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下床,行走......如果不是骆灿醒着,差点以为眼前是幻觉,此人一连番的动作,竟然都全然无声!
蔚细来到到他床前,并未注意到骆灿早已刻意放匀的呼吸,没觉出和平时睡熟有何不同。
骆灿也眼隙中瞧着,肖公子停在自己床边半刻,竟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后背几乎立刻激起一层冷汗,然而,又马上镇定下来。
不,这个人如果想要他的命,那他早已死过千回百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爬上他床的人一直都没有动静,骆灿又悄悄把眼睛张开一条缝,见到对方正抱着双腿坐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看清更好,要是看到蔚细是在盯着他的胸口,恐怕更悚然了。
而且,是每晚都这样盯着。
只不过今晚他没睡着,才看到这一幕。
其实当年在浮隐山上就这样,蔚细的睡眠很少。小时候,师父黄闵总是半夜将她单独叫起来,背着师兄弟们,带她去浮隐山后面狩猎,去抓一种只在夜间出没的狸子。
山谷里的月亮很大很大,好像就在山尖上悬着,就在人不远处,小时候,这是蔚细最喜欢的时刻,在谷里随着师父飞跃,耳畔呼呼的风声,夜里深深浅浅的影子,间或动物的咕叫声,都让她有着说不出的愉快。
浮隐山上的狸子大约成了精,速度极快,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人周围,见人有片刻疏忽,便会伺机窜起,咬上人的喉咙,若真被咬中,必死无疑。
她自然从未被咬到过,但每晚都过得惊险刺激,老头儿穿着虽邋遢,但手脚出奇地快,寻到狸子的踪迹,也不和蔚细说,直到狸子快咬上蔚细脖颈的最后时刻,才伸出那根油绿的竹竿,险险地打掉狸子的嘴。
蔚细也不害怕,反倒觉得好玩儿,追踪、躲闪、抓捕,将浑身精力折腾个十之八九,回屋正好睡个好觉,若是哪一日天气不好,晚上不出来,倒还睡不着了。
她是天生的夜猫子,晚上睡两个时辰,白天不时打个盹儿,也就够了。
后来用不着黄闵出手,她还不待狸子扑上来,就一个匕首抡上去,率先嘎了狸子的命,由黄闵拖回去给徒弟们加肉吃。
那时候,唯有黄功偷偷跟在后面两次,第一次跟丢了,在山谷里迷了路,白日里师兄弟漫山遍野找他,找到时他脸上被野兽抓破了,后来还被师父揍得七日下不了床。
后来那次是黄功自觉学聪明了,跟到自己不熟悉的路时,就不继续跟着了,不过回来还是被师父揍到屁股肿了几天,因为那日黄旧水喝多了,半夜起来尿尿发现他不见了,大呼小叫一通,所以又被师父发现了。
那时候,浮隐山上因为自己挨揍最多的,第一个是大师兄,第二个就是黄功了。
而且后来,就为了这事儿,黄闵当年特意对所有山上还尚且年幼的弟子们说过,蔚细乃属天赋异禀,将来或许能问鼎绝世轻功,至于别人,若是没有这副筋骨,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想到这儿,蔚细无声地苦笑一下,左手手指紧紧抠在右手上,几乎要抠破皮----若是自己当年肯早点用功,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骆灿身子没法动,脑子却也在转,心道:这肖公子什么毛病?坐我床上这么半天。虽说都是男人,感觉也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在燕城时,公子哥中也有好男色的,俩俩一对。
他再看细皮嫩肉的肖公子,不仅感到一阵恶寒,勉强控制住身子,差点抖落一层疙瘩。
倒不是他对这种事存什么偏见,只是看着别人怎样都无所谓,真有男人喜欢自己,还半夜鬼鬼祟祟地这样看着自己,真的是......
就在他快要躺不住的时候,蔚细终于起身,回到了自己床上。
燕城骆家。
事出第二日,骆家便得到了消息。
“大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急匆匆地直奔正厅,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男子,看着比骆灿大几岁。
正座上的骆止南木然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他看上去比他刚进门的四弟苍老许多,眉头紧锁着,原本丰厚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
他抬眼看了四弟一眼,目光更加阴沉了。
四弟骆景山嘴唇干裂,先连灌了两杯桌上没人动过的茶水,才看着大哥,斟酌着怎么开口。
骆灿本来是要去洑水县上任县丞的,奉泊候长子骆景山在燕城修建亭台楼阁,闲职,整日也不过是喝茶遛鸟,给长孙买来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当当。
骆家本想着用不着兴师动众,纵观朝野,谁敢动骆家和找死无异,就是有点规模的山匪们也都不傻,劫道之前起码都会打听打听,谁也不会胆子肥到去招惹手握重兵的骆家。
谁料想,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皇宫中。
皇帝正在喝酒,听到探子的消息,只醉醺醺地笑了一下,满脸的不屑。
过了一会儿,有财政大臣进谏:"皇上,此事不可大意。"老臣神色严肃。
"爱卿,为何如此紧张。"
"皇上,"那老臣知道皇帝急着饮酒作乐,开门见山道,"骆家此事,恐怕会怀疑到......”两朝元老,自然懂得拿捏分寸,话说到这,他停下,看着皇帝。
皇帝的笑容停在脸上,想了想,挥手让一众乐师和嫔妃都下去。
"爱卿是说,此事会怀疑我?"皇帝说得很直接,这位老臣是当年力扶自己继位的功臣,比起自己那摇摆不定的先帝老子,更值得他信任。
"当今世上,唯有奉泊候手握重兵,虽远在西北,但何人敢动骆家?----所以骆家自然会怀疑到这里。"
皇帝有些心虚,毕竟多年来,他做梦都希望除掉骆家。
但他又都太倚重骆家了,没办法,一百多年以来,唯有骆家镇守,外敌才不敢踏入国土半步,骆洵在西北自给自足,很少用朝廷的拨款,这也让金库轻松很多。
但他心里也清楚得很,今日他若要了骆止南的脑袋,以骆家军的血性,明天挂城墙上的,毫无疑问就是他这个所谓天下之君的皇帝的脑袋。
他家祖上也没什么远见,早早除掉骆家也就好了,一直犹豫不决的,唯有他还算有魄力,早年将骆止南调来京城做官,实则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做质子,只负责修建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的可有可无的活计。
他想了想,犹疑道:"骆洵老矣,身边只有一个侄子,还远在西北边疆,骆家嫡子一脉在京城,一家子看起来都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已经不成气候了。"
老臣摇头,年轻那会儿,他代先帝去西北慰问过骆家军,当时雄壮整齐的队伍,磨得雪亮的兵器,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边境百姓的安定富饶和对骆家的拥护,让他心惊胆战,如果骆家要称帝,真的就没先帝一家子什么事儿了。
"皇上,不可轻视此事啊!"
按理说,每到达一地,骆家便会接到消息站点送来的消息,那日,前方消息站点一直候着,也没得到骆灿一行人的消息,再一打听,才知道前一晚出事。
一时间,燕城骆家调动了所有关系网,并及时飞书给骆洵,几乎掘地三尺的寻找骆灿。
骆洵的爹是开疆拓土的重臣,为了当时的好兄弟称帝,自愿为其世代镇守边疆,没想到皇家后代一代不如一代,不仅没了祖辈共同打天下的情份,反而对骆家处处防备和嫉恨。
骆灿出事的消息,没几天就在朝野上下传开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多数人和多年独成一派的西北骆家没什么关系,但就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更有些人,算计着这期间的风云变幻和得失。
“爹的信到了。”骆景山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上面写满只有骆家人和骆家死士才看得懂的密文。
骆止南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冷冷地看了他四弟一眼,昔日那双品茶遛鸟的手,僵硬地交握在一起。
他这代,仅剩这一个兄弟,因为骆洵好战,老二老三早年战死沙场,骆洵身边只有老二留下的儿子,如今也是战功加身的子爵。
只是他这个兄弟,却不像他爹那样杀伐决断。
骆止南嘴唇微动:"当今天下,敢动我西北骆家的,只有......”
骆景山见他大哥念着左手戒指,似乎要摘下来,脸色登时大变,忙按住大哥的手:"大哥,灿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许是好事,灿儿是个有福的孩子,说不定能逢凶化吉。"
骆止南的眼神愈发狠戾:"三日之内,若还没有灿儿的消息......”
“西北那边派了一只七十人的精锐。"骆景山忙打断他,脸色看起来比他大哥好不了多少,"这几日分四批悄悄潜入燕城,作为暗卫,贴身保护咱们。”
闻言,骆止南仿佛石化了的头终于动了一下:“’毒箭’?”
见骆景山点了一下头,他这才缓缓地将戒指推了回去。
这个季节,阳光总是那么体贴,明亮又不过分火热,骆灿在院子里待久了,提出去和肖公子一起去买吃的。
两个大男人,不会做饭很正常,这么长时间,骆灿品出了这位肖公子的口味----酒肉几乎每顿都有,但他每个菜只吃那么一两口,过了一会儿,经常抓个桃子香蕉之类再吃点。
难怪看起来那么瘦。
骆灿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肖无爱的腰,真心觉得比自己要瘦好多。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蔚细原本就喜欢热闹,反正骆灿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人追杀上门,那些人可能早走了,就等他身体好了,就请蔚细护送他回燕城。
两人好久没有到酒楼吃饭,面对面坐下的时候,骆灿看着蔚细偏头看向街上的样子,忽然觉着恍若隔世,当时完全陌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整日混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只见蔚细微微偏头,听了一下身后动静,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拔起,从窗户跃上对面屋顶。
骆灿眼睛一花,忙提起一口真气勉力站稳。
四下出现几名武功不弱的男人,将他们围住。
其中一人尖嘴猴腮,冲蔚细叫道:“往哪跑啊!识相的赶紧留下那个人,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他刀尖一指骆灿。
蔚细将手伸向骆灿身后,扶上他腰:“巧了,我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如几位让一让吧!
骆灿觉察出蔚细趁着扶上他腰的这个动作,将袖子里的什么东西不动声色的攥到了手上。
“你们是什么人?”他也配合地问了一句。
那尖嘴猴腮的瘦子冷笑一声,并不理会骆灿,只提剑靠近两人。
蔚细抽出匕首,正打算应战,却忽然脸色一变,冲着瘦子身后惊讶道:“师兄!”
瘦子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就在这个功夫,蔚细抬手一扬,一片白色粉末立刻发散到空中。
骆灿这段时日跟随她偷鸡摸狗早有准备,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已经闭上眼睛口鼻。
然而围上来的人中,到底还是有几个反应快的,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蔚细当然能抽身离开,若能单独近对方任何一个人的身,更有一击毙命的把握,但她身边有个骆灿。而骆灿的佩剑早落在客栈,此刻手脚还比常人慢一些,别说和谁打一架,恐怕都跑不过几岁孩童。
跑不了就打吧,蔚细干架从来没在怕的,她一会儿按下他的头,一会儿将他推出去,再拉回来,竟都险险躲开了几炳来剑。
十几招过后,蔚细忽然将身子从前面紧紧贴上骆灿,并耳语一声“抓牢。”
骆灿头脑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两只手环上蔚细的腰,蔚细的头顶只到他的嘴唇,不遮挡他的视线。
她竟就这么带着骆灿左躲右闪,躲过了对面几人的剑招。
对方几人轻功远不及蔚细,只是这么被困着,无疑是特别消耗体力的。
骆灿无意间低头,瞧见她额角汗涔涔,但这位肖公子,心中大约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的。
突然,他眼角余光只见寒光一闪,一道长剑从一侧挥来,他心中一紧,来不及细想,转动身体,企图让自己后背对着凶猛的剑。
然而面前的肖公子到底还是及时调转了方向,一手用力,将此刻笨重的他的身子带偏到一侧,另一手不仅不躲避,反而顺着长剑的方向探到使剑人面前,骆灿看见一道短短的银光闪过,那柄长剑便只浅浅地刺进蔚细上臂,就勘堪停下。
同时,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只探出的手又缩回,快如闪电的从怀中抓出一大把金粉扬了出去。
瞬时,金粉在空中爆开,那几人来不及反应,眼睛被晃得睁不开,连忙闭眼往外躲,同时收剑护住自己要害。
待他们再次睁开眼,骆灿两人已经不知逃向了哪里。
瘦子气得将剑狠狠地扎进瓦砾。
蔚细他们俩人其实没逃多远,黄闵除了轻功,最常教给她的便是熟悉环境,每到一处,首先对隐蔽藏身之处做到心中有数。
蔚细带着骆灿先是跃过几棵树,让人无法追踪到血迹,之后便抄小路,绕过几户人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这里住的是造纸坊的长工,白日里睡房中没人,都在前面院子里忙碌地干活。
蔚细靠着墙喘了口气,骆灿见屋内有水缸,舀了口水端给蔚细喝。
蔚细喝了两大口,这才从怀中摸出药品,正要放到嘴里咬掉木塞,被对面的骆灿抢走,伸手拔掉木塞,正打算给蔚细上药,药瓶又被蔚细一把夺回。
蔚细瞪着眼睛,她疼得不想开口说话,骆灿双手还保持着拿药瓶的姿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帮着上药。
"我全身都刺着武功秘籍。"
蔚细脸色发白,扯下一条衣角,忍痛给骆灿眼睛蒙了个结实:"你若看到,我只能依照门规杀你灭口了。"
骆灿半个字也不信,但仍配合地坐在对面,心里默默对刚才存疑虑的地方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