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与独

    时节已入秋,暑气未减,夜风却有些凉。

    傅观辞带着哭肿双眼的宁星萝出现在宁亭澈眼前时,宁亭澈还以为这小妮子被傅观辞欺负了。

    宁亭澈很是气恼,将宁星萝拉到身后,见她衣衫整齐,看上去无恙,只是哭得不像样子,这才稍稍放心些,看向傅观辞,口中质问道:

    “你对我家小星萝做了什么?”

    傅观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深施一礼,“明日,星萝就要嫁去神极山了,她舍不得你,我们……来和你告别。”

    宁星萝看着眼前的宁亭澈,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如泉涌。

    她摇着头,乞求似的看向傅观辞,“阿辞,能不能明天?明天让哥哥去观礼,等我们成完亲再……”

    傅观辞走近了些,轻轻叹气,“连你我都能察觉……神极山是仙族圣地,瞒不住的……”

    宁亭澈察觉古怪,“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宁星萝蹲了下来,抱着自己只顾着哭。

    她知道,她太知道了……

    且不说神极山仙族会发现哥哥的身份,仅是为哥哥好,就必须尽快送哥哥走,可是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要是能换,她宁愿代替哥哥做这个影灵,她宁愿死的是她……

    “她应是说不出来的,就让我来告诉宁兄吧……”傅观辞取出佩剑,抬眼看向宁亭澈,“那日,宁兄在这空宅醒来,便失去了七年的记忆……是不是?”

    宁亭澈看着他的举止,愈发困惑,“是……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宁兄不觉得奇怪吗?七年前……你是怎么死的?”

    七年前……

    宁亭澈的眼神逐渐飘远,记忆逐渐清晰。

    那时小星萝被黑袍养父带走,他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然后就在那片荒野地上,出现了一片黑影,黑影无形,却慢慢升起,分出一缕,点在了他的眉心,他动弹不得,再然后……

    一股力量托着他腾空而起,他惊慌中呼喊着小星萝,接着,这股力量似是在故意折磨他,他的身体被无形的风刃擦出无数伤口,偏偏……不致命。

    脚下悬空,身上疼痛,加之连敌人是谁,他都看不到,他恐惧至极,口中只得向他唯一知道的异族——宁星萝,求救……

    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宁星萝看得清楚,可她无能为力……

    直到那些风刃骤然停住,化作数道黑气凝成的利刃,齐齐向他心口刺去,贯穿他的身体——

    “是啊……我……死了啊……”宁亭澈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傅观辞垂眸看着将自己埋在双膝间,抽泣不止的宁星萝,“是啊……然后,七年,宁兄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难道,宁兄没有怀疑过吗?”

    宁亭澈目光聚焦,看向傅观辞,“怀疑?”

    “影灵替身,需探取原主眉心灵识,得到原主记忆,后将原主杀死,噬其魂魄,方成替身。凡人亦有灵识,只是无法开化灵府,只能存神智记忆……”傅观辞缓缓拔出佩剑,剑身擦着剑鞘,发出一阵并不算响的声音,“宁兄想想,是否当时……是这样死的?”

    宁亭澈瞳孔骤然一震,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看向宁星萝,“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傅观辞无奈地笑了笑。

    当初宁星萝早知道这个哥哥不对劲,却不肯谈及,更不肯细查;而宁亭澈苏醒失忆,竟也毫不在意,一路与他们同行……这兄妹二人,逃避真相的反应还真是如出一辙……

    教做人……还是宁兄更胜一筹啊……

    宁星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抬起泪眼看向宁亭澈,“哥哥……我……”

    宁亭澈定了定神,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像一个寻常纨绔公子,笑着走到宁星萝身旁,“既如此,我也算多活了七年,不亏!别哭了……小星萝……”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傅观辞,“傅仙长……是来送我走的吗?”

    傅观辞微怔,似乎没料到宁亭澈竟会如此坦然,他都已经想好了,若是宁亭澈不肯就范,他便快刀斩乱麻,一剑解决。

    可宁亭澈如此反应,倒叫他不知如何回应了。

    半晌,傅观辞点点头,看向宁星萝,有些不忍。

    宁亭澈笑了笑,“我这妹妹素来胆小,很是依赖我这个哥哥,她这满口谎话胡言乱语的毛病,也是我教的,但她,也最是善良,最是心软,往后……成了傅仙长的妻,还请傅仙长多多包涵,要是你欺负了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说着,他伸手拉住傅观辞,“不要在她面前,我们去别处吧?这件事对她……太残忍了……”

    宁星萝听得清楚,这些话像刀子扎在她心口,她抬头看向傅观辞,拽住他的衣摆,几乎嚎啕大哭,“不,不……”

    宁亭澈眼眶也有些红,却还是笑着,“小星萝,不哭了……凡人寿数本就不长,哥哥总归是要先走一步的……与其等到我七老八十,满头白发颤颤巍巍,还不如让你心中的哥哥,永远停在这时候……”

    宁星萝拼命摇头,“不,不……我去把天倐……把天倐救出来……还有,还有我和他成亲……可,可以救你的……”

    “别说傻话!”宁亭澈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傅观辞便走,“别耽搁了,走吧!”

    眼见二人走远,宁星萝内心挣扎许久,还是站了起来,“哥哥!”

    二人脚步未停,宁星萝追了上去,一把夺过傅观辞的剑。

    “你……”

    “……阿辞……让,让我来……”她哭得太久太厉害,话说的艰难,只得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一些,“我的……哥哥,我……我自己送……送他走……”

    宁亭澈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小星萝,谢谢你愿意亲手送我走……往后哥哥不在,你和傅仙长……好好的,你若是不愿意嫁他,或者还没想好,可以不必那么急……哥哥在或者不在,你永远都是宁星萝,哥哥的小星萝!”他低头想了想,又道,“不必对自己太严苛,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不必为了那个所谓的善恶框住自己……你是善是恶,不由旁人定义,问心无愧就好。”

    宁星萝紧紧地握着剑,好像不用尽全身力气,这剑便会握不住。

    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亭澈笑着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还从没见你哭成这样过……都不好看了……来吧!哥哥准备好了,正好你也试一试哥哥到底是不是影灵,对不对?若不是,早些洗脱嫌疑岂不是好?”

    说罢,他伸手抱住了她,“我的小星萝啊……不放心你啊……以后一定要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和你的夫君……好好……”

    宁星萝被哥哥抱住的瞬间,手上一松,长剑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缘故,正巧扎进了地上的影子。

    耳边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弱,那个温暖的怀抱也开始变得虚无……

    “哥哥——”宁星萝跪倒在地,一声凄厉的嘶喊,伸出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消散的黑气。

    傅观辞早已准备好了,一掌带着灵力,击在她后颈,见她软倒,这才松了口气,将她抱回屋子里。

    和他成亲……可以救哥哥……

    傅观辞脑海中回忆着宁星萝方才这句话,心口觉得有些莫名的堵,他觉得自己是怀疑,这么着急解决掉她的影灵哥哥,是不是……错了。

    *

    宁星萝做梦了,她完全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样的场面,七年前她见过一次,七年后她梦过一次。

    天似是被烧起来一般,金红一片,周身树木葱郁,庙宇升烟,崖边禅院,正是那间噩梦一般的神女庙。

    身后有人,她转过身,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长箓。

    “阿爹……”

    她一直都不愿意改掉这个称呼,好像一直叫他阿爹,她就真的有阿爹了一般,即便他再怎么对她,她心里都不愿意改掉这个称呼。

    “阿念,为父一直教你,莫要轻易与凡人来往,你本性难改,与凡人过从亲密,只会害了他们。”长箓黑衣之上,一张脸生得是白净俊秀,颇有仙人之姿。

    “阿爹……我错了,你能不能……等我救下哥哥?之后,你想做什么都行!杀了我……都可以!”

    长箓并不搭理她,罔若未闻,如同先前在东城医馆的梦境,“你昨日与为父说的话,为父就当作没听过,往后,不要再下山了,且在这神女庙好好待着。”

    宁星萝看着长箓,即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求求你了!阿爹!求求你让我去救宁亭澈!求求你……”

    长箓一如既往,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他怒不可遏的言语,背过身,冷声道:“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休要怪阿爹了!”

    说罢,他转过身来,手中赤红灵光大作,朝宁星萝直去。

    肉身瞬间被剥离,她的灵体生生被扯了出来,浑身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接着,属于长箓的业火将她包裹住,渐渐的,她的灵体被烧的几乎透明。

    可眼前,却见到哥哥身死的画面!

    “小,小星萝……救救我……”

    “不!不——”她绝望地嘶吼着,拼命地想要挣脱,可这是业火啊……怎么可能逃得掉。

    业火一寸一寸,在她身上留下穿透灵体的赤红,闪着异样的光,将她所有的力气、灵力……抽得一干二净。

    她恐惧、绝望……甚至丧失了活着的本能欲望……闭上了眼睛。

    嗡——

    一阵刺耳的嗡鸣,耳边瞬间归于寂静。

    那种熟悉的舒适感遍布全身,身下软绵绵的,她再睁开眼,发现又是在神极山的那个地方。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神极山?神极山就是这样吗?

    “快了,他快来了!”那个低哑的男子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莫名的兴奋。

    宁星萝皱着眉……如果这里是神极山,那这个说话的人又是谁?

    这次她没说话,或者说……这具身体没说话。

    她低下头,试图朝下面浓浓的白雾中看清那人……

    哗——

    突然窜出来的火,惊得她大叫一声,睁开了眼,惊醒过来。

    那火……分明是阿爹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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