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夕望着窗外，春梨开口对楚夕说道：“女公子若是喜雪，不若去屋外看看。”
“也好，出去走走吧。”
“...是”
春梨口中应道，随即将榻上的披风拿了过来，烟粉色的狐狸毛将楚夕的面庞衬的愈发白糯，方才的笑意还弥漫于脸上，春梨脱口而出了句：“女公子可真好看。”
楚夕莞尔，先前困于屋内，无心在意妆容，如今能出屋，她也来了兴致，于是提议道：“眼下正是腊梅花开的时节，咱们去摘些花瓣来做胭脂吧。”
春梨自幼家中苦寒，哪里晓得胭脂如何做，听了楚夕的话后也是欢喜，主仆二人兴致勃勃的朝院中走去。
刚穿过回廊，楚夕便觉得与往日不同，打量了眼四周，才发觉并非自己多心，董宅的确较以往更安静些，于是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府内怎么如此安静？”
春梨闻言也环顾了一遭，随即应道：“是啊，许是家主不在的缘故吧。”
舅父不在家中？
先前听淳于阳所言，舅父回昭陵是以防自己再逃走的，如今自己既已被禁足，还有何事需要安平公亲自操持的，楚夕有些疑惑，眼下困于家中，与外界断了联系，也不知宋朝他们如何了，若当真如惠王在玉林时所言，舅父生了旁的心思，那苍梧也不安全。
思及此，楚夕对身旁的春梨开口道：“走快些吧，也给大母屋中送些，插在玉瓶中定是好看。”
两人顶着落雪摘下不少花枝，楚夕选了几枝开的饱满的，董往老夫人房中走去。
云媪见楚夕冒着大雪过来时一惊，连忙将人迎进屋内，将楚夕头顶的雪掸落，口中不忘唠叨：“天这样冷，女公子怎的还冒雪跑过来，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无妨的云媪，舅父好不容易允我出来走走，我见院中腊梅开的格外好，便摘了几枝给大母送来，您拿去插起来吧。”
“女公子有心了”，云媪笑着接过花枝，而后低声对楚夕说道：“老夫人最是喜花了，却又畏寒不愿出屋，女公子这花啊，送的是恰好。”
楚夕笑着开口道：“我也猜到如此，便过来借花献佛了。”
两人一唱一和，董老夫人在内屋听得一清二楚，虽知晓那丫头有讨好的头，却也记下了她的这份孝心。
于是对着前厅喊了句：“进来吧。”
外屋静了片刻，不一会儿，楚夕走了进来。
“孙女拜见大母。”
冷哼一声，老夫人开口道：“怎么，今日来是要继续顶撞我的吗？”
“孙女不敢，今日是特意来谢恩的。”
“哦？我有何好谢的？”
“孙女过来是多谢大母替我求情。”
瞥了眼低着头的楚夕，董老夫人心中的气消了些，先前楚夕顶撞自己，她心中气急，是以听闻儿子要禁足楚夕时也未多干涉，可到底是幺女留下的唯一血脉，只要她乖一些，自己哪有不心疼的，如此想来，便在儿子面前不经意提起亡女，敏锐的儿子顿时知晓自己想饶了楚夕这次，便也就松了口。
“你倒是聪慧，知晓是我为你说话。”
楚夕依旧未抬头，她知晓以舅父的性情，断然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无恙，只要性命无虞，能顺利前往长安便好，故而听闻自己得赦出屋，楚夕便知晓定是大母动了恻隐。
“孙女感念大母疼爱，是以过来谢恩，也为当日的鲁莽之举道歉。”
提起那日之事，董老夫人心中依旧有怨，于是冷着神情开口道：“你既知晓做错了就好，杳杳，这门亲事既是为了董氏，亦是为了你。”
望着眼前像极了亡女的外孙女，董老夫人眼眶湿润的说道：“你与圣上自幼相识，大母信他会好好待你，是以莫要再反抗你舅父了。”
这些年来，若说大母于她不曾有过真心，楚夕是不信的，大母每每望向自己时，眼中的怅然与关切亦非虚伪，她知晓于大母而言，在为数不多的余地里，已尽力周全了自己。
可楚夕也知晓，大母于自己的爱附着着条件，如若自己当真令董氏蒙羞，楚夕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牺牲。
她道自己悲凉，于是逃出牢笼，于乡野间求生，楚夕后来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未遇见宋朝，她或许在被带回家后，为了大母，为了董氏，接纳这门亲事。
可许是天意，她在玉林遇见了宋朝，她有了心悦之人，于是楚夕愿顺从了，在狭隘的退路中，楚夕生了妄想。
既有所图，便无法任人摆布。
可这些对抗中，她不能不顾及董氏。舅父有句话未说错，朝为董氏女，夕死董氏名。
这是皮肉下的血脉，如城门外之河海，经年流淌，延绵不断。
然而周全董氏一事，她有自己之法，至于舅父，她不苟同，亦不妥协。
未回应董老夫人的话，楚夕抬起头有些懵懂的说道：“大母，孙女知错了，孙女不该顶撞大母与舅父，是以今日特来给您二人赔罪，只是听闻舅父未在府中，不知他何时归府，孙女好前去致歉。”
浑圆的杏眼里满是自责与歉疚，董老夫人见状心生怜意，随即开口道：“你有这份心便好，你舅父又怎会当真怪你，他近日里有事要忙，都不在府中，待他回来后我着人知会你便是。”
楚夕闻言，不动声色的应着：“是，多谢大母。”
见孙女又如往日般乖巧顺从，董老夫人心中一喜，话也多了些：“嫁妆绣的如何了？”
“回大母，绣的差不多了。”
“那便好，你且安心绣着，几日后你舅母便回来，届时带你前往长安。”
“舅父不同我一道回长安吗？”
楚夕试探着问道。
“他怕是赶不回来，你与你舅母先行。”
楚夕不由愣住，随即如常道：“...是”
又与董老夫人说了些话，冬日里的人极易犯困，一炷香的功夫董老夫人便睡着了，楚夕伺候人歇下，而后回了自己房中。
吩咐春梨在屋外伺候，楚夕独自一人进屋。
距自己离开还有七日，可祖母却说舅父赶不回来，那便意味着舅父定是出了远门，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楚夕思忖片刻，将春梨唤了进来。
“女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将伺候舅父的小厮找来，说我有事问他。”
春梨闻言一愣，不由担心道：“女公子找那小厮作甚，若被家主知晓定又得挨罚。”
楚夕莞尔道：“无妨，此事很重要，即便舅父知晓也不会怪我的，你只去寻便是。”
见春梨依旧迟疑，楚夕安抚道：“放心，我有分寸。”
话已至此，春梨只好答应，随即退出屋去。
待春梨走后，楚夕双眉微蹙，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春梨将人带来，见那小厮伏身跪趴在低声，楚夕缓声道：“你便是舅父身边的小厮？”
“...是”
“那舅父出门怎未曾带你一起？”
跪着的人沉默不语，楚夕知晓其防备自己，好在她早已找了说辞，故而开口道：“我有件事想拜托给你。”
小厮闻言一顿，随即开口道：“女公子有事请吩咐。”
“你既在舅父身边伺候，想必知晓我前些日子惹了他不快，便也不敢提及，本想等过几日舅父气消后再去求他，谁知今日大母却说舅父近日都未能归家，是以我思来想去，只好以信告知。”
深深叹了口气，楚夕接着道：“可否劳烦你替我将信寄出？”
听完楚夕所言，那小厮老实答道：“回女公子，此事小人恐无法帮忙，只因家主并未告知小人他去何处。”
“什么？”楚夕故作惊讶道：“舅父连你都未交待一声？”
“...是”
又想到什么，楚夕出声道：“那位淳于先生呢？他一直在舅父身边，定是知晓的吧。”
家主临行前只交待自己看好女公子，莫要她再逃出去，如今看来女公子尚且安分，想必是当真有事想告知家主吧，思及此，小厮开口道：“淳于先生与家主一道离开了。”
楚夕神色一滞，随即佯装苦恼道：“淳于先生竟也离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就不曾提过去了哪里？”
见楚夕声音带着颤意，小厮有些紧张，思忖片刻后开口：“小人记得临行前淳于先生曾对家主说他离去时已派人盯着，想必家主所去之处淳于先生应是才去过的。”
心下一慌，面上却不能表露，楚夕强忍颤意道：“那便罢了，你先下去吧。”
待人离去，楚夕呆愣的坐在椅子上。
淳于阳与舅父一道离开，去了淳于阳不久前去过之所，这些消息杂糅在一起，都昭示着一个极大地可能：舅父去了玉林。
可他为何突然去了玉林？因为宋朝？不会的，即便知晓自己与他那段境遇，可在自己决绝的表示二人了断后，舅父绝不会浪费之间追究，可玉林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前往的呢。
方才那小厮说淳于阳派人在盯着什么，盯着...什么，难道是...铁矿？
楚夕突然一惊，推算着淳于阳来玉林的日子，恰好是宋朝他们发现铁矿之时，如此便解释的通了，可铁矿之事如今还被搁置，若舅父知晓恐怕会生事端，思忖片刻，楚夕突然起身来到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良久后放下笔，将信封好，轻声唤春梨进来。
“你将这封信寄去苍梧，上面写了寄往之处。”
春梨见楚夕神色沉重，下意识接过信，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可若是门口小厮问起该如何？”
“无妨，他们若要查验你给他们看便是”，楚夕说道：“但记住，越快越好。”
春梨颔首，转身向外跑去。
望了眼屋外，楚夕心中叹息，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