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李屿给她立了规矩,每日只许午后在府里的小阁楼开赌。一个时辰后正好是用晚饭的时辰,李屿每天踩着点儿回府,他一进阁楼人就都散了,正在兴头上的绰绰只能悻悻收摊。

    两人沿着花园石径并肩走着,傍晚秋气宜人,晚膳就设在花园凉亭里。绰绰眉飞色舞讲着赌桌上的趣事,李屿默默听着,不时夹菜喂进她嘴里。

    “听马房的阿才说,韦琴月要出嫁了。”绰绰想起今日众人闲聊时提起的新鲜事,说那韦琴月闹了这么些年终于肯嫁人了,选的夫家远在扬州。

    李屿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不愿多提。绰绰却偏对此事颇有兴致,又继续追问:“她怎么忽然开窍了?之前不是一直非你不嫁吗?”

    李屿塞了块藕片进她嘴里,道:“大约是韦都督苦心劝服了她,闲事莫理。”

    “这怎么算闲事。”绰绰嚼着脆生生的藕,她虽然不大喜欢韦琴月,可毕竟原先韦琴月才是李屿的妻子,她心里总有些鸠占鹊巢的别扭。如今得知她终于愿意另结良缘,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道:“我想给她送份贺礼,你觉得送什么好?”

    李屿眉尾一跳,韦琴月心思多,要是收到她的贺礼定会以为是在蓄意嘲讽自己,指不定又要横生枝节。他定了定面色,道:“你我夫妻一体,贺礼送一份就够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无需费心。”

    绰绰点点头,还打算问他准备了什么,李屿先开口岔开了话题:“方才收到快马来报,圣驾路遇暴雨,要推迟几日才能抵达长安。”

    “竟然!”绰绰眨着杏眼满心羡慕,兴庆宫那般枯燥无趣,哪比得上外头天地广阔。即便是在破驿站里看雨,也比困在宫里头强。她和李屿这趟行路匆忙,好些风光都没顾上细看,比不得范金陵和贤宗皇帝,一路慢慢悠悠赏山看水,人还未到长安,合谱的几首新曲已经传遍大檀了。

    李屿并不好音律,但也听了那些新曲,虽品不出韵律高低,但却听出曲中多是阴雨天气,不是微雨泛舟就是雾里看花,贤宗自觉浪漫好光景,他却隐隐忧心。

    “你觉不觉得今年的气候与前世不同,似乎格外多雨水。”李屿问道。

    绰绰嚼着葱醋鸡想了想,油脂香气漫在嘴里,久久舍不得张口。咽下后方道:“我那些记忆都是杨玉绰的,她日日待在宫殿里头,哪记得天下不下雨。”

    “也对。”李屿冷笑,贤宗如今尚且只顾赏雨作曲,丝毫不关心暴雨之下的黎民是否需要他这个天子的庇护,又何况是当年金尊玉贵的杨贵妃。

    才刚说着雨水,抬眼就见一朵厚厚的乌云遮了过来,天色霎如入夜一般。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无情砸在稀疏的花叶上。

    下人送了伞来,李屿撑着绰绰回了屋,雨势难挡,衣衫湿了大半。

    两人各自在屏风前后换衣裳,李屿动作快,先换了身干净衣裳,斟了杯热茶喝。

    茶水刚灌下去,嘴里的热气还没散完,阿京就在门外唤他了。朝里传来急报,南边发了山洪,淹毁十余村庄,死伤不可计。

    李屿心中一悸,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数日前他已下令各地加固河堤、转移百姓,却还是挡不住这泼天的雨。

    李屿不及与绰绰多说,立即披了斗篷冒雨进兴庆宫与众臣商议。

    他前脚刚走,后脚韦家就送了份请柬过来。

    太子不在,管事自然是要将请柬送到太子妃手上的。大红纸面写了个金灿灿的囍字,绰绰好奇打开看了,韦琴月后日出嫁,韦家设了喜宴,邀李屿携绰绰出席。

    难得有宴席能去消磨时间,绰绰甚是欢喜,收好喜帖,唤枇儿进来,打开衣箱翻找衣裳。

    “喜宴不是还有两日,怎么这会儿就要挑衣裳了?”枇儿推高衣箱盖,一瞧全是李屿的衣裳。

    “我的衣裳倒是件件合身,是太子,近来他胖了不少,前月裁的宴服也不知还穿不穿得下。”这几日他总早早躲闲回家,陪着自己吃喝玩闹,眼见地胖了一圈。朝服宽大尚能遮掩,宴服若是小了可要教人笑话。

    枇儿忍不住捂嘴偷笑,从前的太子克制律己,跟寺庙里的罗汉似的,有了太子妃后日渐心宽,倒是更有人气儿了。

    绰绰挑了套水绿袍衫,让枇儿熨好挂起来,待李屿回来再让他试一试。自己也选了同一匹布裁出来的罗裙,本想选新得的南海珍珠头面,枇儿担心她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劝她换作双蝶银簪那套。

    绰绰拿起双蝶银簪对着镜子比了比,素净寡淡。不过她就是素面朝天赴宴也必定是艳压群芳的,素净些便素净些吧,省得招人闲话。

    衣裳头面准备妥当,只等李屿忙完回府。

    然而直到喜宴那天李屿也没回过太子府,只让阿京过来报了信,南边暴雨不止,水患蔓延,短时日内他恐是脱不开身的。

    绰绰倒在榻上,对着喜帖想了半晌。李屿公务缠身未必能抽空赴宴,她这个太子妃替太子赴宴周全礼数也无不可。

    她吩咐枇儿去库房取李屿先前备下的贺礼,乘车去了韦府赴宴。

    雨后初晴,空气里是她熟悉的泥土味儿,绰绰将手伸出车外,接了一手日晖。

    枇儿见了赶紧把她的胳膊拉回来,这玉藕似的胳膊哪能露在外边。

    韦府这喜宴请的人不多,门口连红绸都没挂,若非有管家在门口迎客,绰绰险以为自己看错了日子。倒也难怪韦家不想张扬,女儿议过两次亲都没成,再许人家难免被那些闲人说三道四。

    绰绰不禁对韦琴月有些同情,成婚是女儿家的大日子,这般静悄悄的实在委屈。

    枇儿帮她戴好帷帽,自己先下车报了家门递上贺礼,与管家说了几句后才回来扶绰绰下车。

    一个韦府的小丫头跟过来,领她们往后院的女眷小宴去。

    时辰尚早,宴席未开。韦夫人在后院招待女宾,原先未曾想过太子妃会来,见婢女领人进了垂花门才赶忙迎上去。

    绰绰听旁人提过,韦都督的原配去地早,如今这位韦夫人是几年前新娶的继室,年轻貌美,人情世故也极周全。人人都说要是韦家早娶这么个贤妻入门管教子女,韦琴月也不至于被天家退亲。

    “不知太子妃驾临,有失远迎。”韦夫人笑盈盈上前,热络得好似她与绰绰早已是熟识。

    绰绰取下帷帽,客客气气朝韦夫人说了声“不必客气”。韦夫人诧了片刻,娇娇糯糯的声音本就撩人,再配这杏脸桃腮,莫说男子,便是她这个妇人见了也觉心神一颤。

    韦夫人暗暗摇头,合该琴月入不了李屿的眼。

    绰绰左右张望,院里乌泱泱的贵妇人,她踏进去定被拉着攀谈。她不乐意和那些人周旋,便道:“夫人且去忙罢,不必招呼我,我自四处转转。”

    “即使如此,太子妃便请自便,且恕我招呼不周了。”韦夫人瞧出她不愿意与其他妇人扎堆,屈膝一礼,道,“这小花园是新修的,虽比不上太子府华贵倒也尚可一观,琴月的闺房在东边小院……”

    韦夫人原想说的是韦琴月住东边,让绰绰别往那儿去,省得她俩仇人见面徒增不快,没想到绰绰却抢了话:“那我去瞧瞧她。”

    韦夫人立时愣住,半张着那描画得规整又红艳的唇,不知该如何劝阻,直后悔自个儿多嘴。

    绰绰自顾往东行,来喝喜酒总是要见见新娘子的,她与韦琴月虽没什么交情,但见一面客气两句也算是礼数吧,避着不见倒显得她这太子妃小气。

    枇儿倒是瞧出韦夫人脸上的别扭,可这会儿绰绰已经走开老远了。她抱着帷幔刚要追,帷幔却勾住了旁边的花枝,只得停下来耐心解开。

    彼时韦琴月刚上了妆,乌发披肩,等着全福人来帮她梳头挽发。

    她对太子妃这个位置已彻底断了念想,对这辈子也没什么念想了。父亲给她挑了个十万八千里外的夫家,也未曾问她意愿,匆匆就定下了。她也已不在意了,既嫁不进李家,那嫁谁都是一样的。

    她挑了一点青黛将眉尾画得更细长更规整些,可不能让外头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瞧了自己的笑话。

    眉刚画罢,正对镜打量,却从镜中看见了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

    那原本已熄成灰的火瞬又从她心底燃起来,大红袖子一挥,扫落满桌胭脂,伴着乒乓声响升起红烟。

    “你还觉得不够吗!”韦琴月声嘶力竭,“还来看我笑话!”

    绰绰愣了半晌,她并无此意。刚想解释,韦琴月已冲过来了,染过凤仙汁的手指朝她脖子伸过来,箍着她的脖子将她扑倒在地上。

    离东阁楼还有十来步远的枇儿,远远听见砰地一声响,心中直觉不妙,赶紧加快了步子。

    一踏入阁楼,整栋楼都晃了起来,枇儿顾不得危险,扔了碍事的帷幔提裙往楼梯上跑,上至二楼时,竟见韦琴月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往后退,眼中满是惊恐,嘴巴上下动着,似在呼救。

    她越退越靠后,直至靠在栏杆上。

    而那栏杆,竟似土堆的一般,一靠就散成了沙,韦琴月便那般掐着自己的脖子往后倒下去。

    枇儿捂嘴“啊”了一声,忽觉阁楼又平稳了。她惶恐地看向绰绰,面色竟那般平静,甚至带了丝丝冷漠,冷漠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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