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

    四个时辰了。

    蔚细手里攥着自己的那块碎玉来回拨弄,脑子里一会儿想起这个,一会儿想起那个。最后,她目光轻轻落到骆灿身上。

    ……

    她用脚尖踢了骆灿一下,骆灿的头无力地摇晃两下。

    蔚细:"......"

    迷药用得并不重,按理来说,早该醒了。

    但这人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想了想,手探进骆灿怀里,再次摸出那块紫色的玉,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骆灿只觉着头昏沉沉的,胃里火烧火燎的泛着恶心,睁开眼的时候差点一口吐了。

    直到能看清对面的人,他才渐渐想起是白天酒楼里遇见的那位公子。

    “…这...为...”骆灿惊诧地发现,舌头竟然不好用了,他怔了一下,好在脑子反应并不慢,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暗暗活动手脚。

    “什么?”蔚细心道,这公子哥真娇弱,一点迷药就昏睡了这么久不说,醒了说话还吐字不清。

    她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是招惹了什么人吗?昨日有人要杀你,正巧我东西落在酒楼,回去取的时候碰巧遇到,真的好险。”

    手脚口舌均有些麻木,应该是中了毒----骆灿抬头,与蔚细的眼睛对上。

    “在下肖无爱。”蔚细介绍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火......山公.....子。”

    “咕.......”他肚子叫了一声,睡前刚吃过晚饭,那么现在,至少是晚饭五个时辰之后。

    他缓缓地看向四周,这里非常简陋,见不到一丝外面的光线,只靠一根蜡烛照明,头顶上不时传来乐曲声,似乎是在一个地下室里。

    蔚细则侧身拆开旁边油纸包,心中有些不屑:"旁人真的很难达到我们师徒起名字的水准,'火山公子'这种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她递给骆灿一块枣糕,嫌他动作缓慢,一把拉起他的手,塞到他手中,关切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白天见你,好像还不是这样的?”

    “是要杀我?还是针对骆家?"骆灿活动手指思索着,轻轻摇了摇头,简单答道:“麻。”

    “其他......人?"和他一同出行的还有五名侍卫。

    “可能都遇难了。"

    这话不假,当时蔚细揪着昏迷的骆灿,百忙之中还不忘站在屋檐上看了一眼,侍卫们身手不错,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人数不少,能抵挡一阵,已实属不易了。

    骆灿脸上掠过一丝悲色。

    头顶上的音乐声停了下来,有什么声音忽大忽小地传进来。

    骆灿知道自己身处险境,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里有男有女。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愈加放肆,他听得耳朵有些发热,忙瞄了对面人一眼,见她闭了眼休息,也尴尬地闭上眼睛。

    又过半响,那声音不仅未停,反而更大声,尽管对面这位是位公子,他也觉着有些臊得慌,睁开眼问道:“这......何处?”

    蔚细慢慢张开眼睛:"公子可曾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

    “妓院。”

    活了近二十四年,骆公子西湖泛过舟,泰山登过顶,金碧辉煌的殿宇上结交达官显贵,更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躲在妓院的地下室里。

    “公子你乃慷慨侠义之士,放心吧,我定会救你于水火之中”,蔚细嘴上说得豪气,只是懒洋洋地姿势没变,仍靠在墙上,不知打哪里抓出一块柚子,掰着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

    “其实,她轻功自不必说,带着骆灿再逃个十几里路也不在话下,可这就有能落脚的地方,她为什么又要带着这么个累赘跑那么远?

    “骆公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摇摇晃晃地扶墙站起。

    “蔚细悄悄将凳子踢挪到骆灿脚下,骆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就在骆灿第三次歪歪斜斜地站起,不屈不挠地往外走的时候,她只好扔掉柚子皮,拍拍手起身拉住骆灿这个半瘫的胳膊。

    “行吧,反正这里也不过是个临时避难所,她自己无心男女之事,以前在这做片刻停留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和别人在一起,她也觉着有些别扭。

    “公子。”

    “肖.......”

    两人刚一开口,上面又传来一阵不齿的声音。

    骆灿知道此时实在不宜动什么心思,然而对面一个雌雄莫辨的肖公子,贴他这么近说话,他耳朵还是有些微微发热。

    蔚细却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此处阴暗潮湿,不宜公子疗伤,我之前路过城南,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宅院,先带你去那边避一避。”

    行,只要能离开这,去哪都行。

    骆灿点头,他实在是有苦难言。

    燕城无人不知骆家公子的事,骆灿曾有一个哥哥,多年前,一名云游道人说过,骆家二子中,长子十二岁时有劫难,次子二十四岁前不得破身,否则也会有劫难。

    骆家人行伍出身,自然不信这些,结果骆灿兄长果真在十二岁那年意外去世,从那以后,骆灿贴身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男侍从,从小身边更有人跟着,不让他靠近女色。

    所以骆少爷纵使家财万贯,却不得不在同龄纨绔们娶亲的娶亲、留宿青楼的玩得乐不思蜀时,每晚独自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们圈回家。

    怎一个惨字形容。

    这时,外面天刚蒙蒙亮,除了街边早起支好早点摊位的小贩,城中几乎很少有人走动,人们还没有从熟睡中醒来。

    一个纤细的人影,一把抓住旁边男子的腰部,几乎拔地而起,沿着屋顶和树木飞快地移动。

    骆灿心中暗暗惊讶,起先,他只见蔚细瘦弱,以为没多大的本领,没想到,一出手,竟然是翩然如烟的骇世轻功。

    直到落在院中,他的意识才从高空回笼:“肖......公子,肖......兄。”

    他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他拉住蔚细袖子,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助我、重......谢!”

    蔚细皱了皱眉,表达了一下骆灿对于自己侠义的行为用金钱亵渎的不满,答道:“我是佛信徒,我佛慈悲,你我有缘,你放心,不会不管你的。”

    骆灿:“......”

    他想起蔚细在酒楼里点的菜----一半以上都是肉。

    这间院内的陈设非常简单,蔚细不久前在夜里路过此地,正巧瞧见到主仆连带行李匆匆离开,像是要远行。

    卧房只有一间,两张床之间有一个屏风隔着,似乎是贴身的奴仆方便照料主人,蔚细在外面那张床上住着。

    回燕城的路途遥远,骆灿这个样子,实在多有不便,便决定在这个院子里将养几日。

    这天,蔚细靠坐在门廊柱子上,啃了一口桃子,端详着正在院子里散步的骆灿,眉头轻皱----当年她在医馆给鹦鹉看病的时候,的确曾见到过那么一个人,听闻不过吃了个桃子,就奄奄一息的被抬进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桃子,不会吧,一点麻药而已,这人看着高高大大挺结实的呀。

    尽管骆公子行动迟缓,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说话甚至都连接不上,却依然非常喜欢和人交流。

    “我......洑......水县。"

    “你去洑水县,路遇匪人,是吧?”

    骆灿点头:“你......?”

    “我为什么在这儿?”

    骆灿点头。

    “听说这有个寺庙很灵,我来为家中兄弟祈福上香的。”

    骆灿点头,心中对蔚细的话半分也不信。这位肖公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不说,出来进去从不走正门,抬腿就翻墙,每日到巷口取回订好的酒肉水果,说是家人都不在了,也不见他有什么正经的事做。

    蔚细也郁闷,她并不是个伺候人的主,只是眼下,别说是个半瘫和语迟,对方就是全瘫加聋哑,她也不能就这样扔下他,别的都好说,绝不能让这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但是......她翻出钱袋子,数了数钱袋子里仅剩的一点儿铜板,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公子,我身上的钱不多了,不知你......”

    骆灿摊开手,表示自己连那一点儿都没有。

    蔚细在心里白了骆灿一眼,这种人,一看就是出门就带着随从,自己身上就一把扇子耍帅的纨绔。

    她"啧"了一声,轻叹口气:"我来想办法吧。"

    第二日午夜,骆灿还在熟睡中,被一巴掌拍醒,蔚细废话没一句,抓起他的腰带跃出窗外,他迟缓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已被迫接连越过几棵树,转眼来到了一户套院院内的树上。

    两人半蹲躲在茂密的树干上,骆灿骨架不小,身子又不听使唤,在树干上摇摇晃晃,忙抓紧蔚细胳膊。

    蔚细正低头观察院内,明亮的眼睛就像夜间觅食的野猫。

    “干......?”

    他刚发出一个音,蔚细的食指便怼在他嘴唇上,毫不客气地将他嘴唇怼变了形。

    接着,蔚细扭回头,用口型回答他道:“劫富济贫。”说完,她又转头接着观察院内。

    半个时辰后。

    骆灿:“.......”

    他低头看着横陈在自己面前的鸡腿,表情严肃。

    蔚细暗自叹了口气,从香味飘出来开始,这人的肚子就一直锣鼓喧天地在咕咕叫。

    而骆灿,他满腹委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不仅曾躲在妓院地下室,还出来偷鸡!

    而且就在刚刚,还被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个他的拉着跑,虽然当时他和鸡一样无法选择,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但此时此刻,至少他可以选择不吃!

    “你要去哪儿?......你会饿死的。”

    蔚细几次勾住骆灿腰带,轻而易举地将这名饿得发飘的公子拽到地上。

    骆灿干脆别过脸,不看也不吃。

    “咕......"

    十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蔚细很想踹这人一脚,还是忍住了。

    她不是啰嗦的人,但为日后大计,只好柔声劝道:“你呢,我看应该也是读过一些书吧,多读书是好事,但死读书就不对了。好比你都快饿死了,鸡用自己的命救了你----救人一命,造升七级浮屠----这是只懂事儿的鸡啊!”

    骆灿也不知道是饿得,还是被震到了三观,脑子嗡嗡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贞节事小,饿死事大。再说那土财主家那么有钱,指不定做过多少搜刮人钱财的坏事,我们吃他一只鸡,就算为他还功德了。”

    骆灿实在听不下去了,脑中已经开始想象用鸡肉堵住她嘴的情景。只是鸡肉堵嘴......怕是会有点烫吧。若是鸡肉烤得焦糊,必定会烫,这肖公子又毛毛躁躁的,也不知放了盐没有...

    “唉.....”骆灿仰望漫天繁星,心道:"我这是在想什么?"

    蔚细显然是个能屈能伸的,奢华酒楼里的山珍海味吃得,偷来的鸡也吃得毫无负担。

    此时,她已在一旁吐了一小堆鸡骨头了,她似乎只爱吃一些鸡翅尖之类的,别的都放到骆灿面前,生怕这有些傲骨的贵公子,在她还未查出什么之前先饿死。

    许是肉味儿诱人,到底叫蔚细瞧见贵公子脸虽还扭向一边,但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地主家丢一只鸡又算得了什么,反正鸡都死了,你吃不吃它都已经死了,你就吃一口吧----它的鸡命算到我头上。”

    骆公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下第一口的,以及它的鸡命到底算在谁的头上,只觉着,原来鸡肉竟然这么好吃。

    而且,真的有些烫。

    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鸡腿,倘若真叫旁人知道自己在吃偷来的鸡......

    “等你回去了,打算怎么向你的救命恩人报恩?”蔚细低头拍掉腿上的小虫。

    骆灿用那种“可能会先掐死你”的眼神看了蔚细一眼,在蔚细抬头之前,又将目光收回去。

    他说话还没有办法太连贯,慢吞吞地答道:“你日后若实在活不下去了,可以去燕城南部的‘滔天茶社',会有人给你银子的。”

    “什么叫‘活不下去了’?----这恩是你应该报的。”蔚细用脚尖轻踢了骆灿一下,“哎,能给多少银子?”

    “足够你每天吃香喝辣了。”

    蔚细扯过一张荷叶递给他擦手:“嗯,算你有良心,不用给太多,我花销也不大。”

    骆灿:“......”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蔚细时,她一个人点的一桌子酒菜。

    “你家开茶社的?”

    那是乐亦成家开的。

    “嗯。”骆灿敷衍一声,他实在不想多说话,身边有这么个轻功高手帮他隐匿行踪,按理说,他应该安心多了,至于偷鸡......算了,偷鸡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忍了吧。

    此后几日,蔚细不时说自己善良,是个佛信徒,喝酒吃肉不过是为了照顾那些世间辛苦挣钱养家糊口的小商贩,救他也是因为‘我佛慈悲’。

    但据骆灿观察,此人想怎样就怎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用飘渺的轻功偷鸡摸狗,还时不时用佛法给他洗脑,以至于,他时常会被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说辞震到三观。

    “就没有别的赚钱办法吗?"这天早上,他好不容易挪动到蔚细身后,谁让她要么瘫在椅子上动都懒得动一下,这双脚只要落地,就很难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蔚细洗脸的手停住,看了他一眼。

    骆灿怕她不同意,郑重地补充一句:“再......偷,不......不吃。”

    蔚细点点头,用手背蹭了一下溅到脸上的水,干脆地答道:“行。”

    她扬起的脸上水迹未干,脸蛋滢白水润,叫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在上面,此刻,她睫毛上还挂着细细的水珠,竟看得骆灿呼吸一滞,恍了一下神儿,就听见蔚细说:“那我带你打猎去吧。”

    风声、还是风声.......骆灿双脚落在一块荒地上的时候,两耳被风灌得还有些嗡嗡作响,他没等站稳就慢慢地转头打量四周,直觉又没好事。

    这里东面是个小山头,一条小溪缓缓流过,城墙在远处拐了个弯。

    脚下哪是什么动物出没的荒郊野外,分明是偶尔有人急着进城,踩出来的土路。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好地猜测,果然,那个风一样的蔚细不由分说地将他带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拿出一根绳子,麻利地将他的腰部系到粗大的树枝上。

    骆灿:我谢谢你的体贴。

    接着,蔚细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热乎乎的牛肉饼,在骆灿刚开口想问什么的时候,她又仿佛提前知道了,一根食指怼在他嘴上,将贵公子牙肉都怼了出来。

    “嘘!"

    骆灿:“......”

    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我不要形象的啊......

    看着蔚细轻巧翻下树的背影,骆公子内心悲凉。

    他看不远处,蔚细正朝着小溪方向走去,便稍稍放心了些,看样子,这是是打算捕鱼了,他便心道和偷鸡相比,被绑在树上啃大饼,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只要肖无爱肯就此改邪归......

    接着,他看到蔚细停在半路,左右查看一番,这才在路边选中了一块比较干净平整的地面,侧身躺了下去......

    骆灿:“......”

    骆灿:我就知道。

    不远处,一辆马车出现在小路上,车夫好像赶了很远的路,神情疲惫,急着赶到城中休息。

    路并不宽,蔚细躺下的地方不偏不正,马车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车夫行路颇有些经验,见前面地上躺着个人,丝毫没减速度,反而是偏头往车轿方向看了一眼。

    坏了,车夫想压过去。

    骆灿刚送到嘴边的饼,停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肖公子这无赖被车碾,还是该担心万一这肖公子恶有恶报真的被碾死了,自己怎么从这树上下去......

    最终,车夫还是险险地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骆灿轻呼出一口气,将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嚼着,目光仍紧盯下面。

    车夫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埋伏其他人,冲轿内道:“夫人,这路上躺着个人。”

    车帘掀开,一名中年妇人探出头,见地上躺着一名瘦弱青年,对车夫道:"过去看看。"

    “夫人。"车夫胆子不大,"咱们这一路好不容易躲过山匪,眼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

    “水......”

    蔚细虚弱地低声道。

    妇人终究还是心软,仍示意车夫查看,车夫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用马鞭捅了蔚细一下,见地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回头交差似的请示妇人,"救不活了,咱还是走吧。"

    那妇人却不肯,执意要他再看看,车夫只好硬着头皮半蹲下去细看。

    这个时候,蔚细却一个轻巧地起身,用匕首抵上车夫脖子,另一只手捏住车夫肩膀,借力起身,下巴冲那妇人轻轻一抬:“给钱,绝不伤人。”

    果然。

    骆灿闭了闭眼,身子一滑,亏得蔚细有先见之明,将他和树捆在一起。

    他连忙坐稳,口中的饼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偷鸡他暂且还能忍,打劫就真的......

    那车夫的胆子也就止步于此,凑近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已经达到极限,此时快要尿出来,吓得全身直抖,脚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敢动,挺大个人,哭得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

    车里不知还有什么人要出来看,被那妇人呵斥回去,只听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娘亲,我们到家了吗?”

    听见躲在车里的是个孩子,蔚细把刀刃向上递了递:"别出声。"

    车夫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到脚踝,顿时哭都找不到调了。

    妇人似乎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眼看车夫吓成那个样子,只好强自镇定,冲蔚细道:“壮士。”

    对方看起来着实不壮。

    妇人忙改口道:“大侠,大侠切勿伤人,我给你钱便是。”

    说着冲车里道:“彤儿,把钱袋拿给我。”

    蔚细扣着车夫命门,悄悄将刀尖转到车夫脖颈另一侧,从彤儿的角度,看不见匕首,这个小动作,树上的骆灿却看得一清二楚。

    车内叫彤儿的女娃十分乖巧听话,匆匆递出钱袋后,没敢朝车外多看一眼。

    待马车走远,蔚细才把骆灿从树上像摘果子似的摘下来,带了回去。

    骆公子晚饭又双叒叕不肯吃了。

    蔚细摸准了这少爷脾气,此人是断不会把自己饿死的,只不过从前是个习惯四处撒金子的主儿,一身臭毛病,自尊心比命重要,要让他吃这些东西,还得先给他编个故事。

    蔚细先挑了些豆腐花和东坡肉吃完了,侧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先是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我知道,今天这事儿公子你难以接受,只是,你想过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骆灿一动不动,一只手肘握拳支着下巴,半垂眼,饭菜端上桌他就没瞧过一眼。

    不得不承认,骆公子不饿到一定程度,还是很有骨气的。

    蔚细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叹口气:“佛法无边,冥冥中自有命定.....我原本以为你我有缘,所以才救下你,见你受伤,又决定护你一程,萍水相逢,你我本没有必要太过了解.....”

    她看着房梁,继续投入而郑重地说道:“我其实也是出身名门----哪个出身名门的人,会愿意去做这样的事呢?”

    她说的话,骆灿半句也不信,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实在是因为他行动不便,腿还有些坐麻木了。

    “后来......师门变故,我们再也不能回去,但我时刻牢记师父教诲......”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劫富济贫。”

    骆灿胳膊一滑。

    “根据我多年参悟佛法,得出一个道理----这世间钱财十分的不平均,然而穷人就活该做牛做马冻死饿死吗?所以,劫富济贫十分必要。”骆灿听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坐起,数了数妇人钱袋里的银子,“这是,替天行道。”

    骆灿:“.......”

    他算是明白了,在这位肖公子眼里,劫了别人的富,济了自己的贫。

    骆灿简直对她叹为观止。

    这些时日,他除了沉浸式体验了什么叫偷鸡摸狗,近距离围观了打家劫舍,还被某些人心揣“佛法”走天下的态度,震碎了三观,真觉着开了眼了。

    夜里,骆灿饿得怎么也睡不着,闭目到三更天,就在脑子里各种事在转的时候,他忽然觉着,对面床铺的肖公子好像翻了个身之后,悄悄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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