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离3

    下山时候已是傍晚,太阳大半陷落西山,天边晚霞似秋枫橙红。

    基于台子被莫名破坏,何其多怀疑有人想要破坏明天的春祭,于是和何其少将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修台子的两个小伙子也没有闲着,一前一后举着台子艰难地在泥泞的山道里穿行。当然,作为客人的闻羌青也几次表示愿意帮忙,但都被婉拒。

    下山之后他们把东西全部抬到何其多家,然后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往何木家检查台子。上一年的台子除去顶盖内侧雕刻的年差是“八百四十九”,与损坏的台子一模一样。没有过多犹豫,何其多兄弟将台子抬回何其多家。闻羌青一路跟随,恰好到达他家时,何兰已备好晚饭,她也有幸享了口福。

    何其多兄弟没有主动提把东西带回的原因,何兰也没有询问。傍晚的餐桌远比中午安静,每个人都面色沉重,连闻羌青都装了装样子。

    等到闻羌青向何家人道谢、准备离开的时候,何其多才幽幽开口:“今晚最好不要外出走动,好好休息,明日卯时来这里。记得带好你的东西。”

    “知道了。”闻羌青点点头。

    离开何其多家,闻羌青双手背在脑后一蹦一跳地走,乌鸦如静水不慌不忙地飞。时而她在它前,时而它在她前。夕阳的光拉长一人一鸟的影子,时间仿佛禁止,不知过去多久,就像他们不知道朝离之外究竟是黑夜还是白昼。

    乌鸦好奇心作祟,打破长久的宁静。

    “羌青姑娘,这件事是您做的吗?”

    闻羌青歪头看它,明知故问:“什么?”

    乌鸦道:“祭祀台被破坏。”

    “你这乌鸦怪得很,有事就赖我!”闻羌青脸色难看,似乎要发火,语气却陡然一转,仿佛慈母语重心长:“你细想,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一起,我怎么可能背着你搞破坏?难不成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在你身边,一个在干大事?”不知不觉间闻羌青已紧挨乌鸦,她沙哑声音问:“那我是哪一个?”

    “啊!”乌鸦被吓得在空中扑腾,几片羽毛飘飘落下。

    闻羌青抱胸啧啧:“这种鬼故事连路边的小孩儿都不怕,怎么独独把你这几千年道行的老妖怪吓着了?”

    “您!”乌鸦少见地恼羞成怒。可是再生气又能怎样?闻羌青的话虽然刻薄但也是事实。责备的话落在嘴上再被咽进肚子里,乌鸦失落地低头,连翘起的羽毛也塌了下去。愤怒能让它做的只有不等闻羌青并且头也不回地飞回家。

    闻羌青伸长脖子看逐渐退出视野的乌鸦,眨眨眼睛,轻哼:“说两句就生气,我还委屈呢!”

    之后,闻羌青慢悠悠地走,一会儿看看路边的野花,一会儿去陌生的邻居家串门,逗逗猫摸摸狗。原本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程被她硬生生拖了一个时辰,等到家,天近乎全黑。

    闻羌青在黑漆漆的小院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心。她咬咬牙,推门的同时不情愿地喊:“好吧,是我玩笑开过头了……道歉了啊,你再生气就难看了!”

    “唰!”

    回应她的是腾空而起的两簇火焰,她的双眸被金色的光芒照亮,流光轮转,一隙白光凶狠劈下,冰冷如针扎骨髓涌入体内,白晃晃的刀子映出她惨绿的面颊。

    惨绿是真的绿!

    “鬼!”

    拿刀抵住她脖子的人手一软,匕首“哐当”砸在地上。闻羌青弯腰低头,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投影,瞬间“哈哈哈”笑得合不拢嘴,手捂住肚子前仰后合。那匕首上的她,脸上敷了一层由捣碎的绿叶混合面粉形成的薄膜,头发披在肩上,发尾湿漉漉的,不停往下滴水,乍一看活像从泥塘里爬出来的水鬼,不过仔细看又会觉得滑稽可笑。

    “跟我玩,你还欠点火候!”闻羌青扔掉薄膜,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边脸藏于阴影中连武器都丢掉的少年。少年本与她差不多高,大概因为吓人不成反被吓,像个马上要上刑场的死囚,弯腰驼背,生生矮她一截。

    闻羌青皱眉,提脚踹在少年心窝上。少年“哦豁”一声倒地,蜷缩成团,滚滚水雾自他心口弥散,片刻将他全身包裹。闻羌青就这样静静等水雾消散。他的身体再次暴露,却没了人形,只是根手臂大小的圆木。闻羌青踩在圆木上迫使它转半圈,原本朝里的那面朝上,贴着张朱砂符文的黄纸。

    “斥明符?”闻羌青摩挲下巴。符主将灵力注入斥明符内,后贴物体上可使之化做心中所想,变化所得通常被称为“木偶替身”。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符主制得木偶替身可以是活物,甚至拥有思想。只要斥明符内灵力充足,木偶替身持续活动几十年都没有问题。这张斥明符内灵力不多,但符主将这为数不多的灵力用得恰到好处——圆木变作的少年不仅能够动作还具有思想。闻羌青隔着圆木仿佛能看到年轻的符主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高举自己的作品癫狂发笑,不过这种想象过于主观,连闻羌青自己都忍俊不禁。

    “这姐弟俩把戏还真多。”闻羌青轻点下巴,顺脚把圆木踢开。

    “先说明,你们的游戏我可没有参与。”清亮的声音自里屋传来,紧随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慢步走出。女子容貌昳丽,不施粉黛亦可与群芳争艳,乌黑秀发被白色绸带挽于脑后垂至腰间,身也穿一袭白衣,束腰收腿,腰间别两把短剑,剑鞘末端悬颗碎玉吊坠,颇有行走江湖的坚强飒爽。

    “曲渠安,”闻羌青调侃,“没有你的默许,我可不信他敢违素流门规。”

    素流派明文规定:恶意以斥明符化物为人者应罚脱袍跪殿七日。

    “不需要我包庇他什么,来之前我看到他提前写了一大卷悔过书放在掌门桌上,”曲渠安长叹,“他那个脾气,刑罚都不管用,更别指望我一张嘴能把他劝住。”

    “他在哪儿?”闻羌青关上门,靠门笑道,“总不能也在这里吧。”

    曲渠安摇摇头:“失踪了。”

    “失踪?”闻羌青双眼微眯,轻笑,“你们素流不会只教法术不教认路吧。大师兄没找到又丢了个小师弟。”

    曲渠安一时无言。

    “我的乌鸦呢?”闻羌青忽然问。

    “没看到。”曲渠安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完了,”闻羌青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惨白,号啕大哭起来,“应该被绑了,这下没命活了。”

    曲渠安觉得闻羌青小题大做,忍不住拆台:“没回来就是被绑架?之前你在赌坊把钱输得精光的时候也没觉得余生无望啊。”

    “我只是输钱又不是偷钱!”闻羌青环住双腿,头埋进大腿中:“你们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跟进来的,来就来嘛,还在人家地盘捣乱!外来的本就不受待见,被你们这一搞,人家指不定以为要么是我做的要么是我俩一起做的,准备来个杀鸡儆猴。”

    曲渠安羞得面红耳赤,惊道:“你知道我们……”

    闻羌青露出一只挂着滚圆泪珠的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细看又见柳眉下弯,似是带笑。她哽咽道:“我没问你怎么在这儿、干了什么,你就真当我失忆了?”

    曲渠安想起下午与师弟在草丛中与闻羌青的对视,没来得及做过多的眼神交流,闻羌青已移开视线转向旁侧荆棘,那时她还以为只是意外或错觉,闻羌青应该没有注意到,如今看来,却是心照不宣。

    曲渠安和师弟最开始的计划是以“游戏”开场,吓闻羌青一跳,然后自己登场和她聊一通关于师弟的闲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尽可能让她忽略“曲渠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现实,哪怕她想起来了也只需要话搪塞过去,而最后一步则是语言诱骗她明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尽管她拿着这个“完美”计划和师弟炫耀时师弟的表情复杂,但她左想想右想想不仅没想到这个计划的缺点,反而优点越冒越多。

    当闻羌青不仅没被师弟的木偶替身吓到反而吓到木偶替身时,她也只当是意外,没有多想。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意外呢?曲渠安抱着头尴尬地缩成一团,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别给我装害羞!”闻羌青埋怨道,“明日春祭,你们不过节别人还要过节呢。我本来还想着清岀跟着我挨饿受冻这么些年,春祭的时候好好拜神请那位红,红神女以后帮衬一下,结果你们倒好,处心积虑搞砸人家的祭祀。这下好了,别说帮什么了,我清岀都不在了。”

    “清出”正是乌鸦的名字,不过闻羌青很少叫乌鸦“清岀”,毕竟这么好个名字配“大叔嗓”着实可惜。不过名字也不能总是不提,因为会被遗忘。

    曲渠安怔住了,准备好的说辞瞬间被揉成废纸。经闻羌青一顿哭嚎,心酸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曲渠安声音颤抖道:“抱歉。”

    “但是!”她马上抓住闻羌青的手,认真地说,“我,我在这里没感受到妖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清岀没了!”闻羌青甩开她的手哭得更起劲,“清岀就是妖啊,周围都没妖气了,它可不就没了嘛!”

    “不,不是这样!”曲渠安疯狂梳理思绪,她觉得此刻脑袋里的东西都混杂在一起,根本找不到她要用的东西。她缓了缓,郑重其事道:“没有任何妖气,也意味着我们的敌人不在这里。清岀可以收敛妖气,而唯一可能伤害它的那只大妖,却是绝对无法收敛妖气的!”

    “你说什么?”闻羌青露出小半张脸,奇怪地打量曲渠安。

    曲渠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终于道:“朝离山谷不是世外桃源,而是由嗜血妖怪精心打造的巢穴。朝离人视为真神的红神女也不是什么无私大爱的神明,而是一只吃人的妖!”

    “你在胡说什么?”闻羌青眼睫挂着泪珠,眉头深锁。

    “我没有胡说!”曲渠安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朝离山谷的入口在来时的那座山里?事实上,它就在丛集林。朝离山谷外有两层结界。内层是那红神女用自己的力量建造的壁垒,支撑这个小世界的同时让她即使不在结界内仍可洞悉朝离的一切并起到威慑丛集林其他妖怪的作用。也因此,作为结界的妖力带着的妖气是朝外的,一旦她回来,那部分妖力会自动回到她身上,如果她收拢妖气,这个世界就会崩溃。而外侧……”

    “你有没有发现朝离山谷的居民中有孩童、青年人、中年人,有男人有女人却唯独没有谁?”曲渠安神色紧张地看向闻羌青。

    闻羌青诧异道:“老人?”

    “就是了!”曲渠安道:“为什么没有老人?因为活不到老。红神女建造的外层城墙正是消耗人们的阳寿!外层结界帮助她掩藏妖气,每每受到仙门或日月廷的追击,受了重伤而无法隐藏妖气的时候她就会逃回朝离山谷,这样就没人能找到她的位置。”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闻羌青擦干眼泪,试探性问。

    曲渠安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我们必须要阻止明日的春祭顺利进行!”

    “为什么?”闻羌青缓缓起身。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祭祀,那是活祭!”曲渠安十分激动,“无论是祭祀台、香烛、祭品、青铜鼎,篆刻的符文,摆放的位置,组合起来就是夺人性命的法阵!有人或许只是少两年阳寿,有人或许只是生几天病,但有人真的会当场死去!”

    “唉,就算真如你所说,我也没有对明天的祭祀指手画脚的权利,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谷主说呢?”闻羌青叹了口气。

    “红神女的神明形象早已深入骨髓,和他们讲除了打草惊蛇别无作用。至于和你说……”曲渠安站起来,言辞恳切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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