脑桌上捞起手机，贴上耳边。
“是我，叶山岚。”她装作无意，和摆放手提袋的桌面保持一定距离，快步从桌边绕过去，直直走到房间尽头，开放式灶台边，随手捞起个塑料的，用于沥干的透明漏盆，捏在手上转，“哎，你说的那部剧我看了，设定还挺有趣的，但是男主太普通了，有没有……”
她一边说话，半点不分眼神给那个敞开的塑料袋，一边转着漏盆重新往电脑桌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仿佛无声的僵持，直到第五步，她猛地将漏盆倒扣在塑料袋上。
“不喜欢说‘天凉王破’这种话的男主，给我安排个？”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黑着屏，亮起的甚至是主界面，根本没有所谓的通话。
塑料袋开始动弹。
知道自己被缉拿归案，需防备它狗急跳墙。
叶山岚倾身拿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去压住漏盆，一边操作手指调开手机摄像功能，对着透明漏盆里的塑料袋就是咔嚓几张，势必做个证据留存完备，让房东没口推卸责任。
但照片注定大出她的预料。
“这是，这……”
这是个人。
镜头怼得近，照片里呈现的是一个男性的全身。抛开作为参照对比，大得比例过分的薯片包装LOGO，就像张平平无奇的男模写真图。
饶是叶山岚平日里从不一惊一乍，此时也颇有点被震惊到失语。
这是个什么东西？
“对不起。”漏盆里传来细若蚊蝇的说话声。
叶山岚下意识低下头，用耳朵贴着漏盆。
“对不起，叶小姐，但我实在是太饿了。”漏盆里的人用更大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她缓缓放下给漏盆的压力，将漏盆拿开，小心翼翼地挑起白色塑料袋，和眼前最多10CM高的男性打了个照面。
“我幻觉了？”叶山岚喃喃道，“我这两天没有很累，熬夜也只熬到三点就睡了，每天睡足8个小时，怎么突然就产生幻觉了？”
10CM高的小人无奈：“叶小姐，叶小姐？叶小姐，你没有产生幻觉……”
她完全无视了这种轻微的动静，背对塑料袋，靠着桌子席地一坐，这次是真的拨出了电话。
“薄荷，是我，”叶山岚眼神发直地盯着自己雪白一片的电脑显示屏，“我，新租的房子挺好的，安顿下来给你汇报一声。就是，可能有点太累了，精神状态不大好，要睡个半天一天，你联系不上我也别急。”
电话那头跟叶山岚说了点什么，叶山岚“嗯”了两声，回声“那改天再聊”便挂断了电话。
吸气，呼气。
叶山岚闭起眼睛，稳定了下心率，这才再度转身，看向塑料袋里的小人。
小人还在，就站在原先的位置，笔直笔直，一步没有动过，脸上呈现出愧疚的神色。
“我准备好了，你说吧。”她有个习惯，碰到觉得棘手的事就要拿手去捋颈后，一路从发根摸到束起高马尾的皮绳，摩挲几下才放下。
小人犹豫了下，张口解释起来。
“我叫朱白，如您所见，我住在这里很久了，只是距离上一任租客离开已经有一周，水还能找到，但很少能找到东西吃，所以……”他语气躲闪，有些惭愧地跟叶山岚道歉，“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
“借物小人？”
叶山岚没由地想起房东在和她签合同时的高兴，牙有些痒：“所以这间出租房里，闹的就是你这个小鬼？”
“那是什么？”朱白显然没有理解，他似乎并不知道“借物小人”是什么东西。
“和你一样小的人，可能小人国里的人也差不多大小……”叶山岚懒得解释，随口敷衍道，“那你说说看，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
朱白在叶山岚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解释说：“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在我们那里，虚弱状态的人都会缩小，以便节约能量。”
“懂了，”叶山岚语气淡定，但眼角余光并不放过桌上的小人，“外星人，来调查人类？研究矿石能源？占领蓝星发展殖民地？”
朱白有点尴尬：“我只是被追杀，逃到了这儿……”
叶山岚笑笑，没说信了也没说不信：“那你可真是个没用的外星人。”
说到这里，她手边的手机震了几下，她顺手摁开屏幕扫了一眼，是她前些天买的快递，需要开门验收拍个视频的那种，于是姑且中断了对朱白的询问，从地上爬起来。
快递员把签收单递给她。
非常大的盒子，足有半人高，四四方方，前后左右都用几圈胶带固定住，面上贴着易碎品的标志。
她刚想跟快递员打声招呼，让他等她拆完，忽然眼前一花，人仿佛站在一根柱子上。
那柱子极细，是想挪动下身位都够呛的程度，柱面以下铺平的都是极白的云，间隙里能窥见芝麻粒大的建筑楼栋，换作胆小恐高的人，只怕是看一眼就要昏厥。
只一眨眼的功夫，云雾消散，她又站回到门扉边，手里的签收单上划了条没握紧笔留的蓝线。那快递员则躺倒在走廊，头颈靠墙弯折成直角昏了过去。
叶山岚自己没印象，邻居们理应都听到了人被甩出去后撞墙发出的巨大声响，却没一个人开门出来查看情况。
她挑挑眉。
也行吧。
手机被她搁在上衣口袋里，这时候恰好能拿出来报个警，顺带叫个救护车。
“小心些，别离他太近，”才10CM的朱白从桌上跳下来，愣是走到了玄关处：“他是追杀我的人，没那么容易有事。”
叶山岚正敲击短信，告知下房东这儿出了什么事，听到朱白的话抽空抬头扫了眼那个快递员。
身高体型、五官样貌都没什么问题。
“麻烦，嗯，托下我。”
朱白顺着叶山岚的手指爬到她的掌心，一点莹莹微光闪过。叶山岚再抬眸，眼前被外卖员统一制式服装包裹的躯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类似蜥蜴的东西，尾巴从门前一直拖到走廊口，双目紧合，头歪向一边。
这可实在是不好看。
“你要是长成这样，我在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把你掐死了，”叶山岚在托起朱白后就将手机塞回到口袋，没让他看到屏幕，“也或许我会把你当成真正的蜥蜴，直接拿纸巾裹着扔出窗外。”
朱白腼腆地对叶山岚笑笑。
平心而论，除了只有10CM的总长，朱白确实长得很对叶山岚的喜好。
脸倒还占其次，他身板挺得笔直，就算是说弱势的话也端着较为体面的姿态；以及，他那身复古西装，层层叠叠的蕾丝荷叶边包裹里都显瘦的腰身，是叶山岚平日遇见也会多看几眼的类型。
“以防万一问问，你们外星人，”她探头示意下楼道边闪烁着红光的监控，“屏蔽那个吗？”
朱白摇头：“没问题，刚刚没有屏蔽。”方才一幕都有被监控摄像如实录下，不会解释不清。
——又或者该说，正是因为被如实录下，才解释不清到不用再解释了。在监控摄像头的记录里，快递员就是在递出签收单的同时倒飞出去，全程没有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叶山岚“嗯”了声，手腕一转，将朱白像手机那样送进口袋。几乎同时，斜对面电梯门“叮”地打开，里头该来的都来了，她注意着人，全程拿手背搪住朱白，没让人看见。
需要被抬走的被抬走，她该做的笔录也要跟去做，事情办完回到租房边已经晚上十点多，附近最有名的夜市都在准备收摊。
她被搅和得晚饭到现在没吃成，好在便利店还亮灯，就是烤炉和关东煮锅里没什么东西。
想吃口热的不容易啊，叶山岚拣了半天，最后买了桶泡面，配茶叶蛋，问前台要开水泡了。
“那一下是你做的吧，幻觉呢？幻觉是对方的攻击手段？我要是中了，在幻境里发生点不好的事，会怎么样？”
泡面盖子盖上，还得闷会儿，叶山岚坐在正对玻璃窗的位置拨茶叶蛋，随口问道，但口袋里的人就和她的手机一样悄无声息。
茶叶蛋是要在晚上买才好吃，浸在汤水里整整一天，能将中间的蛋黄都染成了带褐的黄。叶山岚剥完壳，随便擦擦手，掀开泡面盖子把掰成两半的茶叶蛋塞进去。
朱白依旧是不说话，冬天衣服穿得厚，叶山岚也感觉不到他有没在动，但大概能猜出来他不方便。到底是被追杀中的……外星人。她也不介意朱白不回答她，这不影响她权衡。
挺颠覆三观，又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热汤冒雾，雾扑到掀盖的手时，总莫名其妙助长一份期待，这份期待美化泡面入口时的心理满足。同理之下，朱白会带给她的生活多少期待？这份期待又将转化作多少份满足？
为了庆祝这份天降的趣事，她没用几口就把泡面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