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祁纺不放心秦娘单独住一宫,差人收拾出华阳宫的左偏殿,这几日就先让宁山陪着秦娘。

    白日里秦娘就待在祁纺身边,秦国近日人心浮动,朝中哀声不绝于耳,她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开杀戒,可才几日,手就伸进宫里来了。

    秦娘趴在祁纺的凭几上蹬脚,一下又钻出去跪坐在案前玩宁山给她找出来的白兔。

    老臣们眼也不抬地等着王太后下令,有异动的几家家主战战兢兢跪于殿外。

    玉白兔雕得圆润光滑,秦娘一手还拿不住它,得双手握着才成。抓紧了要拿给大母看,却不小心撞倒了案几上的玉雕。等秦娘意识到有东西倒了的时候,羊溪已经全部接住又摆了回去。

    谷梁眠的心都被王姬揪起来了,那十多个玉摆件,模样精致,用的都俱是好玉,若是砸了,如何不让人心痛。

    玉摆件撞击的声音惊不到祁纺,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竹简上画了最后一个圈。

    接过旨意的谷梁眠默不作声领着人退出殿外,走了几步才悄悄瞥了一眼竹简,全都杀了啊。谷梁眠有些出神,他时常想英明的君主为何不出在他们秦国,为何华昭太后这样的人杰偏偏在日落西山时才被奉为瑰宝。

    中郎将从他手中拿过诏书,看过一眼就命人拖着还在哭嚎的老少往角门去了。

    处理完国事,祁纺剩下的半日就陪着秦娘嬉戏,玉白兔早就被小人厌倦,分给了大母,现在最得她心意的是一只带彩的玉羊。

    秦娘指着小羊的绿眼睛道:“大母,小羊的眼睛真是绿的吗,我还没见过绿眼睛的东西。”

    祁纺看清了这个玉摆件之后都有些讶然,温润的白玉恰好有一点翠绿落飘在眼睛上,这一丝绿意就让摆件灵动起来。

    “小羊的眼睛是黑的,和秦娘的一样,哪日大母带秦娘去看,不过大母也没有见过绿眼睛的东西。”

    本来有些泄气的秦娘听了大母的话立刻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说:“以后秦娘给大母找绿眼睛的东西,这尊小羊就送给大母了!”

    小人儿以为自己的不舍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宫人们瞧见秦娘眼睛都要粘在小羊上的样子,躲在柱后忍不住偷笑。

    威严的王太后此刻也没有责怪宫人的逾矩,故意说道:“大母很喜欢,可惜秦娘没有了。”

    “秦娘不要,给大母。”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秦娘还把小羊往大母那边推了推。她转头拿起一只绿龟,表示:“大母,我有这个,全是绿的,不要小羊了。”

    龟有长寿之意,虽然秦娘才三岁,祁纺觉得玉龟也是很合适的,伸手揽住小人儿,她就急急地往外倒,像一张小弓。忽地,又拉回来,小脸紧挨着她的面庞,小声地说:“秦娘喜欢大母。”

    祁纺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但她还记得那日闯进茱萸林的事,之前不追究,现在补上来了。秦娘以为关在殿里就算罚过了,小脸震惊地看着大母。

    羊溪适时地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竹片,一头包着帛布,一头磨得圆润,绝不会伤了王姬。她对自己做事很有自信,自从王太后吩咐下来,她就安排妥当了,竹片还用宫人的手和丝绸试过,定是最好的竹片。

    既然从前没挨过打,秦娘现在也不想,攀着大母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大母有松动,就把自己会的甜言蜜语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立在王太后身后的羊溪乐得快憋不住了,什么蜜罐,小桃儿都是宫人用来讨好王姬的,王姬不明白,又将这些如数给了祁纺,

    她也舍不得责罚孙女,可看她嫩生生无知无畏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不罚不行。

    “手伸出来。”祁纺拿起一片竹片,在前头摸了摸,试着打了自己一下,才让秦娘伸手。

    秦娘没挨过打,委屈过一阵又开始好奇,五指张得开开的伸到大母面前。

    祁纺又好笑又好气地捏紧秦娘的胖手指,在掌心轻拍了一下。她拍得有些轻,秦娘还作怪似地抓了抓,面上笑嘻嘻的,

    等她收敛神色,板着脸,秦娘才知道怕了,想往回缩手。

    第一下下来,秦娘就红了眼眶,祁纺看得心疼,可她不得不狠下心。如今秦娘四岁,十二三岁就要相看,十五六岁就要嫁出去,她把秦娘架得太高,君王一定会喜欢她所带来的名声,也绝不会废掉秦娘,但也意味着她不会拥有丈夫的爱。

    她必须教会秦娘怎么当一个好王后,怎么在没有君王的宠爱下过活。心软是害了秦娘,她绝对不能心软。

    “我教过你什么的,不能甩开宫人,你为什么不听。”祁纺打下一板子,声音有多响,她的心就被攥得有多紧。

    秦娘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可她不敢哭出声,小嘴巴一扁一扁的,看得人心里都泛酸。

    羊溪都狠不下心了,王太后硬是打了第三下才罢休,打完就把秦娘搂到怀里。秦娘被大母勒得紧紧的也不吭声,只默默地埋头哭。

    祁纺心里难过,她恨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为什么都要早早地死去,秦娘才一出生就注定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恨七国的步步紧逼,恨自己的无力,要把秦娘当作筹码。

    小小的秦娘感受到了大母的眼泪,笨拙地用小手虚拢住祁纺,像大母安慰自己的时候,轻轻拍着大母。

    她捧住秦娘的小脸,神色认真地道:“秦娘要听话知道吗。”不等她回答就展开笑颜安慰秦娘告诉她:“以后去哪都要带上人,大母会为秦娘忧心。”

    回应她的是秦娘紧搂的怀抱,祖孙俩哭过一场后又亲亲热热地一起用了晚食,依旧是秦娘爱吃的稻饭,王太后不喜炙肉,平日多用肉羹,秦娘也觉得肉羹更好,炙肉太硬,她都咬不动。

    夜里秦娘与大母一起睡,从前秦宫里的床榻都是小小一张,多翻两个身都不够,可是多个了爱打滚的王姬,再加上祁纺早用早享受,说不定哪天秦国就灭了的想法。

    华阳宫的窄榻全换成了又宽又大的床榻,秦娘让宫人取来她的软枕,今日只用一个,她可以搂着大母的胳膊睡。白日里用来把玩的玉龟秦娘也要放在榻边,宁山怕磕着了王姬,温柔而不失坚定地拿走了绿龟。

    秦娘巴巴地看了半天,直到宁山不见了,她才死了这条心,把脑袋缩回榻上。

    祁纺不喜用纱幔,嫌闷得慌,秦娘招蚊子,更喜欢有纱幔。秦娘在被子里咕涌半天都没睡着,祁纺不得不让宫人搬来了几扇竹屏风。

    大母这的屏风多是有许多彩绘的,漆器最多,竹屏风她还是第一次见。伸出手想摸一摸,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大母给抓住塞回被子里。黑夜中对上大母的双眼,秦娘立刻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也不揭穿,只看秦娘以为自己骗过了人,翘得高高的嘴角就想笑,罢了罢了,孙女还小,晚上几年再教也是无妨的。

    孩子的想法既复杂也简单,刚还想着骗大母,闭眼还没一会儿就眼皮子上下打架,脑子一团浆糊了。

    次日一早,秦娘等宁山给她整理完,就兴冲冲地冲到竹屏风前,大母的漆器屏风多是黑红色,暗暗的,一点也不好看,她喜欢这个竹屏风。

    “宁山,这个能不能搬到我的殿里去,我也想要这个。”秦娘扒着竹屏风不撒手,对着宁山撒娇撒痴。

    宁山知道王太后早就给王姬备好了也不说,只让秦娘亲自去问。

    跑进又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让华阳宫都鲜活了几分。

    秦娘好不容易找着大母,圈住她的腰,埋在衣袍里闷闷地说:“大母,我想要你那个竹屏风,宁山不给我。”

    祁纺无视小孩的告状,继续挑选首饰,看她快忍不住抬头了才淡淡地说:“那是大母的东西,宁山当然不能替大母给你。”

    可她实在喜欢,见此计不通,又学着宫人的模样给大母捶肩。

    轻一下重一下实在算不上舒服,祁纺想看秦娘能坚持多久,便继续梳妆。

    琳琅满目的饰品摆满漆盒,秦娘一开始还捶得快些,到了后面光顾着看了,半天才动一下。看大母要戴玉冠,秦娘忍不住跳出来,指着一顶金灿灿的金冠说:“大母,戴这个,这个好美。”

    金冠自然是美的,祁纺都被它的金光闪了下神,顺了秦娘的意,让宫人取了好久不用的金冠。

    金冠多大些,原本梳好的头要改过大半,秦娘也有耐心等,还帮着大母选了好几样首饰,把大母之后几天的头饰都安排好了。

    等金冠戴上,秦娘围着大母绕了好几圈,嘴上连连叹道,祁纺都被她弄得有些羞,看了一眼铜镜里朦胧的身影,却有些晃神,秦宫的生活日复一日,她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铜镜拿下去磨亮些。”

    宫人不会问也不会反驳王太后,明明铜镜才刚磨好不久,只要贵人发话了,铜镜就算刚磨好,也不叫亮。

    缠了大母许久,秦娘才如愿以偿,得了自己念念不忘的竹屏风。

    看秦娘乐得直笑,祁纺索性开了私库,让羊溪带秦娘进去自己挑。私库轮不到她来掌管,可谁让秦宫的主人都死绝了,她就是全给秦娘也无人敢给她眼色看。

    知道了大母的决定,秦娘几乎要待不住,催了羊溪数次,每次羊溪都温声应好,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秦娘知道羊溪不忙完是绝不会带她去私库的,可眼前的萝卜太香了,她乖乖地跟在羊溪后面,一边看一边咂舌,羊溪要做的事也太多了。

    秦娘以为自己的嘀咕没人能听到,到了后半程,越说越大声,羊溪好几次都想提醒王姬了。

    日头正好,羊溪带着秦娘走在连廊下,深秋的日光晒不伤人,还多暖些,因此羊溪也没太拘着秦娘,任她左歪右扭地走。

    秦宫里的人无论男女,行走之时都体态优雅,就算是容貌有缺之人也端方平稳,羊溪从未见过如此好动的孩童。到了私库更是兴奋得没边,遇上好奇的就拽着她的衣角让她说说来历。

    回去的路上羊溪都快挺不住背了,王姬依旧能跑能跳,全然看不出刚被罚过的样子,小手还是嫩嫩白白的,昨日王太后的三板子是一点痕迹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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