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星

    一夜好梦。

    乌蔻晨练完,悠哉悠哉,晃去了前院。

    男人穿着单衣,倚在墙头,眉眼低垂。她凑近去看,他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

    盯住他的脸,男人肤色苍白,唇色接近于无,面颊却绯红,看起来是重病之相。

    她刚准备伸手去探探他的脉搏,想着若是死了就丢去后山,省心省事,万事皆宜。

    他突然咳了两声,像是要醒了。

    乌蔻饶有兴致地蹲下身子,没有收回的手指又撩开了他的发髻上散落在脸庞的头发。

    他的眼睛上像是停了一只扑闪的蝶,扇着动双翅。微微颤动的睫毛,缓缓生长开来。

    女子眸色幽深,杏眼盈盈,黛眉清浅久久不描。明鸦眼前模糊,像蒙着纱。只看见一尾红鱼,晃晃荡荡,要坠入水中。

    是她右耳上的玛瑙玉珰。

    明鸦的唇齿间溢出低沉的痛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面前唯一够得着的东西——

    “…救,我……”

    他的虎口处有茧,但手指修长,根根分明,腕白肤红像抽芽的笋尖。尤其是此刻,收紧在她手腕上的时候,青筋暴起脉络清晰,显得诱惑至极。

    “求我。”乌蔻又向前一步,距离更近,明鸦闻到了她身上的皂角香,女子的嘴角带笑,一步步破开包围,扶摇直上。男子的唇微微开合,嘴唇阖动,但没有声音。

    她又道:“说出来,我就救你。”

    “求...”男人的手收得更紧,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有趣。手上的劲道松了,男人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乌蔻微微一挑眉,脸上带着得逞了一半的笑。叫了人来抬他进屋,又喊了寨子里的大夫来给他治伤。人进了屋子,乌蔻就起身去寨中寻乐子了。

    寨子很大,山水交融视野开阔。

    西门正上方是箭楼,站在指挥台处,能看见山间团团簇簇的绿荫馥郁和崎岖小路。

    乌蔻巡视完校场,又溜达到了马场。

    苍鹤寨养这百匹良驹花费极高。

    好在马匹生意做得极好,达官显贵多有往来,方圆百里不管是出行还是平日信件货物传递都靠寨子里的马。遇战事时,此处马社也要从苍鹤收购马匹配给军中。

    开始接这生意时,就有眼红之人集结了大批人力来攻寨,要抢马,好在挨过了刀,守住了寨子。后来如履薄冰地过了三四年,情况渐渐好起来了,手上的银钱多了,人也多了,寨子越建越大,农田收成也越来越好。

    人人都知道苍鹤有群不怕死的山匪,什么买卖都接,直到威名立出去了,才专心到马匹生意上来。

    她来了这山十年。

    日夜过着舔刀尖血的生活,猛地闲下来,总是不习惯。

    人一旦闲下来就爱想从前。

    寨子里一匹种马之前也跑过一回,是踏星的爹。她找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带回了马,结果还带回了个半大点的小包子脸,一问三不知,不记得姓甚名谁,不记得家住何处,更甭提别的。

    那几年过得很难,她本就是个不大的孩子,身边还带着个累赘,寨里的人都觉得他们活不下来,结果乌蔻争气得很,一刀刀往上爬,无数次死里逃生坐到了今天的位子上。

    一个女人,也能做主。

    排除万难的路上,免不了杀几个人。明刀易挡,暗箭难防,好几次半只脚都进了鬼门关,又被拽回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老是跟在她后头的小孩走到她身前来,成了她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啊,岁月不饶人呀。

    二十有二,就被迫过起了颐养天年的日子。

    该死的乌桕。

    她有心想要给他立威,让他做那个排兵布阵的主,他就是不乐意,变着法地要冲在最前头,做她手里的刀。

    “乌青雀!”

    啊,小不点回来了。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意气风发的少年,发髻挽在头顶,长剑别在腰侧,即便是布衣,也难掩朝气蓬勃的疏狂之意。

    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

    “不许这么叫我!”乌蔻看着少年露出的一口白牙,没忍心再数落他。他的皮肤晒的有些微微的黝黑,白色的麻布衣服上有尘土飞扬,满心的欢喜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少年摸了摸额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

    “给你的。”他张口又要叫她,被她一记眼刀吓退,“姐~”

    荷包里装着个漂亮的泥塑娃娃,扎着两个小髻,脸颊红彤彤的,圆滚滚的一团,看起来可爱极了。

    乌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

    “老买这些小玩意哄我开心,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乌蔻将泥塑娃娃收了起来,和乌桕一起回了内院。

    乌蔻面不改色的走过地上的一滩血水,眼见着屋内又端出一盆,忍不住腹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怀了我乌蔻的种,正要生了呢……

    她掀了帘子走进去一瞧。

    男人还在昏迷着,□□着上身缠着布条,血迹斑斑。

    偷偷看一眼。

    宽肩细腰,肉感匀称,修短合度,不可多得。

    疤痕与鲜血为这具身躯更添了一抹风姿。

    呸呸,打消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乌蔻注意到桌上的断箭。

    箭尖的铁上有锈,没有涂上鱼胶。

    乌蔻快步走到男人面前,手指拂过男人身上的伤口,刚上了药,指尖还能感受到血的触感。

    弯刀。

    是胡人。

    追杀他的,是胡人。

    苍鹤山离边关约莫有800余里,什么人能让胡人从边关追杀至此处山脉。

    只怕是惹了个大麻烦,不知道现在扔出去还来不来得及。乌蔻正扶额,腰间系的短刀突然一动。

    血又渗出了布条,顺着他的肌肤滑下来。刀柄握在他的手中,刀刃横在她细嫩的颈项处,好像稍稍用力就会划开她的脖子。

    男人的眉目浓烈锋锐,眼神冰冷恰如刀刃。

    他的左手紧紧钳住乌蔻的手腕,右手握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姿态暧昧,疏离又一触即发。

    “刚才求我救你,现在就要杀我?”

    乌蔻话里带着笑意,眼里却像淬了冰。

    剑拔弩张。

    “青雀姐!?”乌桕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他嘴角的笑从上至下冷下来,杀意渐起,他的手已放在了刀柄上。

    乌蔻摆摆手,莫生气莫生气。

    “阿鹞你带荆叔先出去。”女子好脾气的叹了口气,“咱们再聊聊?”又偷瞄了一眼男人精壮的上身。

    男人还是不说话,手却不再使劲。乌蔻轻轻移开自己的刀,想到他手劲儿这么大,没反应过来就想弄死自己,看来是个狠角色。

    随即正色道:“苍鹤山,乌蔻。”

    男人的神色迷茫,即使伤后神智并不清醒,眼神仍然冷厉,剑眉英挺,杀气滔天。

    是斩了千人的尸山血海味。

    “玉门关……明,携水。”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话音刚落就应声而倒。好巧不巧又倒在了乌蔻胸前,温香软玉在怀,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开心,但乌蔻的眉头却锁得更紧。

    玉门关。

    闭眼好像又看见了烽火满天,尸横遍野,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怎么也闭不上。

    那个长着娘亲模样的女人在身后崩溃地嚎哭,一遍又一遍地惊声尖叫着。

    “青雀!快跑,快跑啊!”

    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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