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凛走在路上打开易拉罐，等待汽水冒泡的嗤嗤声弱下去后才仰头喝了一大口。她边走边思考这周的任务清单有没有完成，从周末作业到兼职，确保没有遗漏后才让大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按照她现在的工资水平和日常花费，即使变卖了房产再加上父母留下的遗产也很难支付起她未来出国的费用。
而她是一定要出国的，所以得更努力赚钱才行。
半学期的考试已经让她学霸的名气扬了出去，除了甜品店的工作外她也偶尔接一些辅导作业的活。虽然连轴转很耗费精力，但身体的疲惫在得到金钱后很大程度上被抚慰了。
钞票是很实际的东西，抓住后会让她有一种握住未来的安稳感。
鹿凛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电视上看到的胃药广告，由衷感叹真能让人安心的还得是金钱。
她走着走着发现垃圾桶边上的拾荒老人，几大口喝完那杯菠萝汽水后将瓶子递出去，换来一个布满褶皱的微笑和一句沙哑的谢谢。
鹿凛摇了摇头，在递瓶子的时候尽量不去触碰老人的手。
倒不是嫌弃那只在垃圾堆里摸索过的双手肮脏，毕竟她连更恶心的东西都碰过。
只是怕自己的手冰到老人，老人接触到的温暖不多，没必要再让他感觉冷了。
不过鹿凛现在倒是很冷。
她想起在大夏天穿着秋季制服的几人，不由得羡慕他们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举动，而她连想要搓搓双手取暖的动作都不敢有。
太小心翼翼、草木皆兵了吧。
鹿凛在心底嘲笑自己，却不敢放松警惕。
她的步子越走越快，感受到灼热不肯落下的太阳黏在脸侧的毒辣视线，装模做样用手挡了挡，却遗憾地赢得了和太阳的博弈。
还是感觉很冷呢。
鹿凛低头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企图让它们的颤抖频率降低。
很可惜，无济于事。
“她怎么了？”
宋柏注意到她反常的举动，将视线集中在显示屏里她颤抖的手上。
沈孺静专注地操控那只鸟的飞翔轨迹，不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一直躺在床上静静观察的林傲接过话茬：“难道跟她藏着的能力有关？如果不能好好控制的话就可能被反噬”，他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些：“盯了这么多天，总算露出点马脚了。”
“会让双手颤抖的反噬吗？她的特技会是什么？”
宋柏的话让众人陷入沉思，他们保持着沉默，直到显示屏里鹿凛的身影突然消失。
“这就坚持不住了？”
林傲笑着打趣汗涔涔的沈孺静，被后者瞪了一眼。
“你觉得老子是铁打的吗？不是我说，今天对战绝对是我出力最多吧，结果你小子倒是躺这儿来躲清闲了。”
林傲将被子往胸口处提溜提溜，苍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嘴唇透出显而易见的虚弱：“啊，这是在怪我吗？”他缓慢闭上眼又睁开，长而浓密的睫毛洒下淡淡阴影：“既然这样，那你就来躺吧，我再坚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他作势要掀开被子起身，被目光凶狠的宋柏按住：“不可以！”
林傲一脸无辜地冲宋柏眨眨眼睛，后者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
“啊——”他没什么感情地叫唤了一声，被打得晕晕乎乎，脑袋整个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接着脸就被那床纯白的被子遮住，只有宋柏的声音隔着棉花响在耳畔。
闷闷的、但咬牙切齿。
“你们两个，再给我用这种恶心的表情和腔调说话试试呢？”
沈孺静低低笑了两声，后脑勺也被呼了巴掌。他正准备反击，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吧。”林傲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像只滑溜溜的鱼，语气变得正经。
“小少爷，这是林妈熬的汤，我给您放这儿了。”男人把一个三层装的保温桶放在床头后端正地立在林傲床前等候发落。
林傲点头：“出去吧。”
等那人离开，宋柏才颇有兴趣地打量了气质突然变化的林傲两眼：“你们家这称呼，还真是听多少遍都不会习惯呢”，她啧啧两声后摇头：“小少爷？那他们管你爹叫什么？大老爷吗？封建糟粕要不得啊。”
林傲将背后的枕头扔在嘿嘿笑的宋柏怀里，骂了句滚。
“得令！小少爷。”
宋柏犯贱后精准地将枕头扔了回去。
两人还在打闹，就听见沈孺静正色道：“她到家了。”
这并不是个稀奇事，沈孺静的语气却罕见的认真。林傲凑过去看不知何时重新精准锁定少女行踪的显示屏，愣了一瞬，很快笑出声。
“这只鸟还算不辱使命。”
宋柏听见他这轻飘飘的话语，虽然知道沈孺静的驭魂术展开的前提是杀死本体取得魂魄，也知道这只鸟在恰巧被他们发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但想起当时林傲的话，再联系起他现在的态度，忍不住有些心寒。
“这只鸟快死了呀，刚好，不是正苦恼怎么监视她吗？你把它杀了后在它身上装上摄像头，控制它跟着鹿凛吧。”
宋柏默许了他们提前安排小鸟死亡命运的举动。按林傲的话来说，如果是为了大局的话，也无伤大雅。
见宋柏发呆，沈孺静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看出来是什么特技吗，需不需要外援？友情提示哦。”林傲依旧是那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甚至因为破解谜题而显露出隐隐兴奋。
“啊？没怎么，提示就不用了，很简单吧”，宋柏的视线落在鹿凛触碰过的门把手上，看见瞬间蔓延的冰碴让少女瑟缩了一下。
她缓缓开口：“是追踪五行呢。”
不靠血缘延续、不靠赠予传授，唯一自主选择主人、危险又厉害的特技。
“看样子她并不会使用自己的特技，追踪五行为什么会选择她成为宿主，而不是更强大的人？”
沈孺静话音刚落就被宋柏呛了一句：“更强大的人？是指你自己吗？我猜或许是因为它判断强大的标准跟你沈二不太一样，更喜欢不那么自大的人？”
宋柏连珠炮似的吐出老长一段话，语毕还冲他假笑一下：“是你自己要问，我猜的。”
“我又惹你了是吧？”沈孺静揉了揉眉心看向她：“你对我的不满大可以一口气全部吐出来，没必要总是出其不意来一下，我怕哪天实在控制不住对你动手。毕竟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
“嗯哼，这恐怕一口气吐不出来，你偶尔露出点尾巴我就忍不住踩上去了。你也知道的，或许是血脉因素作祟，我对姓沈的始终有些偏见。至于动手的事儿嘛，我倒觉得你不必露出这种忍让的表情，好像你不打女人就能跟家里那群杂碎划清界限了一样，其实很像在欲盖弥彰哦。真来试试的话，你不一定赢得了我。”
宋柏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话时舌钉闪闪发亮，对上沈孺静眉骨上同样闪烁的银色，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博弈。
林傲拍了拍枕头，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往后一躺窝在床上，把被子向上拉遮住嘴唇，闭上眼睛转了个身。
“还有个病号在这儿呢，别把火星子溅我身上”，想到什么，他伸出手指了指床头的汤：“如果真要打的话，这个也注意一下，我睡醒了要吃。对了，我要不要也让你们知道，我起床气可是很重的，小心点哦。”
他漫不经心的话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僵局，却让宋柏烦躁更甚。
“神经。”
她扔下两个字后夺门而出，林傲感觉后脑勺的辫子被揪了揪，他嘴里骂了一句，撑起身子往后转：“干嘛？”
林傲没好气，沈孺静权当没发现，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烦闷：“你说她火气怎么这么大，我不就随口问问吗？再说了，本就奇怪啊，追踪五行怎么选择了这么个宿主，她看起来完全就不会运用嘛。”
何止不会运用，看鹿凛那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是完全无法驾驭吧。
“谁知道呢，女生的心思不好猜，没准儿特技也有潜藏性别，这追踪五行说不定也是女孩。”
沈孺静满头黑线地盯着认真推断的林傲，十足无语：“你每次讲冷笑话都能冻死人。”
回应他的是两声嘿嘿笑。
“睡去吧你。”
沈孺静把被子拉上去覆盖着林傲的脸，起身离开。
林傲把被子扒拉下来，盯着那扇门叹了口气：“怎么都这么情绪化呢，啧啧，有点进度就忘记正事。这回不说要讨论了是吧，还得我自己来想办法。”
鹿凛打开门后沉默地注视着把手上细碎的冰，心里一沉。
她叹了口气后轻轻踢开门，摸出帆布包里的手套戴上后才转身关上。
接着是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吃剩的菜和饭，一股脑倒进锅里翻炒。几分钟后盛饭、拿筷子，然后把饭放在桌子上后打开书包。
“在学习方面努力的很夸张呀。”罗彩听说她总是早早起床做好中午的饭菜带到学校，只为了节省中午往返的时间多写几道题后如是评价。
鹿凛一边翻阅笔记本一边往嘴里塞饭，想到有人曾问她边吃饭边学习会不会消化不良，忍不住笑。
当时田炳的语气很夸张，但眼神出人意料的真挚，她愣了愣，摇头：“其实脑子运作起来感觉胃口会变好。”
田炳用一种很钦佩的眼神盯着她，她想解释但思考一下还是没出声，一如既往笑了笑。
是因为饭冷了不太好吃，在吃饭的时候找点儿事情干会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从而多吃几口饭，最终目的是保持身体健康。
生病什么的，太奢侈了。
到了后面是由于学习工作的连轴转导致时间不够用，这样能提高效率，所以不知不觉就被当做习惯延续下来了。
节能生存，是属于她的生活之道。
最近她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能力，抑制剂也快要用完了，这让鹿凛很苦恼。
她得躲一些人，不能被找到，还得控制能力好好藏匿在人类社会中。寻找其中的平衡点让她感觉很疲惫，尤其是最近这能力逐渐失衡了。
是在抗议吗？
鹿凛自顾自说了句抱歉，从冰柜最底层取出一根针管。顺着指腹的缓慢按压，冰蓝色液体被尽数注射进纤细的手臂。
血管隔着薄薄的皮肤跳动起来，激烈地抗拒着像要冲破脆弱的屏障。
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怖场景没过多久便平复下来。
鹿凛取下手套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接着伸出手指去触碰桌上的玻璃碗。隔着它感受到饭菜残余的温热，一种由内而外的暖意荡涤了骨髓。
寒冷的夏天，快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