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萝跟着宁亭澈走到傅观辞房间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彩。
红日西坠,霞云镶金。
她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海中她以为的杂念。
“你在想什么呢?快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宁亭澈站在门口,朝她笑着。
宁星萝迈出两步,又顿住,回过头,“哥哥。”
“嗯?”
“我已经不会再回相南山了,哥哥……不会再和我分开了吧?”她声音不大,问得小心。
宁亭澈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瞎想什么呢?你都要嫁人了,而且你迟早得有嫂子,哥哥怎么可能不和你分开?”
“不!我嫁人也会回来的!我还要陪哥哥去找家人!然后和哥哥一起去游历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湖海!”
宁亭澈宠溺地笑,“我们小星萝还没长大呢?等你真的嫁人了,你就知道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朝屋子里摆了摆手,“快进去吧!我也该着手找人收拾收拾家里了……你看看这一片狼藉的……”
说罢,宁亭澈摇头叹气,转身离开了。
宁星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碰见来看傅观辞的傅恕离。
“宁姑娘?”傅恕离神色不太好看,“你终于想起来看看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了,我还以为宁姑娘修为大成,早便离开了,再也瞧不上他了。”
“修为大成?”宁星萝摇摇头,干笑两声,“我要这修为有什么用?不存在大成……还有……阿辞那么好,我怎么会瞧不上阿辞呢?”
“既如此,也不枉费观辞耗尽灵力和……救你。”
“救我?”宁星萝面上一惊,“耗尽灵力……是什么意思?”
傅恕离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似是的确不知情,他迟疑片刻,语气缓和下来,“你当时被天倐二十一目刺中,坠落而下,人事不省,是观辞服下丹药,将全部灵力渡给你,又……不知为何,给你喂了好多血……然后你才醒转,终是打败天倐,如今天倐那厮仅剩残影,已经被松流灵尊送去神极山封印了。”
他顿了顿,有意无意地接着说道,“观辞对你用情至深,可明日,我们就要回神极山了……”
“他……他现在怎么样?”宁星萝心中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我和几位仙族同僚轮番给他渡了些灵力,性命无碍,但还需尽快回神极山。”他抬眼细细打量着宁星萝的神情,口中试探道,“我听说……你们在神幽墟……已经拜了堂……可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还许了你一场仙族婚典?”
宁星萝哪有心思听他这些话,眼睛一直看向屋子里,“我先去看看他。”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不大,路不长,她却想了很多。
空白的记忆、天降的功劳、阿辞的牺牲,还有哥哥……
她的身体明明格外通透健朗,她的神智明明格外清醒明澈,可她却觉得好累,觉得……脑中一团迷糊,什么也想不明白。
傅观辞方醒转不久,躺着养神,见她走了进来,可似乎在走神,于是温声叫她,“星萝……”
声音不大,她听到了,回过神来,“你,你醒了?”
他勉强支起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枕后的床板上,“在想什么?”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走过去,将水杯递给了他。
傅观辞接过水杯,轻抿一口,看向她,“小师姐的事不怨你,你更无需自责,她是仙族人,我和你说过吧?仙族之人,身死之后,魂归仙山,可寄胎转生,亦可投胎转世。只是……唐兄弟还没来得及知道……”
他看起来一直都是这样病怏怏的,此时见他,倒难以想象他方经历灵竭血尽之苦痛。
宁星萝坐在床边,低着头,“只是很多事想不明白,比如……我到底是怎么打败天倐的……我在西城郊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你——那样救我,我也不记得……”
他垂下眼帘,敛起眼中神色,“这些……不记得……也好,只是,你答应过……影魔的事过后,便与我去神极山……还记得吗?”
宁星萝眨眨眼,轻轻点了点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哥哥说……”
“我无碍……咳咳……”他答得急,咳了两声,又道,“那明日你便与我一同回神极山……可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没回答,只是起身,点起了屋内烛火。
傅观辞眉头微蹙,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弯曲发力,迟疑片刻,看向她,“你若不嫌弃太过仓促,明日,我便兑现承诺,迎娶你,入神极山。”
宁星萝手中一滞,却岔开话头,“阿辞,天倐如今只剩残影,那些影灵呢?会怎么样?”
他微微一愣,手上逐渐放松。
是他太心急了吗?
“我神极山同门已经去处理了,影灵无主,不出七日便会连人带魂,自然消亡,为救下这些无辜被吞噬的魂魄,且避免引起凡人恐慌,仙族会尽量提前解决。”
“七日?”她随手捻起衣带,在指尖缠绕,速度越来越快,而后一顿,转身看向傅观辞,“好,明日!明日我们就成亲!”
“真的?”他面上一喜,“你真的愿意去神极山?”
宁星萝重重点头,“还有……你说过的,要帮我……找肉身!”
“是,是……我答应你。”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宁亭澈的声音,“小星萝?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傅观辞应声,“进来吧!”
宁星萝还没来得及反应,见宁亭澈推门,她神色有些慌张,吹灭了面前这盏烛火,“太,太亮了……”
她还想伸手灭掉其他的烛火,却被宁亭澈拦住。
“亮什么?天都快黑了!”说着,他朝傅观辞床边走去,口中对宁星萝道,“多亏了各位仙长相助,我家总算是收拾干净了,至于墙和地,就改日再修整吧……”
他说完这些,也已经走到了傅观辞床边,笑得肆意,“傅仙长,哦不……也许我应该叫妹夫……你怎么样了?”
傅观辞察觉到宁星萝的异常,不由地看了一眼宁亭澈的影子,口中道:“多谢宁……兄长关怀,好多了。”
“我弟弟都改口了,你妹妹是不是也该改口了?”傅恕离也走了进来。
“……啊?”宁星萝看向来人,却大步朝宁亭澈走去,扯住他就往屋外走,“哥哥,我有话对你说,我们先出去吧!”
“哎……你……”宁亭澈挣脱不开,只得顺着她走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傅家兄弟二人。
“说了吗?她明天……”傅恕离敛起神色,正襟看向傅观辞。
傅观辞应声,“嗯……明日,神极山需要办一场婚典。”
傅恕离点点头,“应该的,不然也没有理由名正言顺的让她回去。”说着,他坐在了床边,有些担心地看向傅观辞,“现在不是师兄,是兄长问你……你……是不是……”
“兄长放心,那时我救她,只是为了我自己。”
“如此最好,这十七年你是如何度过的,你自己最清楚,千万莫要为了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毁了一切。”
傅观辞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一盏烛火,忽然坐起了身子,“兄长,扶我起来,我要去找她。”
“现在?你——”
傅观辞打断了他,“她哥哥……有问题。”
“有问题?不过一介凡人,有问题也与你无关,你明日还有正事做,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傅观辞摇头,“不,兄长不了解她,她看似最会诓骗旁人,其实最不会掩饰自己,她最在乎的……不是我,是她的哥哥。”他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若是我想的那样,她在这世间便再无牵挂了。”
傅恕离点了点头,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颗丹药,“本来想明天给你的,这是松流灵尊留下来的,本是仙尊给他的,你此番也算是为苍生立下功劳,他将这丹药留给了你。”
傅观辞接过丹药,放入口中。
自己的血炼出来的丹药,药效当真是上佳。
*
宁星萝带着宁亭澈走到院子里无人处,“哥哥,你说过,只要我找回肉身,加上嫁给仙族之人……就能医好你,对不对?”
宁亭澈满脸疑惑,“我何时说过这话?莫非是……我记不得的那七年?”他思索良久一无所获,恍然回过神来,“等等!你不会是为了……我,才要嫁给傅仙长吧?”
宁星萝来回踱步,口中不知是说给宁亭澈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对,一定是这样……天地孕育之灵和仙族结合,可以医好影灵……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小星萝……你在说什么?”宁亭澈越发不解。
宁星萝停下脚步,“哥哥,你放心!明天我就嫁去神极山,若是我的肉身在神极山那便最好,若是不在,我就回相南山找阿爹!或者将这世间翻过来!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可是……我到底是什么病症?为什么需要你医?还有……你肉身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傅观辞忽然从天而降,留下一句,“宁兄长,星萝与我要商议明日婚典之事,待会儿便回来!”
明月高悬,二人乘风来到了宁宅最高的楼阁房檐之上。
宁星萝呆呆地看着傅观辞,“阿辞……”
“我都知道了。”他温柔地扶着她坐下。
她有些惊慌,“你……知道什么了?”
“你哥哥他……是影灵。”
她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你看错了!我哥哥怎么会是影灵?他完全没有被天倐控制!他就是我哥哥!”
傅观辞看着她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这一结论,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那时在宁宅,你曾用你我之血医治过他的睡魇之症……那之后,他便失忆了。”他看着她,“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因为我们的血,摆脱了天倐的掌控。”
“……不可能!”宁星萝眼中恐惧更甚,眼泪莫名地盛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别乱猜了!你也知道我鼻子有多灵,他就是我哥哥!他就是凡人!”
“可当初,天倐装作小乞丐时……你也没有闻出来。”他伸手转过她的脸,盯着她试图逃避的眼睛,“星萝,影灵不死,它所替代之人的魂魄便不得自由,只有七天了,若是任他自然消亡……你哥哥,就真的没有了……”
宁星萝看着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那是她的哥哥啊!真正教会她做人的哥哥啊!如果没有哥哥,她还是阿爹的傀儡,做着那些恶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所谓……这世间,只有哥哥待她好,给她名字;带她玩遍整个相州城;告诉她,这世间有那么多大好河山……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再度失去……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管影魔的事?为什么要对付天倐……
只要哥哥好好的,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如果……天倐不被封印……会不会……”她大口喘着气,声音颤抖。
傅观辞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无论有没有天倐,为了你哥哥,我们应该送他走。”他声音很轻很轻,“你知道的,他不是你哥哥,只是替代了你哥哥的魔。”
“我不管!我不管……”她捂住耳朵,用力摇头。
“你哥哥十年前就该往生了,却被这影灵拖到今日……你好好想想,你哥哥他,真的愿意这样吗?”
宁星萝愣住了,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无知无觉地滑落。
她完全不敢细想……就好像为什么她仅仅是踩到哥哥的影子,就会明白……因为她早就知道……自相州城初遇时她就察觉到了……可是,她不肯细想……
傅观辞轻轻抱住她,“走吧!我陪你去送哥哥走……”
独属于阿辞的香气,叫宁星萝平静了一些,但她却泣不成声,抱着他几乎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可,可……是……我,我……以后……再也……没,没有……家,家……家人了……”
他轻轻婆娑着她的后背,眼神亮晶晶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