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徐灿阳走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禁制加固之后,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来,一时间,静得有些诡异。

    沈钰懒散地坐在书案前,顺手拿起方才那本翻了几页的古籍,继续阅读。

    这是一本极为古老的剑修习法,纸页泛黄,质感粗糙,不知传了几代弟子,书都快散架了,只用一根细细的麻绳穿插绑好,不至于翻页的时候散落一地。

    宿池前世是只极有天赋的魔,灵台清明,根骨澄净,生来自会引聚灵气,所以在修炼进阶上极其顺利,二十年里一直不断进步,极少吃过什么苦。

    而当时仙魔两界不睦已久,也不相往来,故而他对正经修士的修炼没有多少了解。正因如此,当他重生之后,发现仙道宗门还有心法术谱这类东西时,很是大开眼界,便细细品读起来。

    但读着读着,他便明白为何宗门内进阶大能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了。因为这书读起来简直太不像人话了,分明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就会让人迷茫懵懂、不知所云。字字句句,弯弯绕绕,晦涩难懂。

    沈钰不禁腹诽,怪道仙家宗门内每年走火入魔的修士如此之多,谁在苦修升阶时看见这东西都要窝火。

    他为了消遣烦闷,将屋子里剩余的几本书都看了一遍。

    待到合上书本时,一整天过完,已经月上中天。

    他和徐灿阳约定的时间到了。

    窗子被叩响三声,突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如破冰之石,打碎了长久的安宁。

    沈钰应声走过去,打开窗,只见徐灿阳一身黑衣劲装打扮,正悬在窗棂之上,见到他,还是熟悉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沈兄,我来了。”

    “你看。”徐灿阳露出手腕,沈钰定睛一瞧,见他腕骨下方的皮肤下有细丝状凸起,便知他是用了移花接木之法,将这屋内的禁制与纪遥安的意识断开,再与他自己的意识相连。

    徐灿阳费力地掏出绳子来,丢给他:“把这个绑在腰上,我带你下去,不要从门走,别让人瞧见。”

    沈钰道:“多谢徐兄。”

    *

    小半个时辰后,寂静无人的长道上,出现了两个少年的影子。

    这是一条隐匿在后山树丛中的一条小路,平素鲜有人走,已至于去年的秋叶还未曾有人清扫,厚厚的一层堆满了路,踩上去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钰说,这条路走到尽头,便可以远远看到他的家。徐灿阳不疑有他,便让他领着走,只是越走,便越感觉荒凉,离宗门的感应就越弱。

    徐灿阳背后生了层冷汗,他平素怕黑怕鬼,做了修士也是如此。他侧头去看沈钰,却发现这少年面色冷静,眉宇之间霜寒肃冷,不似白日见到的那般脆弱。

    凄冷的月光透过交叉错落的枝干,在少年脸上落下斑驳的光斑,恍然一见,有种诡异的美感。

    “你害怕么?”

    沈钰的声音忽而响起,徐灿阳竟凭空听出几分冷意,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如临大敌道:“我我我我不怕!”

    沈钰没有说话,他没有心思去管徐灿阳是不是真的不怕,他只是在凝神小心地寻找着那抹引诱他好几日的感觉。他曾在阁楼上感应过,一直往东南方向去,该是没错的。

    他领着徐灿阳往东南走,果然将到树林尽头时,那感觉分外强烈了起来。

    越是靠近,安全感越是浓烈。

    沈钰的目光缓和了几分,他悄悄落后半步,从身后静声掏出一把短刀和一道转换符。这都是徐灿阳给他备用的东西,他决定先将徐灿阳转换到附近灵气充沛之地,先诛灭几个魇怪拖延时间,然后……

    “沈兄,这里哪能看得到山下?”

    徐灿阳的声音蓦然打乱了他的思路。而就在这时,沈钰眼前忽然迸发出一道极强的亮光,目光所及的景象,全部融入白光之中,与日同烈,刺目至极,将此地映照得与白日无异!

    而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地面之上浮现一道直径约三丈之长的繁复阵法,阵心之中,一只巨大的眼睛倏忽睁开!

    霎那间天旋地转,万物俱籁。

    沈钰握着短刀和符纸,良久,待光芒散尽,能勉强视物后,他猛然发觉徐灿阳不见了!

    “何人胆敢闯入云水阁结界!”

    一声怒喝自头顶传来,沈钰抬眼一瞧,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转换成为一方翠绿竹林,竹群高耸入天,枝叶簌簌。

    一个黑衣少年正踏在其中一根竹杆上,身形高挑,玄衣飒飒,左眼下方似有一片弧形黑麟纹印,在月光下闪映着冰冷的光。

    沈钰目光微凝,宽袖之下,指腹压在刀背之上,默不作声地同样审视此人。

    少年长发散乱潮湿,身上犹有水汽,显然是方才被惊扰沐浴。一张俊脸怒色陡生,看起来心情极差。

    少年轻轻嗅了嗅,却在空气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禁有些惊讶。

    眼前这人不是修士,不是魇怪,竟然是一个普通凡人。

    “你好大的胆子,未竟传召,竟敢擅闯云水阁,看我不活吞了你!”

    少年恶狠狠的声音自空中响起,下一刻,他跨步越下竹尖,修长的身影转瞬化作一团浓密的黑雾,直奔沈钰俯冲而来。

    黑雾之中,一道长鞭似的影子飞速甩来。

    沈钰晃身一躲,扬起短刀反手一抵,两厢对撞,却听到犹如金石碰撞的声音传来,不由一愣。

    再一转身,只见一颗如鸵鸟蛋大的蛇头陡然出现在眼前,正冲他张大嘴巴低啸。尖牙突起,蛇信艳红,而一双竖瞳散发着毒辣的绿色寒光。

    沈钰一怔,这少年竟然是妖!

    四界素来互不干扰,妖族本在蓬莱岛潜心修炼,怀昭宗内怎么会有妖?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黑蛇便取得主动权,率先出击,头部发狠一甩,直接将沈钰手腕撞麻,指尖兜不住力,短刀猛地飞了出去。

    随后,滑腻有力的蛇尾从踝骨之处缠绕而上,一圈圈将沈钰紧紧束住,蛇头柔软异常,扭头过来与他面对面直视。

    少年的声音从蛇头里传出,听起来颇为诡异:“凡人浊气甚重,算不得美味佳肴,填填肚子却也不错。”

    沈钰面色寒凉,蛇身滑腻冰凉的触觉让他极为不适,一字一句道:“你试试。”

    区区凡人竟敢挑衅于它!

    黑蛇显然被激怒了,咝咝吐了几下信子,便张开大嘴,要将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吞食。

    然而它感到身体猛地遭受一击,随即蛇口在靠近沈钰脸庞咫尺之间,竟再上不得前了。

    他深绿色的瞳仁看向身下,看清楚对方的动作之后,顿时大为光火,咬牙切齿地道:“你干什么!”

    只见沈钰在方才那一击之中,已在他的缠缚之下挣出一只手。那只手苍白细长,青脉隐隐,此刻却掐在他的七寸之处,杀意尽现。

    这个凡人竟然有能力挣开他几分。黑蛇饱餐一顿的想法消失殆尽,目光中疑虑丛生。

    黑蛇道:“你放开。”

    沈钰道:“你先放。”

    黑蛇无语片刻,说道:“我数到一二三,一起放。”

    沈钰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语气温煦:“那你还是吃吧,大不了都别活。”

    黑蛇:“……”

    这便是前世修为等阶高的妙处了,虽然宿池眼下在凡人躯壳中,但魔魂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危机时刻依旧可以强行抵抗一番。虽然没什么太强力量,但威慑眼前这条修为不足百年的小蛇绰绰有余。

    那只苍白骨感的手还在七寸处悬着,分毫未动。

    黑蛇有些犹豫,眼前这少年虽是个凡人,但方才一瞬间迸发出的、足以挣脱它的强大力量,让它不禁有些疑虑,一时还真有些估量不准对方究竟是何人。

    黑蛇吞咽一下,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不宜有什么差池,只好不甘心道:“好吧。”

    它率先服软,从沈钰身上滑落下来,退开数丈远,在一根竹子后,用一双探究的竖瞳默默盯着他。

    沈钰脸色比来时更白了,方才他强行忍着痛楚,现下解脱了禁锢,被用力挤压的胸腔中瞬间涌进了新鲜空气。

    他扶着竹竿猛烈地咳了几声,咳得脸颊浮上微红,看起来倒是健康了不少。

    待平复了呼吸后,沈钰才道:“徐灿阳呢?”

    黑蛇还有些忌惮他:“徐灿阳是谁?”

    “随我一同来的人。”

    “他手上没有转换符相抵,所以被结界前的阵法传送到后山山腰上去了,那里魇怪多,他忙着诛灭呢。”

    沈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俯身拾起短刀,抬眸一瞧,那张转换符还掉落在前方不远处。

    他动身去捡,但还不等碰到那张符,便见四周阵法再次启动,白光乍现。

    黑蛇没来得及告诉他,转换阵法的附近若是有人,自动设定了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启动一次。

    *

    沈钰跌落在后山山腰上的时候,徐灿阳正诛灭最后一只魇怪,转过头一看见他,“咦”了一声,随即大喜:“沈兄!”

    两人顺着来路往回走时,徐灿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住沈兄,没想到那里竟然会有阵法,我刚被传送到山腰,就有魇怪开始扑来,我就没顾得上找你。你见到你家了么?”

    沈钰神色如常,淡淡道:“见到了。”

    徐灿阳欣慰地一笑,但想了想,又有些纳闷道:“可是为什么我被阵法传送了?你没有啊?”

    沈钰道:“许是因为我是凡人,这仙门阵法,大抵只对宗门弟子有效吧。”

    “可能吧。”徐灿阳刚刚诛灭了不少魇怪,积分攒了不少,心情好得不得了,故而也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漏洞,对这番话不疑有他。

    沈钰想起那方翠色竹林。他甫一踏入竹林中,那道吸引的感觉倏忽变得更加强烈,他可以笃定,那确实是他要找的地方。

    不过,稳妥起见,下次他可以自己来。

    沈钰回忆起那黑蛇的话,便问徐灿阳:“你知道……云水阁是什么地方吗?”

    “云水阁?你怎么问起这个?”徐灿阳想了想,答道,“那是衡兰道君的住所。”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沈钰一怔,步伐忽而一顿。

    徐灿阳被他突然的停顿带的踉跄了一下,跳着脚站稳后,才疑惑道:“怎么了?”

    沈钰静立原地,忽然似有所感。他缓缓回头,只见远方林间顶端,有一抹白裳的身影遥遥落入眼中。

    如云似雪,光华洁净,如一只优雅美丽的蝴蝶,仿佛下一刻就会翩然飞至他的眼前。

    颅内顿时闪过一些记忆碎片,沈钰蓦然有些发晕,眼前一黑,不禁单膝跪地,以短刀撑着身体。

    胸口那处原本被洞穿的地方,也迅速漫上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不过不多时,那种疼痛便自行消散了。

    沈钰明白过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伤痛,而是眼前出现相似场景时,记忆连同魂魄所激发出的幻痛而已。

    他的心狠狠一跳,脸庞瞬间褪去血色,目光涌上狠意。

    徐灿阳见他半天不说话,面色又如此惨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宽慰他道:“你是不是误闯了那里?你不要担心,衡兰道君闭关千年,不轻易在人前露面的,你不会被发现的。”

    沈钰的额头上有些冷汗,他的手掌紧紧握起,骨节苍白分明,掐的掌心生疼。

    少顷,他再回头看,风动松尖,却已不见白裳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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