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

    起风了,飒飒秋风吹红了树上的果子,吹黄了目之所及、无尽的麦田,吹散了无数朵花与无数片云,天地更加广阔,秋意越来越浓。

    祝英台从床上一个激灵坐起来,他额上都是汗,浸湿了乌黑的发,当他看到无尽的田野,几乎以为看错了。

    他穿上鞋,穿过走廊,走廊两旁是源源不断的活水,无数红莲从中绽放。

    路过的仆人低着头,在他走过时,跪侍在一旁,几个在母亲那里有头脸的仆从低声叫了他一声“小姐”。

    他回过头,入鬓的剑眉微微皱起,不怒自威。

    “荒唐,叫我夫人!”

    无数仆从噗噗跪在地上,无一例外都哑了声,终于有一中年妇人开口,祝英台认得她,是母亲身边的算账好手,手脚干净,人也得母亲重用,她是极有脸面的。

    但是在去年便因疾逝世。

    “小姐是未嫁的人,虽说已订了亲,但如此作为只会让外人认为小姐恨嫁,先不说外人听了会不会认为自家人苛待,就说这颜面上都亏人一截。”

    祝英台耳边轰隆隆隆,什么!

    他竟……还未……成婚。

    他身子一恍,仆人眼疾手快地住他。

    众侍从将头垂地更低,再无一人发声。

    “告诉我……现在是几年?”

    *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众人见其外表灰扑扑,破烂烂,连一个眼风都不曾给到,买卖的人专注着手头的生意,吆喝声不断。

    这种车每天都会碰见,这不,两辆同样灰扑扑,破烂烂的车在街口相遇。

    “前面的人听着,本少爷乃是低调出访,让路。”

    在下不才,姓马名文才。

    祝英台一听,乐了,那熟悉的声音啊

    鱼儿上勾了。

    他撩开帘子,只听一片哗声,未及冠时,他已然有倾国之姿,幼时的他已是面如冠玉,唇若朱丹,眼里像是有小小的星辰,扮起女孩来毫无负担,不像年长后必须用丝巾遮住喉结。

    他并不喜欢珠钗,可为了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又不得不戴。

    久而久之,连文才都以为……

    哎,他叹口气,他在他生辰那天收过礼物,是一副流光溢彩的头冠,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于是他就再没有收过礼物。

    那顶头冠被他放在私库里落了灰,他还是忍不住要擦拭它。

    那是她唯一送过他的礼物。

    可今日,他着男装,眉目微挑,一头长发用锦锻束住,一副天潢贵胄的模样,是个人都要礼让三分。

    “既如此,便告知身份,在下长这么大,还未被吓过。”

    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半晌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肉嘟嘟的脸,而脖子上则戴着一圈鸳鸯项圈,他狠狠瞪了车上的人一眼,

    “算你狠,我记住你了。”

    “让!”

    我在心中腹诽,要不是怕阿娘知道,要不是怕她知道我去哪,我一定……

    等等……刚才的人还怪好看的。

    我匆匆打开车帘,又看一眼,人流涌动,早已不见故人。

    当车马停在青楼时,我又神清气爽,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

    入了门,才知什么叫花花世界,楼顶舞娘从顶层撒着金箔,着纱的姑娘腰肢娇娆,不少客人盯着对方水蛇一般的细腰,越往上的客房越豪华。

    我挥了挥手,拦了个小厮,随手拍出一张银票,

    “叫掌事的过来。”

    那小厮一盯银票眼都直了,一边跑一边喊,

    “管事的,有贵客。”

    稍顷,一满头珠钗的少妇缓缓走来,她眼角有细纹,但仍然遮不住那仿若带着勾子般的眼神,真是风韵犹存。

    “这花魁是谁,我包了。”

    “小公子豪气,可真不巧,这花魁,已经有主了,就差一刻。”

    掌事用团扇半遮脸,勾人一笑,满头珠翠不显艳俗,只是多了几分华贵,我微抬起头,满眼桀骜,

    “谁,谁人敢带走我看上的人!”

    正巧,这时有人迎面走来,我盯睛一看,扬眉相望,

    “好巧!”

    “好巧啊,马公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你是背着家里跑出来的。”

    “我记起你来了,你堵我马车。”

    “不是堵,是谋,谋求的谋。”

    “呸!少倌说文邹邹的都不是好东西。”

    祝英台哑然,这时他们还不认识,也莫怪。

    他决定单刀直入,

    “听闻小公子对这花魁感兴趣,可惜我刚赎回这的花魁,我既不愿夺人所爱,又担忧家中父母恐会不快,不若与在下比试一场,若输,则人奉上,若赢则另说。”

    “……”

    “小弟但说无妨。”

    “你这人还怪好嘞。”

    祝英台沉默几秒,真好骗啊……

    “不过我不同意。”

    “我觉得与其我俩相争,还不如让花魁自己选。”

    祝英台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当重重珠帘打开后,里面坐着一个胡装妙人,她垂目调试着琵琶,还未开口,便带半缕愁丝,那隐隐约约的倩影,让无数客人为之怜惜,捧在手里怕碎了。

    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几分,她仰面,直视小厮,交待了几句。

    消息很快就传来,

    “抱歉二位,姑娘谁都未选。”

    祝英台大吃一惊,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在这烟花柳巷,虚与委蛇之地停留,明明赎身之后,便可以清白度日。

    我点点头,临走多问了一句,

    “这花魁叫什么啊?”

    小厮笑呵呵的,一团和气,

    “花名丽娘。”

    我提脚刚要走,又被拦下,掌事手中拿着团扇,

    “丽娘有请贵客。”

    我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跟上去,这次未隔着重重珠帘,丽娘的美便显出来,她鼻梁高挺,相较于东方古典的美人,多了一分异城风情,可又有东方细腻的皮相,皮肤吹破可弹。

    这时我才明白她为何一舞千金。

    “公子,痴迷丽娘容颜者,不止公子一个,但是您与那位公子相争时,却问了妾身的名字,妾身感激不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妾身愿一舞奉上。”

    我打断了她,

    “我更想听听姑娘为何不接受赎身。”

    丽娘宛而一笑,

    “在这风月场所,丽娘不过一介玩*物,就算赎出去也是和财物无疑,可丽娘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丽娘想自赎。”

    “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我不爱强求。”

    “丽娘多谢公子偏爱。”

    回到家时,阿娘正与一群侍女看布料的花色,她回头见我回来,温婉一笑,

    “文才过来,告诉阿娘这些布料喜欢哪个花色?”

    我瞅了一眼,

    “太素了,都不喜欢,我想问有没有那种五彩斑斓的黑。”

    阿娘手抚了抚我额头上的杂毛,

    “谁欺负你了?怎么没精打采?”

    我当然不敢说我去青楼了,更不敢说自己找花魁了,只好吱呜呜扯别的。

    阿娘的手摸着布料,

    “这料子极好,轻薄又紧实,等入冬了填一点禽鸟的绒毛,会意想不到的暖和。”

    阿娘抱起我,

    “这是你阿娘闺中密友教的,文才要不要学啊。”

    我摇了摇头,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疑惑。

    “夫人!”

    阿娘回过头,是身边的修剪花枝的侍女,阿娘除了烧香念佛之外,偶尔也会侍弄花草。

    “回夫人,祝家那边送来了一份礼物。”

    阿娘先是蹙眉,再是发问,

    “是那个祝家。”

    她期期艾艾地称是。

    “那收了吧,回头从库房中挑两件合适的礼品送过去。”

    “怎么还不去?”

    阿娘见侍女不动又问了一遍,这次侍女走上前,耳语一番。

    “哦……你再说一遍!”

    “祝家送来的是个女子,听说是……唱跳绝佳。”

    什么唱跳绝佳,那就是个……

    她简直说不下去。

    阿娘眯起眼,摸了摸随手放着的念珠,

    “是个会投其所好的人,也会敲山震虎。”

    她原本想让文才历练一番,如今看来也可暂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文才与对方学学,谢玉兰突然觉得再好不过。

    说出来还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去不知几夕才能返家,山高路远的,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

    鞭炮声振天,时间拉过十年,马家的公子既及冠又娶亲,听闻新娘子倾国倾城,新郎不苟言笑,高门贵子。

    真是郎才女貌。

    祝英台站在荷塘月色里,窗外荷叶连天,不少莲花还是花骨朵,但微风吹来,还是阵阵莲香。

    有人带着一身清风回来,薄唇略显冷情,微挑的凤眼半含着威压,半含着风情,他的眉也是细挑着的,一副风流至极的模样。

    若是去风月场所,倒像是被占便宜的。

    而事实上,他也常去,兴起了就拿着琵琶弹两句,一同的同僚看得直咽口水,这般风流,这般样貌,要知大晋好男风。

    事实上,他并不通乐理,只是会奏一些软意温浓的江南小调。

    来这里也不过是随波逐流,不想不合群。

    不过在祝英台眼里,这连芝麻大的小事都算不上。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年。

    接着,他又遇到了命中的宿敌。

    “在下梁山伯,祖籍会稽。”

    熙熙攘攘的花楼里,他俯身作了一辑,

    “在下奉命查案,请所有在场的官员随我来,昨日来过的站这边,未来的站那边。”

    那是一群蒙荫子弟,怎会听他所言,更有甚者挑起一壶酒,浇到他头上。

    他却如雷贯耳,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随波逐流。

    祝英台知道时,久久未言语,这几年的时光过得那么快,他无疑是开心的。

    文才主外,他经商,仕途坦途的同时,家财也翻了几翻,他们是最好的伴侣,以至于他忘了潜在的威胁,明明他已经用手段改变了文才的国子学之路,没想到他们还会遇见。

    他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若是此刻,他愿意说服自己给他自由,他已过五年想要的日子。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英台,我已经与会稽来梁山伯表示不会再相见。”

    “为什么?”

    “你不开心。”

    祝英台哑然,是了,他先遇上她的,没去国子学的他变得一丝不苟,没遇上梁山伯的他变得像一个世家贵族培养的真正的掌权者,有魄力有担当。

    这是啥他们结婚的第五年。

    一个月前

    “山伯兄,今日饮此酒,你我往后相遇各退三步。”

    “马公子,若你有此意,我并不推辞,可否告知我原因。”

    “文才心悦山伯,只是注定不会有结果,我实在觉得与其耗费光阴,不如当下便扫除隐患。”

    梁山伯用折扇轻遮嘴角,

    “好。”

    至于结果如何,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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