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山急得眼眶都红了,看见秦娘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顿时眼泪就流出来了。
秦娘看宁山哭了,也跟着瘪起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记得用双手捂住宁山的眼睛,安慰她道:“不哭不哭。”
当晚,秦娘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大母,大母躺在榻上,四周都点了炭盆。
秦宫建得宽广,宫殿也是又高又深,秦娘在碳炉旁边坐了一会儿,就烤得有些口干舌燥,离了炭火,华阳宫里的寒冷又像厉鬼一样缠上来。
反复了几次,秦娘终于乖乖地坐下不再乱动弹。
秦国被七国围剿了一整年,祁纺想尽办法才让秦国在群狼环伺之下脱身,可这一跪则彻底削去了秦国的骨气。
宣国,荀淮正和丞相问策。
年方三十的荀淮佩服华昭太后的胆气与心计,却也瞧不起她的软弱。
“安相,若是我决计不会如此,以万金贿民得一时之安是不错,可以此利兵戈,可王天下。”
安患望着野心勃勃的宣王不言语,半晌才长躬称道:“君上好计策。”
荀淮不在意他是不是真心如此,只知自己砍去了朝堂上最大的一块骨头,从今日起,宣国的一切都为他所用。既然借了华昭的由头,那就称她的意,秦国的冠冕,他会亲自取来。
年过六旬的安患并不佝偻,宣王野心勃勃是坏事也是好事,他怕操之过急,毁了多年积业,拼尽全力想要拉住这架马车。可惜王上不欲与人同乘,他只能眼看着车架冲入六国拼杀。
祁纺醒了,知道秦娘甩开宫人的事,关了她一个月。宁山做主换了一批宫人,俱是好颜色的,现下王太后无力多管,只盼着这些人能哄住她。
好在华阳宫的屋檐很高,对才四岁的孩子而言,与天空没什么区别。
老实了两天,秦娘就开始折腾宫人,秦宫里的茱萸果子被她指使着摘来大半,把暗沉严肃的宫殿装点得有几分俏皮。
这几天秦娘也慢慢回过神,原来那只野狸猫才是她家绣球,知道自己认错,一连两日都抱着绣球亲香。
秦娘还没腻,绣球就悄悄溜了,她走不了太远,只能坐在门槛边上往外望,想着什么时候绣球回心转意又回来了。
宫人给她穿得特别多,做什么都要扭上半天才成,慢慢地她就不愿意下榻,宫人们劝不下来王姬,急急地往王太后那边报。
祁纺忙着给这一计善后,听了只让宫人多加两张榻,拼个大点的玩。
四张乌木榻让秦娘更不愿意下来了,她才多小一个,从这头滚到那头要足足滚上十几圈。
绣球又回来了,秦娘觉得是她的大榻子吸引了它,很大气地给绣球分了一半。
小人儿睡不惯软枕,宁山便做了几个软乎乎的圆枕,秦娘要枕一个,要搂一个,还要摆着一个看着。可是绣球来了,却没有枕头,秦娘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个靛蓝色的枕头塞给绣球。
绣球没理,团成一圈兀自睡了。秦娘不依,硬是从一团灰里找到了狸猫的头,把它按在软枕上。
重复了几次,狸猫才明白她的意思,秦娘觉得绣球有些笨,但她也不会说出来,她怕绣球伤心,只是趁宫人不注意偷偷亲了狸猫几口。
成功偷到了蜜的秦娘笑嘻嘻地躺下睡了,为她放纱幔的宫人看王姬那么高兴,也小小地弯起嘴角笑了。
这夜,秦娘梦见了绣球抓着她看书,说什么多读书能让人变聪明。
可惜秦娘连字都不认识,被折腾了一会儿就在梦里到处乱窜,急得绣球跳脚。
早上醒来秦娘不记得昨晚梦见什么了,但是还记得绣球,故而宫人们又奇怪怎么过了一夜王姬又和绣球闹了别扭。
锁在宫里无聊,秦娘就跟着宫人们看她们干活。比人还高的直棂窗支起很费力气,几个宫人忙碌了半个时辰才将殿中的十二扇窗户全部打开。
秦娘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殿里亮多了,她以前都以为是天亮窗子就亮。
不让她跑出偏殿,但在檐下走是无妨的。
白嫩的小手直愣愣地伸向天空,恰好对上檐角。秦宫的屋檐都是双檐,在底下只看见一个,平平直直,一丝不苟。
小孩干什么都不嫌闷,看云看天也能玩一天,倒是晚食让秦娘发了次脾气。
“我不想吃汤饼,我想吃稻!”秦娘委屈极了,她不爱吃汤饼,可是已经连吃了五日。
宫人们也不怕,知道只要哄一会儿,王姬就会乖乖地吃下去。
秦娘看见宫人们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和伸到嘴前的铜勺,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推开了宫人的手。
热羹洒了宫人一身,她姣好的面容上很是委屈,宫人们不敢责怪王姬,只能用行动来表示她们的不满。她一个人坐在殿上,汤饼和鹿肉羹已经凉透,羹汤更是板结在了秦娘的脸上。
娇柔的宫人跪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对她不满,四岁的孩子感觉这纤细的手指好像掐在她的脖子上一样。
“殿下吃吧,奴喂你,啊。”宫人挑起结块的汤饼笑意盈盈地送到秦娘面前,见她不动,好脾气地舀起飘了白油的鹿肉羹。
“哎,快捉住她!”
宫人完美的面皮被撕开,指着往外跑的王姬大叫。
秦娘熟悉华阳宫里的每一条路,她知道怎么跑才能甩开她们。
连廊弯折,供贵人们从这徐徐走过,四处没有一棵草木,怕起了火连累了这些木制的大殿。
才跑了一半,王太后的人就发现了这边的秦娘和苦追的宫人。
“王太后,是殿下不肯用晚食,泼了汤饼才跑出来的。”宫人跪在阶下,胸有成竹地说。
祁纺没问秦娘,只让宁山带她去后殿把衣服换了。
王姬不过四岁,话都说不明白,事情怎么样还不是全凭她说。可惜她的自信维持不到半炷香,就破碎了一地。
“拖下去单独问,只要有不一样的,一人鞭笞二十。”
宫人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鞭笞二十,她如何能熬得过,她还换了新袍,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等秦娘出来就见那张美人面哭得梨花带雨,她脸上,头发上的白油都被宁山用温汤洗去了。
宫人看她出现,一双美眸溅出怨恨,祁纺不想让她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秦娘,让人拖了出去。若要找人来恨万万不该找秦娘,恨她,恨朝堂,恨她早死的两个儿子,都不该是秦娘。
秦国赠万民栗麦,只求他们把这座王架抬到天上去。民间人人都唱,下一个天下之主必定能让他们像秦国子民一样衣食无忧。
齐国国君嘲笑她的愚蠢,嘲笑秦国的软弱,耗尽国库也要执此下策。
可没有一个君王敢在一统他国之前就率先摘下秦国这顶桂冠,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国主都不会在此时染指这颗明珠。
他们把万民视如猪狗,可她裹挟万民之心,又有谁敢向前一步,这是阳谋,大行其道,昭示天下的阳谋。
宫人告诉她国库空了,为了节省才让王姬吃汤饼,稻米珍贵,理应供给贵人。
祁纺知道她们在怨恨什么,怨恨秦宫宫室的主人不是她们,怨恨秦娘不是个男子,怨恨一个三岁的孩子会成为天下的王后。
秦娘问她那些宫人去了哪里,祁纺保养有方的面庞游刃有余地显出一个笑脸,哄着孩子,告诉秦娘她们被罚去扫宫室了。秦宫那么大,也让她们做一回主人。
宁山看王太后累了,带着秦娘回了偏殿,晚食重新上了一份,是王姬喜欢的稻食。
国祚三百余年,烂在华美宫室里的东西不知几何,怎么会供不起一碗小小的稻饭。当日岑夫人离宫,带走的东西就拉了一天一夜。又想到岑夫人了,宁山小心擦去秦娘嘴角的羹沫,才忽觉秦娘与岑夫人生得并不像。
岑夫人容貌艳丽,秦娘更像秦王和王太后,小小地比较过后,宁山带着王姬玩了两圈,就让她在小榻上睡了。
王太后的病还没好全,不然祖孙俩更喜欢睡在一个榻上的。
说是小榻,但也足足睡得下两个成人了,宁山怕孩子夜里梦魇,便守了一夜。
秦娘梦见了那双美丽得会说话的眼睛,她的泪水还没挤出眼眶就被绣球给打散了。
狸猫今日活蹦乱跳的,秦娘伸了好多次手才摸到它。
“来,看动画片!”狸猫咬着她的衣角往前拽,秦娘被扯得不舒服,但是怕踩着脚下的狸猫,努力保持平衡。
没走几步,面前就突兀地显出色彩来,秦娘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雾。
狸猫才惊觉自己的失误,又把秦娘往后拽,拖到一张矮沙发上。
秦娘好奇地坐下,左摸摸右捏捏,直到彩画出声动起来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无论几岁,什么朝代的小孩在动画片面前都是毫无抵抗力,秦娘的疑惑在两只粉色东西出现的时候瞬间消失。
乐呵呵地看了一集,秦娘有些意犹未尽,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又亮起来。
身边的狸猫有些心虚,但一想到现在身处千年之外,又心安理得的和秦娘一起看起来。
一人一猫沉迷动画片一整晚,宁山帮着秦娘穿衣时就感觉到她的蠢蠢欲动。
“大母大母,我梦见了粉色的鸭子,胖胖的。”秦娘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绝。
祁纺一开始还能听明白秦娘的话,等说到高兴之时,秦娘还站起身来,不停地跳,她拉不住秦娘,看了一眼羊溪,她便跪坐在秦娘身后,拢住她。
四岁的孩子见过就忘,祁纺还怕秦娘晚上惊着了,如今无事,自然最好。颠来倒去的话她也听不明白,只知道有个狸猫,还有只胖乎乎的粉鸭。
秦娘认识的东西是少了些,等她大好了,带秦娘去一趟兽苑,远远地看一眼。还有那些兽形的东西都翻出来,给秦娘用上,往日只知道给她花儿模样的,竟忘了这些。
孩子跳累,终于肯坐下了,祁纺才让人送了朝食上来。
熬得烂烂的黄粢饭味道虽算不上好,可也不噎人,汤饼她也不爱用,再怎么做,都是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