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短暂停留,很快便回到住处。
骆灿翻了个身,盯着肖公子的背影出神。
刚才的经历在他脑中放慢,一个一个的细节闪过,直到那柄刺伤肖无爱的剑出现的那个时刻,画面停住了。
骆家人,必须军伍出身,即便是自己从小去了燕城,也必须每两年借着为祖父过生日,被偷梁换柱的带到军队中经过严格的训练。
所以,即便有人要杀他,他也没有害怕,但是今日有那么一刻,他万分担心肖无爱会受伤,想也不想的替肖无爱去挡那一剑......即使是现在,即便只是回想那一刻,也让他心里一阵没来由的难受。
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回房顶,终于觉出自己的对肖公子有些不一般的感觉。
可他是男人啊!
骆灿闭了闭眼。
当年算命先生让他25岁之前不近女色,那个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日后要找一个男人伴侣?
他不想再看肖无爱一眼,烦躁地甩开脑中这些离谱的想法,强迫自己睡觉。
几日后。
骆灿瞥了一眼蔚细,他已经和这位肖公子蹲在人家房檐上快一个时辰了,现在已快入秋,肖公子吃喝玩乐挺有质量,但就是天凉了,也不知道给俩人加件衣裳。
一阵凉风刮过,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想打喷嚏,头刚微微后倾,就被两只葱白手抢了先,精准地捏住他的鼻子,同时,另一只手利索地往上一推他下巴,活生生将一个响亮的喷嚏憋得变了调:“啊......嗯嗯嗯”。
眼看他又要来一个,蔚细一把提起他往院外树上飞跃,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捂紧他的口鼻——又一只响亮的喷嚏夭折了。
骆灿:“......”
骆灿:“......”
他不等蔚细开口,指了指刚才窜出来的院子。
他们在一起有些时日了,骆灿手脚还略有些迟缓,但说话已没什么问题,但他发现,自己和肖公子之间,其实有些时候不大用得上说话。
就比如现在,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没事,咱们继续。
果然,眼前的肖公子略带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二话没说,抓住他腰带,两人原路返回。
就在蔚细带着他潜入县丞家中,翻出两袋碎银子揣进怀里,正打算招呼他一起走时,一转身,就看到骆灿正有条不紊地将两套厚衣服用布系成包袱拎在手里提了提。
蔚细:“......”
行,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两人对视一眼,在一院子人的熟睡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银票金额比较大,丢了有人会去报官,还会去钱庄询问,金锭子往往也是官方出的,底下刻了字,她只有偶尔用钱多的时候,会顺走一两块拿去重新融成小块使用,其他大多数时候,她懒得弄这些,嫌麻烦,只拿些非官方的碎银子就走,花着方便。
虽然这位肖公子,一直美名其曰自己是在劫富济贫,但是其实骆灿早就发现,这个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劫了富,只会偶尔济一下贫,基本上都自己吃了喝了。
而且这个肖无爱,人又懒又散漫,连银子都懒得多拿,看着肖公子灵猴一般进他人宅院犹入无人之境,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说不定,肖公子的轻功,就是这么练成的。
晚上睡前,趁着骆灿去茅厕之际,蔚细习惯性地探手摸了摸自己里衣,在腰间轻轻按了按-----那是一条丝绸缝制的腰带,有寻常腰带几根那么宽,刚好可以将她从胸到腰部这段曲线都围住,套上外衣后,身量看起来就像是一名瘦弱的少年。
她面冲墙里侧身躺下,想起姜湾。
当年她年纪还小,刚刚开始发育,去姜湾家玩儿,姜湾觉着她这身女扮男装还差点意思,建议她在身上缠裹上这种东西。
所以,她不冷......
第二天清早,蔚细起床洗漱,她的肩膀等处也裹了一些丝帛,丝绵和布料撑起来的形体,让蔚细看起来只比骆灿略窄瘦一些。
骆灿跟在矮他大半个头的蔚细身后转悠半天,不知思索什么似的斟酌许久,才终于开口:“小无赖...”
蔚细慢慢转过脸:“......你叫谁?”
骆灿:“.....”
“算了......”她不大在意地摆摆手,行走江湖这些年,随口起的名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己都记不住。
“肖公子。”
“嗯?”
“多谢公子多日照顾,我已无碍。眼下有一事----公子虽答应助我回燕城,只是......”
他目光浅浅地从桌上还未收拾的鸡骨上掠过:“......我没有盘缠,实在不便。家父早年曾途经此地,结交一位朋友,明日还请公子为我走一趟,拿着这个,就说借一百两银票。”
蔚细也随着他的目光在鸡骨上顿了一下,知道这骆公子讲究得很,哪怕让他和自己这样一路回到燕城,恐怕也瞧不上自己,到时只拿些钱打发了自己,后续的事情不好查下去。
想了想,她伸手接过骆灿写好的纸条:“谁让我仗义呢----那就为仁兄跑一趟吧”,痛快地答应了。
她走远后,骆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走出落脚的破败院落,腿脚竟然十分皎洁,一点也不似和蔚细一起时的迟缓笨拙。
他顺着小路,穿过两条高低房屋错落的街道,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门前。
四下看看无人跟着,他也没敲门,先试着伸手推了一下,院门就真叫他推开了,他抬腿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
透过院内半开着的房门,能看到正对着的一张简陋的床上被子下好像睡着什么人。
骆灿扫视院子一圈,抬腿进屋。
“少爷!”
身后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突然出现,一名男子一瘸一拐地从门后闪身而出奔向他,几乎就要扑到他身上,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少爷,你、你没事吧!”
这人看骆灿不像有事的样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挣扎着就要跪下行礼:“少爷...”
正是那日在酒楼为蔚细付酒钱的陈风。
骆灿看到他腿上血已经干涸的绑带,忙伸手扶他坐下。
“陈风,你的伤怎么样?其他人呢?”
陈风摇摇头:“......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少爷。”
骆灿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他低声问:“你的伤.....”
“那日遇袭,我腿上中的剑有毒,所幸发现及时,现已无大碍。”
有毒?应该不是一般的贼人了,是什么人要致他于死地?骆灿不动声色地想。
这些日子,陈风也不知有多担惊受怕,几乎日夜忧心主公的安危,此情绪仍在起伏,略有些哽咽地道:“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少爷。”
骆灿垂了垂眼,示意自己没事,陈风到底经过训练,情绪从之前的九死一生和少主的安然无恙中渐渐平息下来:“幸好咱们离开骆府前,公子悄悄叮嘱过我,如若意外分开,叫我只要找到离失散地最近的集市,让戏班每日在集市上唱‘出塞北’这出戏,留下我的地址即可----公子是不是顺着他们找到我的?”
骆灿点头:“你可有什么发现?”
“少爷,你当初叮嘱过我,万一此行有什么意外,除了戏班,不可露出任何行踪,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我受伤行动不便,怕节外生枝,除了出事后去了一次戏班,此后几乎没有迈出这院子半步。”
没见到自己的尸首,便听话的没给家里送信暴露行踪,这位不算太聪明却忠心听话的侍从,看样子真的没给骆灿带来什么麻烦,只是骆灿没想到,将外人带到这里的,竟然是自己。
蔚细坐在房顶上,将橘子味儿的糖块在口中用舌尖拨动两下,细细品尝,听屋里两个人一言一语地交谈。
“少爷,接下来我们怎么做?马上给老爷送信吗?”陈风打断骆灿的沉思。
骆灿摇摇头:“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对我们了解有多少......"他低头看了一眼陈风的腿,“你我都受了伤,养养身子再做打算。”
陈风本以为骆灿没什么事,闻听此言,紧张地将少主上下打量:“刚才我见少爷走路有些异样,可是也受了什么伤?还没来得及问少爷那日是怎么脱身的?”
“有一个人自称救了我。”
蔚细用舌尖将一瓣橘子糖从右腮推到左腮,心中重复一遍:“自称。”
“什么人?”
“就是那日酒楼里遇到的公子,自称‘肖无爱’。”
陈风不大沉得住气:“这、这未免也太巧了!白天遇到他,晚上又恰巧出现救了你,会不会......会不会就是----”
骆灿知道陈风的意思,同样的疑问从他睁开眼见到蔚细那一刻起,就已在心里产生了。
“那这几日,少爷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骆灿瞬间不知都哪几个画面涌进脑中,面色不禁黑了黑:“一直和‘肖公子’在一起。”
他身量虽然很高,却因经年累月的富贵养着,身体看上去还有点少年人的单薄。但陈风看着骆灿望向窗外的眼神,还是不禁暗自打了个哆嗦,想起了骆灿祖父。
蔚细口中的橘子糖终于消停了,停在左腮那,鼓出个包,心想:"倒是没看出来,半瘫还有这心劲儿呢!"
纸上的地址挺远,快到傍晚,蔚细才提了三只包子回来,一进门,微微一怔,见屋里多了一名腿上有伤的男子,和骆灿对面坐着,不知正在说着什么。
“我这两日出去时,留了几处暗号,没想到还有其他人也活着。”骆灿解释道。
陈风感激地拱手:"多谢公子搭救我家少爷!"
蔚细看了陈风一眼,点点头:“也是凑巧。”
她将手上包子往他们俩人面前一递:“不知道还有客人,只买了这些。”
那日的事,陈风又给蔚细描述了一遍,蔚细边听便点头:“我涉世未深,不成想如今世道乱到如此地步,竟然明目张胆的杀人。”
骆灿心想:“一点也没看出来你‘涉世未深’”。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次,带着点茫然地开口问道,“眼下二位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下此狠手吗?那接下来,二位打算如何呢?”
“先回燕城,我们人在此地人单势薄什么也做不了。”骆灿看向她,带着些期许地问:“肖兄可否找到家父的朋友?”
蔚细将目光垂下,轻叹口气,心道:“你还跟我在这唬傻子呢,给我个十年前便人去楼空的假地址,害老子白跑一趟。”
“那里早已换了人住,我前前后后打听了不少人,都没能打听到下落,看来,是不在本地了。”她遗憾地冲陈风问道:“不知陈兄身上可有还有银两?”
陈风当即面露羞愧:“事出突然,钱财都掉落了,眼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骆灿,摇了摇头。
三人沉默,蔚细又叹了口气,骆灿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当着陈风的面提出"那咱们三人只好一起去抢劫了"的提议,那他恐怕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灭口。
还好,蔚细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从脖子上摘下一只玉佩,玉的质地尚佳,带着一点温润的光泽。
“你们主仆二人都受伤了,也不方便外出挣钱,我眼下只拿得出这个,明日拿去换些银子,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说完,她拇指轻轻一动,手留恋地放在玉佩上,有些不舍地轻轻搓了一下玉佩。
骆灿将她这点细小的动作看在了眼里:“这玉佩只怕是公子的重要之物吧,不能因为我......”
蔚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打断他:“我师父从小教诲我,人若无‘义’,便连畜生也不如。这虽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但毕竟是身外之物,他老人家若在天之灵知道我此举是为救朋友于危难,也必然会欣慰。”
闻言,骆灿神色微微一动,将目光落在玉佩上,一时间显得有些犹豫不定。
蔚细将玉佩轻轻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不忍心再看一眼似的,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远,陈风才收回有些感动的目光,迟疑地道:“少爷,这不合适吧,要不我去咱们本地钱庄取点银票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骆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玩味地拿起玉佩,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明日就把这玉佩当了----我倒要看看,他憋什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