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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岁寒(十九)

    既已答应入局,那便意味着要去苍梧见定王,可眼下有件事颇为棘手。

    定王之事越少人知晓定越安全,可此事不能不知会冯佑,只是依冯佑的性子,若得知宋朝主动涉险,务必会阻拦,思及此,宋朝有些为难。

    惠王见其困扰,便想着由自己开口,也能省去诸多麻烦,是以未同宋朝商量便只身前往县衙,同冯佑说自己即将起身离开。

    冯佑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贵客,如今贵客既主动提出离开,那便最好不过,谁知贵客这时却缓缓开口道:“本王临行前想问县令要个人。”

    冯佑心中一紧,猜到惠王要的人是谁,一边思忖应对之策,口中却恭敬的说道:“王爷,玉林是小地方,百姓也大多也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何能留在王爷身边伺候。”

    惠王闻言笑着开口道:“县令这话错了,选贤与能,而非外物尔。”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惠王对冯佑也算了解,因此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意外,此人虽公正言明,却有些迂腐,这样的人,于治世方为能臣,然于乱世或不可为。

    可惜现世即为乱世。

    冯佑一时间无从辩驳,却依旧挣扎着开口道:“王爷说的是,下官只是担心其于人情处不够练达而冲撞贵人。”

    “县令放心,本王要的,乃贤能者,非谄媚者。”

    “可是王爷......”

    “行了”见冯佑还要开口,惠王出声打断道:“本王也不再同县令拐弯抹角了,三日后宋朝同本王一道前往苍梧,此事就这样定了。”

    见冯佑身形顿住,似在竭力隐忍着,恍惚间惠王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莫太傅。

    为师者,自是愿后生顺遂,然乱世之中,谁又能全身而退。

    看着眼前的冯佑,惠王轻叹一声道:

    “冯县令,宋朝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勇敢些......”

    ***

    宋朝站了近半个时辰,冯佑都始终不发一言。

    惠王离开后不久,冯佑便反应过来,惠王若态度强硬,宋朝之前便未能搪塞,如今既如此笃定,想必是自己的好学生已有了主意。

    如此想着,瞥了眼站着的宋朝,冯佑心中怒火直冲颅顶,强忍着开口:“知道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知道”

    “那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夫子,学生想去见定王一面。”

    “混账!”冯佑狠狠拍了下一旁的桌子,而后站起身来,指着宋朝道:“你可知你要去见得是谁!”

    见冯佑气急,宋朝担心他的身子,连忙想过去搀扶,谁知刚迈步便被冯佑呵斥道:“不必,我可受不起”随即嗤笑道:“我可真是得了个好学生,一声不吭的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宋朝闻言身形微滞,随即跪下,伏身向冯佑行了一礼:“请夫子责罚。”

    “你错在何处?”

    “学生不该欺瞒夫子。”

    “还有呢?”

    见宋朝不语,冯佑的怒气复又上来,厉声再问:“还有呢!”

    “...没有了。”

    “你...”冯佑被眼前的宋朝气的语塞,不由冷笑道:“好...好...你既不觉得有错,我又缘何罚你,起来吧。”

    宋朝未动,又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缓缓开口道:“学生知晓夫子是在担心我,是以倍感愧疚,还望夫子责罚。”

    望着眼前跪着的宋朝,这是他半生岁月里最为得意地学生,却也最为心疼,如若可以,他希望宋朝能一直呆在玉林,在自己的庇护下当好一个县丞,衣食无忧,安稳度日。可他却偏要选一条那样艰难的路,稍有差池便会堕入深渊,覆灭余生。

    这让自己怎么同意。

    心中千言化作一声叹息,冯佑开口道:“你为何非要选这条路啊...”

    宋朝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非要如此吗?其实也不必的,起初得知惠王之意时他不愿选择,想着不去面对便能相安无事,可当他将写给苍梧郡守莫文昌的信寄出时,暗骂自己多事后却不由松了口气。

    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莫郡守,也听其提起过几位皇子,莫郡守欣赏惠王于诗书中的才情,称赞定王于战场中的谋略,却很少提起圣上。宋朝曾问道:“当今圣上是位怎样的人?”

    他记得莫郡守沉默良久,而后缓缓开口道:“当今圣上啊,是位极良善之人。”

    那时的宋朝,不解莫郡守面容上的为难是何意,可经历了今年西南的洪水,诸郡县多次呈递请求援军的奏折而未果,各县只好寄希望于乡绅时,宋朝明白了。

    于上位者为良善,于百姓而言却是苦难。

    他如今选择定王也并非信任,只是想于荆棘处寻一条路罢了,他知晓夫子甚至楚夕都担心自己所选若是死路,自己该当如何,可其实自始至终,宋朝从未因此事担忧,若以一己之身证得此路乃错处,宋朝以为,甚是值得。

    “夫子,学生本也想躲,可生逢乱世,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既如今学生可以,便不愿妄自菲薄,惟愿以己之力去赌一次,若赢,无数百姓多了条生路,若输,也只是牺牲宋朝一人。”

    “你...”冯佑闻言眼眶一红,不愿让宋朝看见,转身开口道:“你就不曾想过你自己?”

    宋朝只佯装没瞧见,神情轻松的开口道:“怎会,学生知道夫子视宋朝为亲子,届时若学生输了,还望夫子收留。”

    “谁视你为亲子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冯佑气恼道:“滚出去就莫要回来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已缓和,宋朝知道,冯佑妥协了。

    “学生感激夫子多年教诲,然学生不孝,终究辜负了夫子之意,是以深感愧疚,惟愿夫子保重身体,切莫忧思,在学生不在的日子里,也能康健安宁。”伏身向冯佑行礼,宋朝神色郑重的开口道:“学生宋朝,叩谢师恩。”

    泪于眼中滑落,灼伤着那份挂怀。

    “归程”冯佑出声,微微颤抖着开口:“若有难处,记得回来。”

    许是冥冥中注定,当初为你取“归程”二字,是希望你坦然于世,不忘归程,如今看来,你已做到了前者,至于后者,来日方长。

    惟愿你谨记,无论何时,你回身望,为师都在归途处等你。

    “......好”

    ***

    楚夕与宁羌收拾妥当,明日便与宋朝和惠王一道前往苍梧,今日得空,两人便一同去了徐媪的饼摊,一想到要离开几日,楚夕有些不放心徐媪。

    “莫要起得太早了,晚些开张也没什么...”

    “知道了...”

    “若是腰受不了便在家歇着...”

    “知道了...”

    “有什么事便去找岑郎君,不要自己硬抗...”

    “知道了”徐媪失笑着同一旁的何媪开口:“你瞧瞧,这哪里是小女娘,竟是比我们这老婆子还要唠叨。”

    何媪闻言笑着道:“楚娘子这是心疼你,放心不下你。”

    “我如何能不知道她心疼我。”徐媪看向前面忙碌的楚夕,那夜只是瞧这小女娘孤苦伶仃有些可怜,未做多想便收留了她,谁知竟收获了这些时日里的久违的温暖,虽说知晓了她尊贵的身份,可在自己眼中,楚夕依旧是那个帮自己做花饼卖花饼的小女娘。

    “您莫嫌我唠叨,谁让您总是不听话”楚夕笑着揶揄,随后对一旁的何媪开口道:“何媪,您得帮我看着徐媪啊,别让她逞强。”

    “放心吧楚娘子,有老身在这儿帮忙,你就放心去”何媪笑着说道:“再者也就是几日而已,怎说的像是不回来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徐媪闻言一急,呵斥了声。

    见徐媪生气,何媪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低声嘟囔着“玩笑话罢了”,徐媪闻言回呛道:“这有何可乐的?”

    见场面一时尴尬,楚夕连忙上前缓和道:“哎呀,怪我太啰嗦了,我只是去几日罢了,怎么会不回来呀,等我回来给你们买漂亮襦裙穿啊......”

    女子饶是上了年纪,爱美之心也是呼之欲出的,两位老妇被楚夕的话逗乐,相视一笑,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环顾了下四周,楚夕不由好奇道:“怎么没看见何夫人?”

    提起此事何媪有些歉然,自家儿媳最近总不见人,每次问起都说自己有事要忙,是以近几日都没来饼铺。

    楚夕见何媪神色有异,再想起前几日何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当下心中明了,想必是干不长久了,楚夕不在意何夫人的行踪,只是若她当真离开饼铺,徐媪她们两个妇人定是忙不过来,看来还得去找岑旌一趟,让他先找个人过来帮忙,待自己回来后再做打算。

    同宁羌打了声招呼,楚夕想着将此事解决妥当,自己也好安心离开,方才何媪玩笑着说自己像是不回来了,楚夕本不以为意,可不知为何,此刻心中竟有些不安,好像当真要长久离开一样。

    近日无事,岑旌被岑远安排在岑家庄子上帮忙,庄子离饼铺有些距离,一想到此,楚夕连忙加快脚步往庄子走去,谁知刚走了几步,便看见两个人,此刻,楚夕顿时明白自己心中的为何会不安了。

    见楚夕站着不动,来人微笑着走上前来,其中一位悠悠开口道:

    “好久不久,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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