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小戎试探说，“我是为你好，人的寿命都是有数的，所有人都会轮回。你在凡间耽搁，对你自己不好，对你家人也不好。判官知道了，说不定会罚你下辈子入畜生道！”
“……”贺君素慢悠悠地走着。
“哎，真生气了？我可是最善良的小仙官了。要是摊上别的神仙，你那么无理取闹，啪一巴掌就给你灵魂打碎了。”
贺君素抬眼撇她，“神仙不是为凡人考虑的吗？会那么凶？”
“会啊，有些神仙对神仙都很凶呢。哎，不说那些。你听过没有。奈何桥边无奈何，三生石旁忘三生。”小戎对君素说，“你今生无恶无过，很快就会轮回转世的，不要害怕。”
贺君素撇了一眼她，没说话。
“我们这走的是黄泉路，很快就到孽镜台，然后上了奈何桥，喝了一碗孟婆汤，就进阎王殿啦。放心，喝完孟婆汤之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小戎还是锲而不舍地和君素说话。
整个队伍望不到尽头，约有数万人长的队伍里，有沧桑的耄耋老人，有总角之年的稚童。最前端是引路的牛头马面，小戎就在队伍中间跟着君素一步一行。以她的实力，几乎瞬间就可以到阎王殿里美美地躺下，只是想来酆都城阎王府也没什么美食招待。
期间黄泉路上的幽魂野狗不断地挑选着队伍的‘恶之人’，撕扯了其人灵魂，破败不堪。人群拥挤不断，谁也不敢为此停留。
“你话好多。”贺君素没什么感情，“真无聊，我不想听地府的事情。你在天上做什么？”
“守琼台。”
“琼台是什么？”
“女仙住的地方。”
“你是武将？”
“对。”
“那你是凡人修炼飞升？”
“对。”
“我怎么不能飞升？”
“……”小戎回答，“你问我那么多，不如聊聊你？反正你也没办法飞升上天宫，不如说你的故事。这样来世我要是再遇见你，还能和你说说前世的故事呢。”
贺君素龇牙一笑，“你想知道？”
“对啊。你笛子吹得很不错，想知道你怎么练得。”
“就不告诉你。”贺君素将那把笛子在手里转了转，转而接着说，“好吧，从小练到大的，就天赋呗。谁知道呢，也许我前世就吹得好，天生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你只要路过孽镜台，就知道前世是不是吹得好了。”
“孽镜台是什么？”
“某位神仙的镜子，特别特别大的一面镜子，能够看见凡人十世！”
“那能看见神仙的前世么？”贺君素有些好奇，“你是凡人飞升的吧？你哪个朝代的？不会是什么公主吧你。”
小戎从来没有想过这点，“神仙？应该看不见吧。我飞升两千年了，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
“神仙就是不一样，你见过孙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贺君素终于提起精神，“是不是有七十二般变化？”
“实不相瞒，挨了他两棍子。”小戎点头，“不过我没拔剑，他也不是真心想和我打。大圣是只很好的猴子。”
贺君素又问，“嫦娥在月亮上？她和后羿真是一对吗？还有……”
“打住，不是我问你么？怎么你又问起我来！不过嫦娥就是嫦娥仙子，后羿就是后羿神官，他们各司其职，只是同事！”小戎正要开口。牛头手牵铁锁，勾着队伍中的某个人，发出警告的嘶吼。“看见没，不听话就让牛头马面给你抓走，放油锅里煎咯。”
“我好怕哦。”贺君素耸肩。“不过你说的对，人的寿命是有数的，所有人都会入轮回。对了，你有法术吧，能带我直接到奈何桥么？喝了那碗孟婆汤，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小戎本来想要拒绝，黄泉路一走就是数天。期间要将生前的酸甜苦辣在心中咀嚼千万遍，何其苦楚，真叫人五脏俱痛。贺君素清秀的脸庞，罹患重病却给他如玉般的美貌增添一份别样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小戎的错觉，她总觉得他格外熟悉。
真奇怪，明明只认识了他片刻。两人眼睛对上视线，暗潮涌动。熟悉感却像是经过数万个春秋。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是你么？会那么巧合？毕竟我已经寻了千年，已然放弃。小戎想着。
“走，我带你去孽镜台！”小戎突然紧握着他的手，贺君素被一股陌生的感觉冲上心头。她瞬间掀起的风，刹那间将贺君素带到朵朵彼岸花前。漆黑的天空下，只有这片红色。红色的花团中是如山般的石头镜。贺君素震惊不已地抬头望那面镜子，眼前很快就浮现各种走马灯！是他的十世！
“这里就能看见你的前世今生。”小戎有些颤抖地说话。
“你难道是他？！你难道真的是他？！”小戎心里想到一个名字，一个埋藏了千年的名字。那颗平静了两千年的心，终于疯狂地跳动。
第十世，贺君素，年二十死，凤城人。家室优越，父母恩爱。是年轻的演奏家，小负盛名。孽镜台显现的是贺君素清秀的脸，一件贴身的华服，手里是乐器领域最杰出的奖项——春风杯奖杯。
第九世，淳怀，年二十六死，寿春人。是一位海外科学家，亡于归国的船上。孽镜台里是位端正的少爷，棕色的民国服饰，死在最风华正茂的时候。
第八世，廻星，年二十一死，南淮人。自由画家，死于一场大疫。那是位长发的公子，笑起来眉眼如其画。
……
第三世，公输衡，年二十四死，即墨人。是一位走夫商人。死在战乱，被入城的兵官斩杀。
第二世，刘荺，年二十三薨，景山人。大汉王朝的诸侯。红黑色的衣冠，俊美的容颜，显赫的家室。死于风寒。
……
第一世，李厄，年二十九卒，咸阳人。大秦帝国的首席剑客，公子们的老师。春暖花开时，抱剑立于城墙之上，身姿如鹤。
“老师！老师！老师！自飞升之后多年，我数次下凡为了寻找你的转世，闯入阎王殿只为寻你亡魂！我什么都没找到……我什么都没找到……十年，百年，千年……两千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我已经放弃了。”小戎的思绪定格在贺君素第一世，孽镜台里的璧玉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反身抱住还在发愣的贺君素，喃喃低语，“……都不重要了，老师。真的是你么？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喂，你抱够了没有。我是贺君素，不是你老师。”他开口，“喂。”
“我太想念老师了。”小戎把头埋得更深，双手相扣，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他试探了两句，发现推不开她，自语了一句：“神仙也有感情么？”
“有些神仙也曾经是人。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他。转世轮回就是另一个人了，只是我与老师情深义重。我羽化登仙，他入轮回，心中有些感慨罢了。”小戎松开了他，很快换上了微笑的表情，“吓到你了吧，我只是太激动了。我反应太迟钝了，老师的笛剑天下无双，那样空觉的笛声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我，但是我们的故事实在太长了。你看，那里的老妇人，就是孟婆，她也是秦朝人。在她之前任职的是位异兽精怪，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等你喝了那碗孟婆汤，就什么记不得了。待你轮回转世，我完成了天庭的任务，我就去找你。我亏欠了老师，我一定会补偿他……也就是你。”小戎郑重点头，伸手一只莲花绽放，一朵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花。
“是花神给我的祝福。我为她守琼台千年未曾出差错，我与她亲切如同姐妹，她将自己的权能分享与我。”小戎把莲花展现在贺君素面前，立刻消散成风，尽数揉进他的身体，“我会顺着‘这朵莲’找到你的转世。它会保佑你此世安康。”
“你和你老师的关系……他是你的爱人么？”贺君素如鲠在喉，终于问出来想问的东西，说不清的感觉，他在等这个答案。
小戎吐气回答，“不……是。”
“只是师徒？”
小戎笑着回答，“是……你还真挺好奇的。他是我的老师，我的剑术都来源于他，没有他，我根本活不到飞升那天。不过……我也死在飞升那天。”
小戎看着贺君素充满惊讶的表情，还是对他说：“我是最低阶的仙官……死后飞升。”
“对了，我想起来孽镜台很有趣的功能。”
“什么？”贺君素问。
“可以看见十世的正缘，看见面前的三座石头了吗？从你手中牵扯的红丝，可以连接‘上中下’三方位石头。上代表那个人飞升为仙，中代表那人已在凡间，下代表那个人已入轮回。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十世正缘？”
“十世都会是一个人吗？”贺君素想着。
“不会。怎么可能十世正缘都是一个人？”小戎摇头，对他的提问感到震惊。
贺君素挥手，“谁要看那些东西，反正每一世都不是同一个人。那么我上一世有上一世的纠缠，下一世有下一世的恩怨。既然如此，既来之则安之，为什么要纠结这些呢？”
小戎道，“说的很有道理。走吧，过了这奈何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完成任务，就去找你的转世。”
“你真的会来找我？就凭借一朵莲花？”
“那可不是普通莲花，那是花神的赐福。哎算了，我也不好解释。”小戎抬手欲在他脑门上一敲，贺君素立刻抬手去挡。
“要你下一世真来找我，可得满足我三个愿望啊！”
“什么三个愿望？”
“你不是神仙嘛？哎呀，反正就是传说里都有的情节！”
小戎摸摸发尾，“没问题，三个愿望罢了，十个我都能满足！”
贺君素挑眉，“我可记住了啊。”
小戎低声嘟囔着，“反正孟婆汤一喝，你什么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