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米饼，叶山岚分了两个袋子，关门把米饼往桌子上一放，就有很小很小的脑袋从桌上探出来。

    朱白虽然有被米饼浓郁的酱香味香到，但还是努力将视线从米饼上移开。

    “叶小姐，昨天的便当？”

    他昨晚是看着叶山岚入睡的，当然知道她没碰那个便当，今天早上他起得比叶山岚晚些，爬上桌子时就已经没见着袋子里的便当盒了。

    “我扔了。”叶山岚将外套脱下，挂上不占地方的铅笔衣架。

    “哦。”朱白愣愣地应了声，不知道是为那盒便当可惜还是什么，解释道，“其实我没有碰。”

    虽然他们初见面时自己就因为饥饿翻了叶山岚的购物袋，但也只吃了里面小包装的一袋膨化零食，现在那些零食们已经全部被叶山岚送给了他。

    “我知道，”叶山岚不甚在意地回答，“我看过，包装是完整的。”

    “那……”

    “一盒便当而已。”她神色淡淡。

    的确只是一盒便当，不珍贵不稀罕。

    叶山岚眉峰比较硬挺，又是凤眼，笑得淡些就显出十足的攻击性，也就是平常嘴角挑得高才捏出慵懒的气质。

    这话说得是带刺的，而且是很明显的刺，就差将“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吃？”的潜在含义摊开来讲。

    朱白沉默下去。

    他毕竟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相反，他可以称得上一句敏感。但也正因为叶山岚不满的态度过分直白，反而不像是敌意。

    各种思路在他脑海里转了几圈，到末尾，他反倒是温柔地笑起来，指着单独包装的米饼问叶山岚：“是给我的吗？”

    叶山岚不说话，朱白更确定了，转头给她道谢。

    “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我的确急需自保，”他坦然地望向叶山岚，努力摆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因为脸皮薄，实际脸上已经有些在烧了，“不用这种方法，我无法保证叶小姐能立刻相信我，也无法保证叶小姐能认识到我的处境，加之心急，就用了些略显过激的手段。”

    这就是承认了。

    承认无论发出动静被叶山岚觉察，和叶山岚面对面交流，还是那个快递员适时的上门，都有朱白的手笔，他有意让叶山岚发现异常。

    他拿了那盒便当做局，叶山岚当然不会再碰。

    说到底，还是他做得粗糙。

    先前几任租客姑且不提，朱白真要想不被发现地觅食，大可等叶山岚睡着再去，反正他目标是那些零食，而叶山岚又不能在一晚间把所有零食吃完。

    再者，叶山岚敲定这边的租房肯定早于正式搬进来的时间，快递大包小包也早就开始往这个地址寄。既然朱白说他很早就住在这里，叶山岚搬进来前也不是没拜托过房东给快递员开门，免得东西堆在走道，又怎么会偏偏挑在她这个不明底细的租客正式入住后，当着她的面对朱白下手？

    但既然叶山岚主动摊牌，对朱白来说依旧是好事。

    叶山岚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知道朱白是拿什么喝水的，就把茶水盛在塑料小勺里给他。她还是比较习惯手上有点东西地聊天，而不是纯粹干聊：“之前的租客们知道你的情况？”

    “不知道。”朱白接过勺子。只是普通吃甜点用的勺子，对他现在的体型而言依旧显得大。

    叶山岚并不意外这个结果：“那为什么看中我？”

    既然都坦白是局了，朱白给她设局，和给其他租客设局结果都不会相差太多。

    实话说，如果朱白是给个经历比她单纯的人设这个局，效果未必不会更好：就凭朱白那个长相，又是那么特殊的身份，哄点想要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人以身为盾，完全不疑有他地袒护朱白，还更保险些。

    “那太不可控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朱白喝了茶，脸上的薄红反倒消下去点，恢复了从容：“不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很容易出问题，冲动、风险、意外，或者临门一脚的退缩——”

    非常谨慎的选择方式。叶山岚不听他说完就明白了他的选择，看来朱白属于喜欢把丑话往前说，以求稳妥的类型。

    倒是和他给自己的第一感觉基本一致。

    “我就可控了？”

    朱白语塞。

    这话！

    他刚刚调整好的淡定又被打破，显露出几分说错话的局促和懊恼。好在叶山岚这句话里笑意重上很多，能听出来只是随口开句玩笑，朱白不至于还要开口辩白。

    “那天虽然是你设局，但对方的攻击你应该也考量在内，没有想要让我真正涉险的意思，”呛他一句便见好就收，叶山岚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你要我帮你忙，不觉得现在这样，诚意还远远不够吗？”

    朱白听她这样说，反而在两日内，首次完全放下心来。

    叶山岚的态度已经相当明确了，这就是“我知道了，我考虑过后，选择帮你”的明示。

    “你想知道些什么？”朱白斟酌着问。

    “你的能力，他们的能力，还有，”叶山岚斜睨他一眼，“你到底为什么会被追杀？”

    -

    叶山岚之前出门意外收获了点灵感，打开电脑开始敲键盘。

    她虽然偶尔谢谢书评影评之类的，但工作主要还是以短篇小说投稿、网络长篇小说的连载为主，写写这颠覆她三观的外星人倒挺好的……可惜，大范围透露出朱白的情况，对于自己这位新晋被追杀的室友不太友好。

    摇摇头，她将不可行的方案抛诸脑后。

    青薄荷说资料下午给就是下午给到，大概正午过三小时，叶山岚的邮箱里显示有一封信的来信，附件有整整近300MB，下载耗费了一点时间，打开里面不光有转为文字的档案内容、图片，还有两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是那场车祸。确实不是什么大车祸，因为是在城内公路上追的尾，速度没有那么快，唯一的问题是能报工伤就说明是工作里出的事，这是辆小轿车，哪儿有快递员拿小轿车送货的。

    标注“车祸”的Word倒是给她解了疑，这位快递员那天似乎是去接了位转调来湖云市的经理，后面的资料是顺道查的那位经理的信息，叶山岚扫了眼就关上了。

    第二个视频则是在医院，是一段监控录像。

    视频开始前是全黑，很容易反光，叶山岚摁下暂停，果不其然在屏幕的反光里看到朱白正坐在她小小的租房唯一的大桌子上，面对着叶山岚的方向，背还依旧挺得笔直，但头已经是一点一点的了。

    早上买的米饼直径有20厘米，比朱白人都要高，他也吃不了太多，剩下的只能包回去，中午晚上再吃，或者第二天给楼下的猫咪们加餐。即便如此，叶山岚扫过一眼，那块米饼也消失了有1/3。

    让叶山岚自己吃块比自己身高为圆心的大饼……不，一个9寸披萨她一顿都吃不完。

    这是吃太多，想睡了？

    不知道外星人的生理结构和正常人类的是不是差不多，也存在吃太多后血液往消化器官流，导致大脑疲惫和困倦。

    “睡个午觉？”

    “嗯？”朱白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叶山岚已经转过旋转椅，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体型差带来的巨大视觉效果影响降低了不少，但依旧令有点迷迷瞪瞪的朱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体。

    叶山岚又重复了一遍：“困的话去睡个觉吧。”

    朱白反而慢慢清醒了些。

    “没事，”朱白从桌上爬起来，“我找点事做就可以了。”

    但他的确没太多事可做。叶山岚之前给了他一点铅芯，用橡皮屑裹起来，倒是可以勉强充当朱白的铅笔，但就以他的比例，写什么字叶山岚都得打着放大镜看。

    “我给你放电影？”

    “好啊。”朱白欣然答应，“什么电影？”

    这一问，把随口提建议的叶山岚问住了。

    她自己都不怎么看电影，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吐出句：“不然，我给你放叮当猫看吧。”

    朱白当然不会知道叮当猫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叫子供向动漫。一个成年人，就算等比例缩小到只有10CM高也是成年人，服帖的英伦三件套穿在身上，对叶山岚的提议适应良好，就这么面带微笑、安静专注地拿叶山岚的手机看起了叮当猫。

    太怪了。

    叶山岚又看了一眼。

    真的太怪了。

    第二个视频，那段监控录像，主要是车祸后送急诊进院的录像。这应该是她跟青薄荷提过以后，青薄荷特意去弄的。就和早上电话里说的差不多，车祸是轻伤，被担架抬送急诊的快递员身上并不能看出明显的外伤，而只是昏迷。

    视频进行过半，快递员醒了，睁开眼睛盯了天花板一会儿后，主动从担架上爬了下来。可能因为撞击还是对身体机能造成了一定的损伤，他的动作一卡一顿，还没翻下来就被医护人员重新摁上了担架，直到又躺了5、6秒，才恢复了流畅，和两边的医护人员表达了自己没事的意思，要求被放下来。

    这个地方……

    叶山岚捏着鼠标，将进度条重新拖回去。

    动作非常僵硬，有点类似肌肉萎缩、需要复建、重新学会如何摆动四肢的病人。是单纯大脑受冲击、一时难以控制身体神经，还是……

    她下意识想要去摸手机找青薄荷，突然想起手机正在朱白面前播放叮当猫。

    伸出去的手重新摸回鼠标，她的左手又摸上自己的发根，怔怔地对空白的屏幕发了会儿呆，突然瞥见桌面上百年不用的电脑端社交软件。

    -

    置顶的群消息里没什么大新闻。但把那些群消息的红点全部删去，将想问的问题给青薄荷留言后，叶山岚意外发现竟然还显示有新消息。

    万物乐生：你来云湖了？

    万物乐生：怎么不告诉我声啊，好让我尽东道主之谊。

    万物乐生：有空记得喊我，带你兜兜湖。

    这位万物乐生是叶山岚的同行，但非要说，叶山岚自觉和他的差距就像春里一棵草与春天本身，无论文笔还是叙述的功力，万物乐生都远强于自己，是她始终非常钦佩的大神。

    叶山岚一看消息发于三天前，稍微有点傻眼，放在发根的手一个用力，本来就扎得松散的高马尾被她抓出细细两缕，就缀在脑后。

    她双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想想又退格一个个字删掉重敲。

    泽气：实不相瞒，前几天我就到了，不过一直忙着租房搬家，没想起来要看看消息，真不好意思。

    万物乐生：辛苦了，之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搬的，我开车来帮忙。

    泽气：一定一定，一定常来叨扰。

    万物乐生发了个小猫比Wink的表情包。

    叶山岚和偶像说话的乐乎劲还没过，正盘点自己的表情库，看回个什么表情包才能显得自己乖巧可爱，势必争取让偶像带带自己，最好能给点灵感、教点诀窍，突然楼下一阵骚动。

    “救命啊——”

    她抬头，望见自家窗户防盗窗外正扒着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上去快要抓不住，将将坠落。

    而与此同时，朱白自她身后严肃的警告如同暮鼓，震动她的耳膜。

    “不要开窗！他也是追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