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一阵风刮过，夹带着余鸳哭腔般的叫喊，让白兰一个冷颤，耳畔的神秘乐音也没了，马上回了神。

    眼前这只小兽双眼幽绿，浑身灰色皮毛，唯有直立的耳朵是雪白颜色。它弓着背，低着脖颈发出低吼。

    白兰很好奇这只小东西，她招呼火灵蝶飞到小兽头顶照亮些。这小兽见了火灵蝶竟也玩心大起，立起身子一蹦一跳地扑蝶。

    看这小东西毛茸茸的憨样，余鸳也渐渐平静下来，挪到白兰身后小声道：

    “好吓人，这小兽刚刚的眼神像是要过来吃人似的。”

    白兰笑笑没有搭话，抬头看看月色，还是那么惨白，约摸已是丑时，时辰尚早，刚刚那一段琴音好似能舒筋活络一般，此时停了手觉着意犹未尽。

    前头小兽欢蹦乱跳，身后有一个漂亮小丫头结草哼曲，白兰觉得自己好似变慈祥了，这场景，妥妥地承欢膝下呀。

    摆了个舒服姿势，白兰又循着刚才的调子抚琴起来。

    余鸳又听得入迷，手中的草结落到了纱裙上。

    对面的小兽也安静下来，渐渐弓起背，灰色的茸毛直立，它眯起眼浑身开始抖动，低吼了几声突然抬头冲着月亮“嗷呜嗷呜”地嚎叫起来。

    这货竟是只小狼崽子。

    听得这一声嚎叫，白兰和余鸳浑身一颤，眼睁睁看到面前的小狼崽子褪去了一身皮毛，两脚直立，竟是变成了一个葱苗高的小娃娃！只是这小娃娃没有完全蜕变，两只白耳朵还是毛茸茸的，一双眼依然幽绿。

    余鸳脱口大喊：“化形妖！是化形妖！来人啊！”

    白兰的耳朵被忽如其来地呼喊声震得嗡嗡响，她推开余鸳，径直向小娃娃走去。

    活了几百年，天天听有关化形妖的种种传闻，今次总算见到活的了，还在眼前化了形，此时此刻白兰觉得仙生不负，值了！

    余鸳刚喊完，见白兰往前走，急得伸手使劲抓住她，不停叨念不要过去，化形妖会吃人，会染妖疾云云。

    白兰连翻她几个白眼，指着小娃娃反问她：“我的大公主，睁大你那美丽的大眼睛好好看看，它这么小一点，刚刚化形，要有多大的嘴才能把我吃了？”

    许是离得太近，小娃娃眼见着白兰的纤纤玉指冲它指来，这小东西想都没想，一个小跳，伸出小胳膊抱住了白兰的手腕，两只小脚还攀爬在白兰的胳膊上，顺便伸出小舌头，抱着白兰的手一下下舔起来。

    白兰的手被这小东西舔得麻酥酥痒痒的，她一手拖住它的小屁股抱在怀里，端详着，好像是自己养大的灵兽一般。

    余鸳见状更是怕得不行，她松开白兰的衣角，拎起裙子往林子外面跑。

    耳边总算安静下来，白兰抱着小化形妖翻来覆去地看。

    “有胳膊有腿，这小白耳朵手感也还不错。”白兰边嘀咕边捏起小娃娃的下巴左脸右脸地翻看。小娃娃也一点不惧怕，任凭白兰折腾。

    她看它，它也看着她。

    余鸳一时心急跑出了林子才想起自己的队伍分散在林子里，此时再跑回去找人她也有些后怕，不知道林子是不是还有其他化形妖。记得无疾在分配夜巡时提到西颢国大皇子禹泽的队伍今晚在寂林附近巡视。

    她仙力催动找了最近的一棵树跳上去张望，果然看到了一支队伍在寂林旁边的小河畔。

    余鸳拿出传音符说了几句，瞄准队伍扔了出去。

    跳下树余鸳又琢磨了一会，好似无疾也曾嘱咐过什么，但这一晚的担惊受怕她实在没心情再多想，只杵在寂林前的小路上等救兵。

    一片点点星光从余鸳身后飘进寂林。

    白兰还在都弄着小娃娃，忽觉身旁起了一阵风，转头一看，一位头戴玉冠，面带紫水玉面具的人出现面前。

    这个人身形比无疾略高，着紫纱衣袍，来时悄无声息可见其仙力优卓。

    白兰颔首问道：“敢问是哪方水序的执教？白兰有礼了。”

    “北水序上广堂，扶桑。”

    白兰意外，竟是扶桑执教。她抱着小狼崽走上前几步，抬头看到他的双眸里并不分明。

    扶桑并未觉得白兰此举冒失，反而伸手捏了捏小狼崽的耳朵饶有兴趣道：

    “哦，白耳狼，倒是少见。”

    记得无疾说过，扶桑是四水序执教中仙力高深之人，只有他能用不语灯分辨化形妖。眼下这小狼崽子刚刚化形一半，自己想做些什么也是徒劳。

    白兰边想着边抱着小狼崽子往后退，躲开扶桑。

    扶桑见她尚有戒备，也没打算深究，反而问起：

    “你就是北玄的大公主？”

    白兰手里紧了紧点点头。

    扶桑轻笑，又走上前几步，他脚下有星光随着脚步飘动。

    白兰立刻明白，这位执教怕是要动手了。但凡高手出招前都是仙力四溢，是为了分散对手注意力也好，是招展气势也罢，总之就是：不好意思，我实力强藏不住。

    即便知道自己接不住招，可还是要争取机会，白兰后退几步客套道：“初到隐学宫时一心想拜在执教门下，专修《五千言》，但天不遂人愿，执教那名额满了，属实遗憾。”

    扶桑仍然没有收起气势，反而更进了几步，手心聚积仙力盯着那小狼崽子：“《五千言》易读难修，公主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准的，知难而退的好。”

    白兰来不及反应，只看到眼前金星闪烁，手上一轻，小狼崽子已经落在了扶桑手里。

    远处吵吵嚷嚷灯火渐近，看来是余鸳找人过来了。

    白兰的神情垮了，心里生出些恼火。埋怨扶桑出手太快，也自责技不如人，还白白陪了个笑脸。

    待到余鸳等人赶到时，见到白兰正气呼呼地倚靠着就近大的大树。

    余鸳没注意到扶桑，径直走向白兰火急火燎地问她：

    “那只小妖呢？跑了吗？它是不是咬你了？我看看哪受伤没......”余鸳边唠叨边翻白兰的衣袖，正忙活着，只听得身后齐刷刷一声：

    “给扶桑执教见礼！”

    余鸳疑惑，又听得白兰一声冷笑，急忙转过身，看见扶桑立在那。

    南炎公主甚是讲规矩懂礼数，深深一鞠躬拜见。

    “学子余鸳给执教见礼。”

    白兰不耐烦地抬头逗弄自己的灵宠，被人抢了心心念念的好东西，当然不爽，索性漠视眼前一切人物。

    扶桑点点头应承了一句，隔着余鸳看向白兰，没再做声。

    他身后走出一位学子，也是紫纱学子服，身形挺括，面带少年感，立在人群中也是气质出挑。

    此人对着扶桑恭敬行礼，言语间透着些少年老成：

    “打扰执教，我等乃西水序庆宗堂弟子，今晚在附近夜巡，听得余鸳大公主求救说寂林这边发现化形妖，想到二位公主恐有危险，我等特来相助，不想惊扰到了执教。”

    白兰已平静下来，余鸳找来这么一位救兵，声势有点浩大，自己心里想维护一下小狼崽子的希望也就铁定破灭了。

    扶桑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学子道：

    “西颢大皇子？”

    冷不丁被执教点了身份，这位学子莫名有些欣喜，但面上继续平静对答：“是，学子禹泽，有幸拜见执教。”

    站在他身旁的余鸳此时眼里全是笑意满满的小星星。

    “禹者为尊，恩泽万物。嗯，是个好名字。”

    气氛烘托到这了，众人也跟着称赞，全然忘了赶过来是要干什么的。

    白兰叹了口气，直直身子走上前扳过余鸳的小脸，瞪着两只大眼睛道：“我没事，扶桑执教人美心善，赶在你之前已经解决了。”

    禹泽这才看看白兰，这位北玄大公主，据传是“身坚志残”，仙道礼法全都学得偏，再加上北玄历来与化形妖有染，仙界之中对于北玄公主的风评大多不太友善。

    今晚得见，的确不如余鸳端庄有皇室公主风度，尤其是她左眼下的一颗红痣，是个美人落泪痣，有了这个痣就更凸显了白兰带着些风情感，虽也是美人，却不是清秀而是浓颜，还有她眼里透出来的冷僻，让人觉得与她并不是同类，是疏离。

    禹泽不想多浪费时间，向白兰问起化形妖的去向，白兰指了指扶桑：

    “执教接手了，问他去。”

    禹泽不敢僭越，等着扶桑发话。

    “确实有只小兽。”扶桑的语气漫不经心，边说着边挪开衣袖，一只小白耳狼趴在他怀里。

    白兰和余鸳都瞪大了眼睛，刚才还是个小娃娃，怎么说话间又变成了狼崽子？

    白兰抿嘴想笑但忍住了。

    余鸳赶紧向禹泽解释：“我和白兰亲眼看到它化了形，是个小娃娃，会不会是害怕自己变回去了？”

    禹泽等人也一时看不懂，他们要抓的是化形妖，不是小兽，仅凭一只狼崽子也没什么用，仙界内灵兽一大堆。

    扶桑将小白耳狼放到了地上，还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它的小屁股，这狼崽子抖抖毛跑开了，只是没跑远几步又折回来，停在白兰脚边蹭。

    余鸳突然想起来，她不敢多隐瞒，为了让执教和禹泽相信只能如实道来：

    “我想起来了，起初这小兽只是在林子里溜达，后来白兰弹琴时它突然就化了形，葱苗高的娃娃。”她边比划着还顺手拉过白兰当见证。

    白兰装出一脸吃惊与意外，左右瞟了瞟道：

    “下半夜巡视也是无聊，索性抚琴一曲缓解疲惫，会不会是大公主太紧张看错了？不过，那小兽的眼睛的确不同寻常，唉，那又怎么办呢？”白兰摇摇头看向扶桑:“既然执教决定放走它，事已至此，都先回去吧？”

    余鸳意外白兰这么一套说辞，一时语塞，而白兰此时正抓着她的手故意捏着，明示加暗示，闹得她也不知该如何了。

    禹泽本就是半路而来，冲着余鸳的面子，本以为这夜巡的头功会自己拿到，谁知半路出来位执教。他看了看一旁尴尬无比的余鸳，心里软了软：

    “夜已深，就不叨扰执教了。”说完又看向余鸳关切嘱咐：“公主也赶紧回去休息吧，莫要再多想化形妖之事，学尊自有安排。”

    这只是在关心余鸳一人，将白兰撇在外。

    白兰冷眼看着松开了余鸳的手对她道：“大公主今晚吓坏了吧？赶紧回去休息，别让无疾执教担心跳脚，顺便帮我带个话，今晚月色正好，我再逛逛。”

    余鸳刚要再劝，扶桑先开口道：“今晚夜巡到此为止，都回去吧。”

    执教发了话，众人也不耽误，除了白兰，都撤出了寂林。

    林子里又静下来，扶桑抬手招来火灵蝶把玩也不说什么。

    “执教有什么重要安排？”白兰盯着他。

    扶桑笑了一声：“我与无疾执教私交不错，他放养的学子，我帮着照看一次也没什么。公主要逛逛林子吗？”

    白兰笑盈盈地摇摇头，明知扶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小娃娃到了他手里又变回原形还被放了，饶是无疾恐怕也没那个胆量当众耍把戏，但眼前这位是个高手。

    “来到隐学宫这么久，从未好好看过夜里的景致，执教常年在此，再好的景致也是看惯了的，望执教理解，让让道。”

    扶桑放了火灵蝶，向旁让了几步，白兰也没客气，以为扶桑让了她，便也大步流星往前走。哪知刚走几步，便被扶桑拉住了胳膊，眼前一阵冒金星。

    扶桑这瞬移的仙术让白兰有些吃不消，耳边风声乍起，纱衣的前襟也飘起来拍在脸上，白兰慌乱地一手捂头发，一手压裙摆。

    稍一会，扶桑拉着白兰来到了不语堂前。

    落了地，白兰浑身上下都有些凌乱，看着狼狈，她恶狠狠地瞪着扶桑，问候他全家老小的话就在嘴边。

    扶桑全然不在意她这副德行，依然彬彬有礼地问：“听余鸳公主说你琴弹得不错，正好我这有个疑问，请你来帮帮忙。”

    白兰公主脾气上头叉起腰质问：“执教应知请人帮忙是这么个请法吗？冒然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我是犯了什么大错吗？”

    白兰脸上明显写着：不服，两个大字。她才晓得，能自称和无疾私交好的人肯定比无疾也好不到哪去，偏偏这个人还是位仙力高强的执教。

    扶桑听了并不生气，慢悠悠伸手推开堂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就劳烦公主一次。”

    太简短的歉意，白兰还是没消气，但在堂门被推开的时候，里面的光亮吸引了她。

    不语堂是隐学宫神圣所在，平常学子不得靠近，只有犯了大错的学子才被押进去思过。

    白兰一只脚跨进不语堂时看到了堂中间供奉的不语灯，上古洪荒时期传下来的神器。

    不语灯的火苗在白兰进入的霎那间暴涨，原本幽蓝的灯火忽然变得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