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极山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可是你一夜没睡在这儿守着,吃得消吗?”
“我没事。”
“观辞,我真的不明白,你先前为了救她差点性命不保,现在又为了照顾她,完全不顾及你自己的身子……这样下去,你即便——”
“你醒了!”
傅观辞看见睁开眼睛的宁星萝,立时打断了傅恕离的话。
宁星萝看向坐在床边的傅观辞,他此时看上去苍白憔悴,却满眼担忧。
她看着眼前人,一时有些愧疚……是她只顾自己伤心……竟忘记了,阿辞为了救她几乎灵竭血尽而亡!可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
她坐了起来,光照过来,眼睛有些胀痛,她揉了揉眼睛,“你怎么样了?要紧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赶紧回你们神极山?”
傅恕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一套喜服饰物,“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还有些事要处理。”
傅观辞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看向宁星萝,“我没事,你如何?还……”他止住话头,“你不会变卦吧?昨天你可是应下的,今日与我……”
宁星萝脸色微红,不知是不是被晨曦的光映得如此,她点头,“我记得,今日嫁你,去神极山。”接着,她抬眼看他,“昨夜你说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今日嫁你……你便是我的夫君,我的亲人,对不对?”
傅观辞垂眸含笑,“是。”他站起身来,“你先换衣服吧!神极山在云上,待会儿会有仙族轿辇接你去神极山,我会在山门处等你。”
宁星萝点点头,看着傅观辞离开,才下了床,走到傅恕离送来的衣饰旁边。
红色喜服……
今日再穿,算来穿了四次,有三次都是嫁他。
第一次是魔族移花接木,莫名其妙坐进了喜轿,穿上了喜服;第二次是神幽墟救师父,做了一场戏;第三次……这次,是真的要嫁他了。
说起来……倒是应当邀请师父前来喝喜酒,只是不知师父的身份……能不能入神极山。
思及此处,她不禁暗笑。
她一个念灵都能嫁去仙族,大妖有什么不能来的?
师父说过,有事记得叫她。那就等上了山再叫师父试试,也省得师父跟着折腾。
还不知道神极山在哪儿呢……云上……那么广阔的天,全是云,谁找得到这神极山在何处,万一师父再迷路了……
原本长兄为父,哥哥……
师父也是父,也可以做上亲长辈……一样的。
她忽然有些难过,抚摸喜服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还好……哥哥见过她穿喜服的模样,也算是见证她嫁人了……
只是……还有蓁蓁……
也不知道唐壮实那个傻子,有没有被找到……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思绪万千。
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懂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情绪……原来,她身为欲念之灵,最喜欢的情绪,却是人们最痛苦的……譬如,求不得,爱别离……
书中常说,凡人七情六欲,其实只要不是神,谁没有七情六欲呢?人人自苦,人人自困……
她若早些细细琢磨哥哥的事,便能早些送哥哥解脱,可她到底是自私的,她总想……要是谎言,骗一辈子,也很好。
现在想来,哥哥的病,大抵也是天倐对他的控制,编出这样一个谎,好让她心甘情愿嫁给阿辞,哥哥竟然生生做了天倐七年的棋子。
如此说来……这盘棋,布局这么大,这么久……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和阿辞生个孩子?这孩子有什么用呢?
她皱眉沉思。
看来,今日这亲可以成,但洞房……还得查明白了再看……
其实,宁星萝并不真的明白什么叫洞房,她只知道洞房就会生孩子。
之前三次穿喜服,两次都有陆蓁蓁在旁帮忙,这次……就只有她自己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施展术法,换上了衣衫首饰,坐于镜前。
恍然间想起前不久,就在这房里,与蓁蓁躺在一起,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如今,蓁蓁也不在了……寄生投生,不知再见何时了……
“宁姑娘,仙辇已至,时候不早了,耽误良辰可不好。”门外传来女子声音。
宁星萝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弄什么繁复的发饰,长发及腰,只选了个简单的金色流苏发钗簪在脑后,走起路来,也不碍事。
推开门,是个陌生的仙族女弟子。
“有劳仙女姐姐了。”宁星萝朝她笑了笑。
这仙族女弟子眼神有些躲闪,回应的笑容有些生硬,像是挤出来的。
宁星萝并没在意,看向停在院子里的仙辇。
白色的轿身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仿佛便是她梦中的那朵巨大的浮生度业莲,轿辇上盛开的每一瓣,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轿顶是圆的,悬挂着轻纱帷幔,阳光下,似有流光溢彩。
不愧是仙族轿辇,低调奢华……
女弟子扶着她坐了上去,轿辇缓缓升空。
宁星萝整理着衣裙,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准备迎接她的亲人——那个总爱教她道理规矩的小仙长。
阿辞是个好人,她愿意嫁给他!她还要帮他找回全部的丹药!本来就属于他的丹药!这么好的阿辞,往后的日子,应该是甜的!这仙族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定不会久待的,她也定会救阿辞脱离苦海的!
然后……她要找回自己的肉身,查清楚魔族到底是什么阴谋诡计,再然后……若是阿辞愿意,她便与他一起,带上哥哥的份,游遍山川湖海,看遍世间繁华,交他千百来个好友!
周身的空气骤然变得清明爽朗,宁星萝忍不住朝纱帘外看去。
这里……就是神极山?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此山名为山,却无山,与相南山完全不一样,比相南山大上数倍不止……简直就像是仙族的神幽墟。
她贪婪地呼吸着仙族的灵气,看向远处。
仙雾缭绕间,巨大恢宏的白色建筑层层叠叠,远远看去,分明是书中所说的仙府洞天。
仙辇停在了云梯之下,那位仙族女弟子也不知所踪。
宁星萝走下轿辇,抬头看去。
这是要她自己走上去啊……可以飞吗?
“有人吗?”她大声喊道。
无人应答。
阿辞说过,他会在山门处等她……算了算了,还是安安稳稳走吧!此处毕竟是仙族地界,什么都不熟悉,万一错过了阿辞,岂不是要闹笑话?他们仙族的人可不好相处……
宁星萝平复下心绪,嘴角含笑,抬脚踏上了云阶。
阿辞,我来嫁你了!也是……来救你了!
此处若是没有仙族人,倒是很合她的体质,在这儿走着,宁星萝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舒适感。
宽敞的云阶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白玉制的雕莲华表,四周是云似雾,只有前路是清晰的,远远看去,云阶之上似有一座门楼,大约就是阿辞所说的山门了。
走着走着,宁星萝发现白玉华表之间,多了几根木头桩子,看上去有些古怪违和。
莫不是,这仙山无木,所以寻了几根木桩子,增添些生机?
眼瞧这山门越来越近,宁星萝仔细看去,却并没有见到阿辞。
有些奇怪……算了算了,等就等他一下吧……他身体又不好……啊!差点忘了!师父!
宁星萝转过身,朝着万里层云大喊道:“师——父——”
没有回应……
师父怎么和她似的不靠谱……
她撇撇嘴,正要再登一级,却见天边一团金色的火球直朝云阶而来!
唰——
宁星萝还没反应过来,周身的那些木桩竟然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炙热,如活物一般,将她包裹住。
这火……
不是一般的火!
火焰滔天,愈燃愈烈,燎到她身上,她竟然觉得刺骨的疼!
“布阵!今日务必将此邪灵封回浮业塔!”
“是!”
人声传来,宁星萝愣住了,隔着火光看去……是仙族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可是,那高阶之上,站在众人最前面,一身白衣的阿辞……她最是熟悉。
他怎么没穿喜服?
她有些慌了,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可四处都是火!和阿爹的业火一样,能灼伤她的火!她进退不得,只能待在原地。
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在她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有什么误会!
“阿,阿辞……”她张张嘴,结结巴巴,“阿辞……怎,怎么回事?”
傅恕离出现在傅观辞身旁,垂眸看她,“你本是我神极山浮业塔封印的邪灵,十七年前诱我师弟将你放出,今日!便是你从何出来,回何处去的时候!”
十七年前?从何出来?回何处去?
宁星萝隔着火光,不顾灼痛,不安地看向傅观辞,“阿,阿辞……他,他……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这场婚典是假的,只为让你入神极山……今日种种,皆是你亲口许下,怨不得旁人。”
傅观辞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近在耳边。
宁星萝听在耳里,只觉得浑身无力,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傅观辞,却说不出一句话。
“因你很早便说要与我成亲,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显然是最合适的理由让你只身前来,且……你也曾应过,若能帮我拿回一切,做什么都愿意。”他顿了顿,语气越来越冷,“我离开神极山,便是为了找你,十七年,因你失去一切,今日,由你让我重得一切,很是应当。”
重得一切……可我本来……就是要帮你的啊……
宁星萝难以置信地摇头,眼中满是不信,“阿,阿辞……你不是……我的家人吗?”
火光晃眼,傅观辞冷冷看向她,“仙族,怎会是邪灵的家人。”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试图看出一点点破绽,眼睛被火焰灼得生疼……可是眼前这人……好陌生……
仙族……怎么会是邪灵的家人……
昔日阿辞对她说过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宁星萝,有七情六欲,懂善恶是非,绝不是至恶至邪之灵,你只是你……”
忽而,她笑了,笑声肆意,却有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小亭清是假的,哥哥是假的……如今,连阿辞……都是假的!
她笑得停不下来,“……你就是这样……教我做人的?”
当恐惧成为事实,而事实却是她无力改变的,失望裹挟着憋闷,这之后,莫名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不知为何,变成了怒火,在心口烧得和这周身的火焰一样凶猛。
宁星萝一步一步,朝着高处的傅观辞走去,双足踩在火上,皮肉粘连着烧焦的绣鞋,火焰在她的身上肆虐,喜服变得焦黑,双手血肉模糊,满身可怖的伤痕,可她浑然不觉。
这火,到底没有阿爹的业火厉害。
皮肉之苦?她哪来的皮肉?既然没有……那这苦,也是虚无……
“邪灵攻过来了!开启阵法!”
有人一声高呼。
众仙族齐齐竖起佩剑,口中念诵咒决,头一个,就是傅观辞。
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握剑的手……在抖。
无数光点自早已埋伏在四周的仙族手中,朝着半空汇聚,一张灵力结成的巨网,缓缓压向宁星萝,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巨网逐渐收缩,将她锁在其中。
就在一天前……这些仙族还与她一齐,用阵法对付天倐……不过转眼,矛头便对准了她。
宁星萝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被火焰灼伤,她伏在地上,双目赤红,看向那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小仙长,声音颤抖着,似怒似怨:
“傅观辞……你骗我……”
都是假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宁星萝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累啊……也是,真疼啊……
“是谁把我的小萝卜折磨成这副样子——”
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极强的压迫力。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