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水

    明携水。

    他的高烧不退,箭伤难愈,嘴唇紧抿着,即便是昏迷着依然显得忧心忡忡。

    人醒不过来,就会死,会变成尸体,就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

    乌蔻在他床前发呆,不管乌桕怎么烦她,也不开口。

    寨子里往外跑消息的,已经递来了信,两个时辰之前附近几座城的黑市里都放出了天价,要雇人买他的命。

    玄衣男子,乘一骑,伤重,带符牌与传信。

    今晚一过,他还醒不过来,再把他带出苍鹤山,随便扔到哪个角落自生自灭。

    但此时人在苍鹤山的消息一旦传开,后患无穷。

    “消息不能往外吐一个字,若有违者,我亲自去取他的命。”乌蔻思虑良久,还是忍住了现在就把他扔出去的想法,转身看着屋外。

    风渐起,裹挟着仍未停的雨,席卷而来。

    乌桕迟迟没有动作,等乌蔻疑惑地看向他时,正看见少年的神色晦暗不明。

    “臭小子,想什么呢!”赏他一个爆栗,看他龇牙咧嘴乌蔻才觉得顺眼起来。“明儿一早他不醒,我就把他丢出去。”醒了另算,乌蔻在心里暗道,她又坐下,看向从男人身上搜出的符牌。

    少年的眼珠子咕噜一转,谄媚地向她一笑。

    “得令!”啊,又想打他了。踹了他的屁股一脚,少年踉跄,还是嘻嘻笑笑地出了门。

    诶,乌蔻伸了个懒腰,一时半会也醒不了,要不先出去溜达会儿。她猛地突然凑近男人的脸庞,呼吸落在明鸦的鼻尖上,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手指摸上男人的腰侧的伤口,微微用上了一点力道,感受到指尖湿润起来。

    半晌,才挪开。看来是真晕。

    乌蔻长舒一口气,晕了就好,要是装晕等会偷跑出去,真得加入追杀他的行列了。

    偷藏黑市里要的人,生意做不下去了不说,背后的几尊大佛知道了,怕是也要得罪完。

    一场惊梦。

    明鸦眼见各处有火光。

    人影恍惚间,火舌冲天而起,照亮整片天地,浓烟拨乱了窜逃的人群。

    死去的士兵们,穿过烈火一步步向他爬来。

    焦炭般的身体,扭曲狰狞的面孔,断肢残臂他见得很多,但这些面孔上依稀还能找到旧时的痕迹。

    他们叫着他的名字------

    “明携水,你为什么不救我?”

    “疼,疼啊...”

    “我不想死,救我!”

    他不住地往后退,仍被步步紧逼到角落。

    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张已看不出容貌的烂脸,有蠕动的白蛆在腐肉中穿行,张开了口发出呜咽的声音。

    “携水哥。”

    男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不知何时又攥紧了身边唯一的支点。

    就不能换个地方捏吗?每次都是手腕!

    他使的力气之大,让乌蔻疼得一抽,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

    男人的身体开始无意识的抽搐,双腿不断地乱蹬,面部颤动着。乌蔻心中一惊,男人的面色逐渐变红,喉中发出窒息的吼声。

    臆症?

    她要甩开他的手,可男人越抓越紧。她正要强硬地掰开,突然听见他咬紧的牙关里,好像漏出几个字。

    听不清,乌蔻耐着性子将耳朵凑近,心里已经把接下来要听到的话当成他的遗言。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强忍的哀痛和难以辨别的恐惧。

    面色已经青紫,只要再多一刻,就活不成了。

    是救还是听天由命?她仍在犹豫着。

    “娘亲...”

    乌蔻猛地怔住了,脑袋里闪过了好几个画面。原来,每个濒死的人,都会喊娘亲的。

    刀柄握紧又松开,反复好几次,她还是放了刀,没狠下心看着他去死。

    乌蔻将男人往后仰的头向右侧轻轻挪动起来,如果还不能呼吸,只能掰开他的嘴了。

    好在仔细观察之后,呼吸只短暂地停止了片刻,很快脸色就恢复了正常,身躯的颤动也止住了。

    真是疯了,短短一天之内,救了一个人两次。要命,真是要命。

    她咬牙切齿地盯住手腕处,再也不觉得男人的手好看了。女子腹诽道:再使点劲就能听见断手的惨叫声了。转念一想,欠下两条命,还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人,少说不得值个八百十贯钱?等他醒了,定要敲诈一笔!手腕的钝痛比起这个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这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思绪止不住地翻腾。想到玉门关,想到胡人,想到他的符牌。

    有时毫无风声,看上去一片祥和的战场,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变故会在你毫无准备的哪一刻出现,杀得你措手不及,家破人亡,悔恨终生。

    她梦见了小时候吃过一次的酥酪,羊奶肥腻,做成的点心却香酥可口,吃起来唇齿留香。

    乌蔻其实最嗜甜,但后来不再吃了,总感觉是幼时吃了太多甜,才过得这么苦。

    今日下雨,宜做梦,忌晨练。

    在梦里,吃多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听见了乌桕那不知死活喊她起来的叫声,该是更美味。

    乌桕不耐烦地拍着房门,大声喊道:“乌青雀!”声音直往耳朵里钻,蒙住脑袋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那男人醒了!快起来!”乌蔻猛地从床上坐起,批了外衣匆匆漱了口,洗了把脸就往外跑去。

    乌桕还维持着拍门的状态,门却突然开了。

    女子素面朝天,正拿着乌木簪子挽发,耳垂上一抹水盈盈的红摇曳生姿。乌蔻看着少年呆住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他的耳朵染上了一丝可疑的羞色。

    “你...衣襟扣子...”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乌蔻撇了撇嘴,“臭小子,小时候我给你洗澡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啊。”扣了扣子,正了神色朝着荆叔的那间屋子去了。

    她坐在圆凳上,悠哉饮茶。

    乌桕站在她身后,好像怒目金刚,双眼圆睁瞪着床上满脸病容的男子。

    明鸦咳了一声,声音嘶哑,“符牌...是你拿了?”话音未落,乌蔻抛出一个物件丢到了他身上。

    铜制,通体有虎斑条纹,脊背窄而刻字,有错金纂刻,中剖为二。

    乌蔻昨日匆匆看过一眼,此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醒来就是找符牌。诶,不该这么快就给他,应该拿起来,狠狠敲诈一笔先才对。乌蔻心里暗骂,但面上神色不改。看着男人错愕的脸,弯了弯嘴角。

    温声道:“你是踏星驼回来的,伤是荆叔治的,现在在苍鹤寨。”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踏星是我的马,荆叔是我的长辈,苍鹤寨也是我的。”撸起左手的袖口,“还有这个——”手上依稀可辨一个青紫手印,“你捏的。我只收大泉当千(钱币的一种),不接受谷帛交换。”

    她的手掌摊开着,竟在向他讨要钱币。

    女子落落大方,神色自然。看着约莫是在双十的年纪,面颊未施粉黛并不细嫩,青丝不梳发髻,懒懒的垂在脑后,眼神不似少女天真,也没有为人妇的含蓄。

    手指并不莹润,指间有老茧,神态气度是山野中人。

    不是胡人。

    明鸦卸了一口气,“多谢姑娘相救。”

    乌蔻连忙摆手加摇头,“你若真想谢我,赶紧付了钱离开这儿。你在这儿多待一刻,不知要给寨子添多少麻烦。”明鸦闻言要起身,但伤处刚上了药,一挪动再次崩裂,渗出血来。乌蔻冷眼看着却并不做声,她没交出人已是仁至义尽,这人敢开口一句,就是一个死的下场。

    她让荆叔准备好的衣物派上了用场,皮囊确实好看,男人穿着粗布麻衣也是翩翩小郎君,但是,衣物也是要收钱的。

    他向乌蔻拱手,要屏退众人,单独说话。

    “请姑娘派人,送我至金城,所需银钱,到了金城,双倍奉还。”男子仍是连声咳嗽,唇角似有血渍。乌蔻只觉得好笑,不仅没有钱,还想要护送。

    她并不说话,只是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起身要走。

    明鸦有些焦急地要拦住她,他并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留步!此事真的十万火急,否则明鸦断不敢再麻烦姑娘!我...”乌蔻停住,心中已经问候了此人的祖上十遍。天知道,她有多讨厌文绉绉的臭男人。

    “我最讨厌咬文嚼字的人,你就直接告诉我,我送你到金城,能给我多少?”乌蔻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苍鹤山的马,价格可不便宜。”从男人口中吐出了一个天价数字,乌蔻面上冷静,实际上心里已经在狂笑,没想到还是个大大的摇钱树,心中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计上心来。“等会你就说,一定要我亲自护送你,懂吗?”明鸦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的点头应允。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衣襟中的符牌就落到了女子手里。

    她眨眨眼,当着他的面收到了怀中。

    “这个,得当筹码。”

    与人为敌的事情,她最是擅长,一人是人,百人也是人,银钱此物多多益善,为此担担风险,也不算什么。何况已有月余她不曾出手,此刻也是技痒难耐,只等着人来磨一磨袖中的短匕。

    江湖又要腥风血雨啦,小爷我来了!

    乌蔻脸上露出一抹期待的神色,看得明鸦忍不住心惊胆战,此女真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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