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离2

    众木屋最深处有一幢二层木楼。雕刻精美纹路的竹篱笆围住木楼圈出一方小院,小院东角有一张石桌、三个石凳,一棵扎根小院之外的龙爪槐树冠翠绿浓密,悄然入内,枝桠伸展最远触及二楼窗棂。挨着窗棂的还有碧绿的爬山虎,张牙舞爪的,几乎覆盖整面东墙。与爬山虎相映衬的是竹篱笆里外栽种的各色花卉,或红或蓝或粉或紫,有的小巧有的高大:小巧者星星点点缀于草地;高大者缠绕竹篱笆旋转攀爬至篱笆顶,还不算完,又垂直高长几寸,依稀半人高。

    乌压压的人群围挤在院口,肩上扛着手里拿着腰上别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正七嘴八舌讨论什么,直到有人指向不远处的小黑点,人们顺势去看,那黑点越来越立体——却是一只驴车,这才噤了声。

    驴车上除去他们的老熟人,还有个小姑娘正好奇地往这边打量。距离缩短,姑娘的模样变得清晰。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双颊泛着红晕,额前碎发凌乱,将要遮住双眼,棕色的瞳仁格外明亮,像是珍藏在海底大贝壳中的珍珠。她的头发由一根颜色暗淡的红绸扎成“丸子”束在脑后,红绸两端落在身后不时窜起。她身穿黄裙,裙子边角有缝补的痕迹,她的腰间系着一只大葫芦,那葫芦也只是普通的葫芦,上面有些许裂纹,看起来已经历经不少岁月风霜。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那姑娘肩膀上还诡异地站立着一只乌鸦,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

    “不是姜大夫?”年轻男子瞪大眼睛。

    “而且看着年岁不大。”又一男子随声附和。

    众人议论纷纷。

    抱孩子的女人用胳膊戳了戳丈夫:“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再看看,其少还是比较靠谱,”魁梧的中年人双手环胸道,“想必是这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女人点点头,温柔地抚摸怀中熟睡的儿子的脸蛋。小家伙大概知道抚摸自己的是母亲,咿咿呀呀地笑出声。

    不多时,驴车停了下来。

    闻羌青刚准备下车,车夫匆忙出声阻拦:“且慢!”

    闻羌青照办。

    院子前的人除去中年人一家都放下手中的物件,围住驴车。他们紧闭双眼,一脸虔诚,嘴巴开合默念奇怪的咒语。

    气氛变得古怪。

    良久,仪式结束。人群再次变得喧闹。闻羌青看了眼车夫,等车夫点头示意她可以下去,她才跳下去。

    “大哥!”车夫喊。

    喧闹的人群又一次安静,众人自觉移向两侧,为站在人群末端的中年人挪出通道。中年人慢步走到驴车跟前,先朝闻羌青点点头,然后对车夫说:“其少,这几日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车夫跳下驴车,转头向闻羌青介绍:“这位是我们谷主——何其多,这位是他的夫人——何兰。”

    说到何兰时,人群里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闻羌青点点头。

    “明日春祭,你可带回医师?”何其多意有所指。

    “哦!”车夫也不傻,自然听得懂其中意思,连忙解释,“本来我是去请姜大夫的,可是很不凑巧,三个月前他赴长宁为皇帝诊脉至今未归。没有办法,我只得请他师妹代劳。对,这位便是姜大夫的师妹,闻羌青,闻大夫。”

    车夫担心此话不服众,示意闻羌青讲两句。

    闻羌青抱拳致歉:“师兄一直记得与诸位的约定,只是,圣命难违,师兄只能选择前往长宁,望诸位见谅。”

    “无可非议。”何其多点头。

    闻羌青补充道:“临行前,师兄已将春祭需行之事告知于我,所以诸位不用担心,我也有备而来。”

    众人心有疑虑,直到听到‘有备而来’才稍稍放心。

    何其多举手邀请闻羌青屋里去聊。他走在前面,闻羌青紧随其后,车夫何其少把缰绳交给旁人也想跟上来,但何其多冷冷拒绝:“何木那两个儿子在后山修台子,你去看着别让他们偷懒。”何其少纵使千万个不愿,也只得服从。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无戏可看,只得拿好东西各自散了。

    “这里倒是与别处不同。”闻羌青指的是这栋房子比沿途其他房子都要多出一楼。

    “这栋楼是姜逢按他的喜好建的。”何其多打开房门,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他跨过门槛走进室内,带着闻羌青把每个房间走了一遍后回到一楼门口,侧身看向闻羌青道:“昨日已经命人打扫过了,这两日你便住这里。”

    “师兄还挺有品味。”闻羌青左看看右看看,连着肩膀上的乌鸦也张大鸟喙,黑色的眼珠一转一转的。

    何其多睇了眼闻羌青,直入正题:“你当真清楚明日所行之事?”

    闻羌青点点头,诚恳回答:“救人。”

    何其多冷笑:“我请医师来,不为救人为什么?你倒是胆大,要命的活也敢揽。”

    “若是无功则不敢受禄,但百两黄金中我也有分一杯羹。”闻羌青向何其多做了个揖,“神明佑朝离,‘送命’倒也谈不上。”

    “红神女不会来。”

    “红神女固然不会来,但谷主大人难道会袖手旁观?”闻羌青双眼发亮,仿佛化开的冰雪,“朝离的居民身在朝离,不知其中真神,而我,局外之人,自是能看清的。”

    “……这番话是你师兄同你讲的?”

    “我想师兄也是这般认为的。”

    “年轻人不要这么贪财。”何其多笑了,只一瞬,也不知那笑是嘲笑还是认同的笑。

    他抬手按在闻羌青的肩膀上,然后面无表情甩手离开。

    看到何其多已经走远,闻羌青挺直的脊梁垮了下去,她懒散地搭上门,走进里屋跳到床上面朝里躺上去,结果腰间葫芦险些把她肠子捅穿。她懒懒翻身,叫苦连天。

    “好痛!”

    “明日又要早起!”

    “好烦!”

    “羌青姑娘,在下以为,您方才那番话或许惹得何谷主厌烦了。”乌鸦忽略她的哀嚎,开始发表每日必不可少的“独特”见解。

    “又怎样?”闻羌青不以为意,“我又不是职业拍马屁的,拍得不够专业也是情理之中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至于高不高兴,不影响结果的事管他干嘛。”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啊,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难以想象,姜逢以前过的是什么快活日子啊!”

    “可这里现在还是白天,甚至可以说是早晨。”乌鸦犹豫道。

    “我也没说现在睡啊,”闻羌青笑了笑,“等会儿我带你去后山看戏。”

    “?”

    朝离——正午

    闻羌青被何其少邀请到何其多家中吃饭,他们一路上聊了许多关于朝离的的事,何其少表现得十分健谈。不过在饭桌上,他却不是如此。饭桌上,每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甚至夹菜都是就近原则,差不多一人一个菜。当然,闻羌青是个例外,她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般羞涩,也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规矩,远的近的只要是她喜欢的菜,她都吃。在她看来,既然大家都认识,就没必要装斯文。不过吃着吃着,她意识到自己还没跟女主人说过话,出于礼貌,她问一旁的何兰:“夫人,你抱着孩子吃饭不方便吧,要不我来帮你抱?”

    “怎么使得!你帮我抱孩子,你怎么吃?哪有让客人帮忙抱孩子主人家啪嗒啪嗒吃饭的理。”何兰笑着把身子斜向何其多那边。

    “不是,我吃好了!”闻羌青挠挠头,“吃得太饱了……”

    闻言,何其少和何兰都“噗嗤”笑出声,只有何其多冷着眼,觉得莫名其妙。

    “你这孩子,就说吃不下了嘛,有什么的!”何兰正着身子,温柔地说,“如果吃不下就不吃了,如果吃撑了,可以出去走走。”

    “走就算了吧,这地方太大,我怕迷路。”闻羌青略显尴尬。

    “哪儿能?”何兰夹了块肉放在碗里用饭勺捣烂,喂入小孩嘴里,边笑说,“就一条路,你瞎绕都能绕回来。”

    “你可真是高看我了,”闻羌青羞红脸,扯开话题,“你家孩子已经可以吃肉了呀,看着好小的,还挺乖。”

    “一岁就可以吃了呀。”每每提到孩子,何兰都会眉开眼笑。她亲昵地与孩子对碰额头,脸上荡漾幸福的微笑。

    “阿兰,下午我和其少去后山布置春祭要用的东西,你去找何又香让她多备几根香烛。”何其多放下筷子吩咐道。

    “行。”何兰点头。

    “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反正下午我也没事做。”闻羌青把真诚的目光投向何其多。

    何其多不在意闻羌青是否跟着去,不过还是把话挑明:“路途遥远,如果跟不上就原路返回。”

    之后是闻羌青、何其多、何其少先出的门,何其多和何其少一人背个大布囊,闻羌青则两手空空,虽然不想但她还是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何其少跟她说,如果两个四十往上的男人让个小姑娘搬东西就太没脸了。

    其实这段路没有何其多说的那么远,只是有点绕,外加刚刚下过雨,路很烂还滑。上山的路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且遍布荆棘。何其多在最前面带路,没过多久就拐个弯,一路上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闻羌青不敢想他们往年春祭日要起多早才能赶在日出前全部到达后山。

    山上,两个年轻小伙正对着一个烂台子急得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二人看到何其多,面如死灰,更加卖力,结果越忙越乱,其中一人还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何其多皱眉:“你们搞些什么?”

    何其少也觉得奇怪:“上午不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吗?怎么烂成这样了。”

    那台子其实很漂亮,各种棱角,木板和石头交错镶嵌,雕刻各种图样和符文,疏密有致。制作这样一个台子最好一气呵成,即使最厉害的木匠恐怕也要不眠不休耗时三日,其中只要一个地方位置偏差,就会影响整体构造,功亏一篑。而偏偏,台子出问题的地方是花纹最繁杂的顶盖,就像被有角动物的角直接撞穿,一个巨大的窟窿就那样响亮亮地暴露在外面,地上洒满各种带符文的碎屑,有石头也有木块。

    险些砸到脚的小伙抹了把汗,惶恐道:“早上的时候确实只差一点就能修好,但最后一步太关键,太费时间了,我们就想先回去吃饭,下午再来修,结果谁知道……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何其多和何其少脸色难看至极。明天就是春祭日,结果今天台子又坏了,并且看这个坏的程度,修是修不好,只能重新做,可明天之前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我们想着搭块木板在这个洞上,将就将就。”另一小伙子指着豁口提议。

    何其多面色阴沉:“不能这样将就。”

    “可是……”两个人面面相觑,懊丧地低下头。

    乌鸦想起上午闻羌青提到的好戏,惊讶之余又觉得恐怖,毕竟自己整个中午都和她呆在一起,她不可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跑到后山搞破坏!可是她却预测到了。

    乌鸦贼溜溜偷看她的反应。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观看这场悲剧,只是偶尔眼睛向外瞟。乌鸦觉得后背发凉,也跟着四处看,但除了一茬又一茬的野草和冒着寒光的荆棘什么都没有看到。

    “还有其他办法吗?”何其多问。

    “没……哦,用往年的替换行吗?”险些砸到脚的小伙子兴奋地吼,“上一年的那个现在还在我家里,还完好无损!”

    “上一年的……”何其多沉思。

    其实台子上的符文跟年份也是有关系的,而关系的点在于台子上必须刻上当前年份与人妖大战终止那年的具体年差。

    “大哥,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何其少着急道。

    “好吧,那就拿上一年的替代,不过,”何其多一字一顿道,“切勿告知他人!”

    众人异口同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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