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直至天际缓缓泛起白光,雨势才逐渐停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味,幼鸟携着阵阵花香,在窗前停驻。

    沈钰倚在窗口,披上一层外衫,感受着雨后微风冰凉的气息。他抬起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繁花茂树,再向上看去,则是一望无际的积云天空,灰暗阴沉。

    他伸出手掌,恰好接住枝头落下的一瓣花,粉嫩的花瓣上水珠点点晶莹,温度比他的皮肤还要凉,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拿在眼前,端详良久,觉得甚无意趣,捻碎丢了。

    宗门内已经有洒扫弟子开始工作。问好声、交谈声也都隐隐约约地传进耳朵里。那些沉寂在黑夜中的声音,也如这从薄云后方探出头来的浅淡光芒一般,渐渐生发起来。

    沈钰估算了一下时辰,将窗子合上,朝着门边走近几步,静听声音。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门外停了一个高挑利落的身影。那人束着发带,发尾刚好停在肩膀的位置上,骨骼并未发育成熟,远远一瞧,便知是个少年。

    正是纪遥安。

    沈钰知道他不会进来,所以只是漠然抱着手臂,以一门之隔,散漫地盯着他。

    他心中清楚,纪遥安虽然行事骄矜无礼,为人刻薄傲慢,但毕竟年纪还轻,骨子里还残存着一些未曾泯灭的人性。

    真正的沈钰被纪遥安折磨得如此可怜,多年来隐忍不发,在收到兄长亡故的家书之后,还要被纪遥安抽鞭泄愤。可以想见纪遥安在得知真相之后,心中确实会闪过一丝愧疚,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

    他素来不关心除了沈钰本人以外的任何事。

    沈钰的兄长又如何?他唯一烦躁的,只是沈钰经历了这件事后变得死气沉沉。所以在那么一丝愧疚涌上之时,他唯独能做到的,就是暂时不在沈钰面前出现,免得让人想起伤心旧事。

    至于昨天,则是纪遥安前来试探沈钰的态度,借着术法课复习的名义,观望一下沈钰见到他的心情如何。

    沈钰表情依然冷冷的,望着他的眼神似含着砭骨凉意,让他感到分外古怪陌生。

    纪遥安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胆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但他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后,也不由心虚一瞬,生生忍了。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真正的沈钰已经不存于世。那副他熟悉的躯壳中,早就换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纪遥安停驻在门外,没有敲门,也没有喊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不多时,沈钰感觉屋子里被封闭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原本隔着窗子能听到的细小声音仿佛被隔断了一般,听不到了。想是那厮临走前又在禁制上加了禁锢符。

    沈钰不甚在意,信步走到了书案边,随便拿起一本书在手中翻阅。他手指细长,骨肉匀称,抚摸泛黄的老旧书页时,有种别样的玄妙之感。

    纪遥安只是剑修初级弟子,基本功还只是苦修剑法而已,目前仍无法准确控制灵力,故而术法课那些简单基础的画符,在他手上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随便一个专习符修的弟子就能轻易破解。

    沈钰正想着,解符之人便来了。

    叩叩的敲窗声收回了他的注意力,他放下书走到窗边,方一打开窗子,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便全然露出,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早上好!”

    沈钰没有应声,而是让开一步让对方跳进来。

    来人一身蓝衣白袖,玉白发冠,是怀昭宗内室弟子的服饰。

    沈钰合上窗,回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道:“拜师了?”

    怀昭宗内,弟子众多,主要分为外门弟子和内室弟子两种。外门弟子占比极大,大多为根骨不凡但天赋平庸的弟子,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只是停留在炼气阶段。

    至于内室弟子,地位则更高一些,乃是获得长老青睐,从外门弟子中挑出、或是在各种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被收入座下的亲传弟子,拥有颇多特权,例如独住阁楼、不上大课、闭关修炼之类。

    “那是自然。”少年笑嘻嘻地整理了一下弟子服,眉眼间是满溢出的骄傲,“我徐灿阳是谁,从出生那天起就喊得比旁人家的孩子响亮,从没落过下乘。”

    “不过,这次也算我走运,我师父那里缺人手,等不及在收徒大典上收我。”

    沈钰道:“恭喜。”

    徐灿阳大刺刺地坐在他床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冲他招了招手:“我今天给你换了更好的药,对化瘀消肿有奇效,之前那个你就别用了。”

    沈钰走过去坐下,松了松衣领。徐灿阳一见他脖颈上那道深深一圈的淤紫,不免还是有些心惊肉跳:“赶紧赶紧,快擦药吧。”

    这药嗅起来有股淡淡的香气,乳白膏状,清香怡人。沈钰用指尖蘸着药膏,凭着感觉,在伤口上细细涂抹。

    其实这伤他并不觉得痛,就像后背上的那些鞭伤一样,都是真正的沈钰身死之前留下的。血液一旦不流通,淤紫就停留在此。消还是能消下去的,只是需要多花点时间。

    不过他曾对镜照过,这绳痕看着确实很吓人,怪不得当时第一次见面就把徐灿阳吓个半死。

    沈钰闭着眼想了想,他是在重生第二天见到的徐灿阳。当时也是这样,这人趁着纪遥安不在,鬼鬼祟祟地翻窗进来。

    徐灿阳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兴趣就是结交朋友,尤其是温和善良的俊男美女,一旦见到,他会主动贴上去,向对方示好。

    那时他对纪遥安有交好之意,便去了纪遥安的房门前等着,没想到却正好听见纪遥安训斥鞭打沈钰的动静,一时间惊怒交加,当即决定不会与此暴虐残忍之人有所瓜葛。

    他对沈钰的遭遇十分痛心,再加上沈钰容貌俊秀,性格安静,他于心不忍,便趁着纪遥安第二日去修炼之时,偷偷跳入窗子,为沈钰送药。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

    当然,隐匿在沈钰躯壳中的宿池之所以愿意让他近身,还因为他有另一个重要作用——百事通。

    徐灿阳家中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从小他爹就给他算命。有一次,算命的说他根骨绝佳,日后将有大造化,是灵仙之命。

    徐爹喜不自胜,从他记事起,便叫他熟读熟背四界历史、修真往事。以至于他长大之后,谈起这些大凡历史、典籍故事,简直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沈钰就是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魔域如今的情况如何。

    徐灿阳头脑简单,单纯真诚,只要是他交定的朋友,绝对会赤胆忠心,坦诚相待。所以从他这里突破禁制束缚,是一个最佳不过的选择。

    沈钰目光微沉,暗自思忖。

    他是要出去看一看,这怀昭宗内究竟有什么东西,每每于夜中无声呼唤着他,令他向往憧憬,也叫他心神不宁。

    自从重生于这副躯壳中,他总感觉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在引诱着他。那是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仿佛他曾经在那里存在很久。

    像是婴孩落入温暖的怀抱,船只被温柔的水流包裹。可偏偏他被禁制困在这里,无法回到那个地方,再加上被噩梦困扰,所以变得格外躁郁难耐。

    沈钰思及此处,恰逢抹好药。

    他将瓷瓶扣好,侧头看向徐灿阳,装出几分弱势,斟酌片刻,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徐兄,我自知你我相识不过几日,但如今放眼身边,只有你能帮到我,不知你是否愿意?”

    少年面容苍白,清俊瘦削,垂目敛眸时,如霜落桃花一般脆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徐灿阳秉性热情,又想起这少年被纪遥安虐待一事,胸膛中顿时生出行侠仗义的热气,沉声道:“你只管说,我但凡能帮你,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徐兄。”

    沈钰垂眸道:“我兄长自幼体寒虚弱,病骨支离,形销骨立。我一介凡人,身无长物,却被锁困在宗门之中,日日饱受冷眼折磨。”

    “我自知此时回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也知道不可能回家。我只是想远远再瞧一眼家的位置,用以聊慰思乡之苦,免得日后徒增不甘。只是,少爷将我锁在这里,我实在是……”

    说到这里,沈钰已经说不下去。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徐灿阳听及此处,惯常一双含笑的眼睛里竟然泛起泪光,不消沈钰再说,他便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用衣袖蹭了蹭眼角,目光坚定:“沈兄,我一定帮你。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今晚。”

    徐灿阳道:“行,今晚我就带你走。”

    沈钰有些犹疑:“可这禁制……”

    禁制与禁锢符不一样,禁锢符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解除,禁制却是牵连着神识,连通着意识。只要他这边一有异动,纪遥安立刻就会在脑海中感知到他的动向。

    “无妨。”徐灿阳安慰他道,“我自有移花接木之法解决,你今晚只需安心等我,时辰到了,我来敲窗。”

    沈钰了然于心,又被他塞了些不同类型的符纸备用。徐灿阳知无不言,将口诀全部教给他用,让他不使用灵力也可以点燃符纸。

    两人又商量一会儿,敲定了其他细节。

    临走前,徐灿阳爬上窗户,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他,一脸欲言又止:“沈兄,那个……”

    “你能不能让我陪你一起去?”

    刚才徐灿阳只说要带他出门去,未曾说过要与他一路同行。想来是反应过来,不放心他一个凡人单独出行。

    沈钰沉吟,细想,徐灿阳如今拜入符修座下,要求不比外门弟子轻松,想这山明水秀之地,除了修真道人,时常还有修为低级的魇怪出行。

    他知道,宗门内弟子常以诛灭魇怪的数量为成绩,内部设有积分榜排名,排名越高,名气越大。若让他在路上顺便诛灭几个低阶魇怪,可以得分升高排名、增进修为,倒也算感谢他帮的这个忙,不失为一种回报。

    于是沈钰抬头,应允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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