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跑着赶到的，和男人一起，比男人跑得更快。女人头发上半截黑色，下半截红色，穿着华贵却颓废。

    “君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就这一个孩子，是我把他养大的！他还是春风杯的冠军！他是我的骄傲，我们全家的骄傲，现在他要死了，我怎么办！！”

    “我怀他的时候是多么痛苦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们君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女人的哭话，小戎默默听着。无端的想到自己，母亲要是知道自己和阿兄的结局，应该也会……这样难过吧。

    男人始终没说话，身形高大，却也不堪一击。

    小戎沉沉呼出一口气，手攥紧又松开耳边女人的声音都不清晰了。空气中散发着阴沉的，遥远的气味。“来了。”她想着。

    女人的哭哀，男人的沉默都被定格。幽蓝的魂丝消散。时间被定格在这一瞬间，所有凡人的面容都变得扭曲狰狞，漆黑昏暗的裂缝处，走出两位来客。

    “御清殿下，大王等您很久了。”

    “你们倒是很准时。”小戎点头。

    黑无常用模糊不堪地声音：“大王手下当差，不得有误。”

    “贺君素，年十八，凤城人。”白无常翻开簿册，大笔一划，定下亡期。

    面前脱离凡胎的魂魄，正是那位少年。他平静茫然地望着被暂停的女人、男人，一言不发。

    “你已经死了。”小戎对他说。

    “我知道。”贺君素没有感情地望了望小戎一眼。死去亡魂无论身前贫穷富贵与否，死后仅有一件蔽体的白衣素绢，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贺君素一件宽大白衣遮蔽了双手，站立的姿势有些不安。小戎心道他是否攥着什么东西，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有些人前世因果中带着某种重要意义的东西，是可以随他转世轮回。

    小戎猜测是那把笛子。

    贺君素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是神仙。”小戎解释道。

    “是么。”他自言自语地反问。

    “是啊。我有任务在身，却与阎王官走散，地府的大门不算好找。白天不开，晚上才有阴差领路。我见你阳寿已尽，才特意跟着你。”

    贺君素继续说，“怪不得你会问我，倘若今天晚上就会死，想要做什么。”他握着笛子拍拍衣服，“可惜没有来得及回家。”

    “不过你的至亲都在身边，也不算遗憾。”小戎多和他说了两句。黑白无常两位阴差办事根本不会和亡魂搭话，今日她在此，给贺君素暂存了些许作为‘贺君素’的最后时光。

    贺君素的眼神从哭泣的父母亲上延伸到远方，小戎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位奔跑的男孩。和他差不多大，五官被定格的有些可笑，但面容中是悲伤。

    贺君素眼神又收过来，“他是我兄弟，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的。我学笛子，他吹箫。可惜，没来及和他道别。”

    他又想到，“哎，那我第七日还能回来吗？给他说一声，让他以后多照看点我妈，我走了，总怕老妈想不开。”

    小戎摇摇头，“有人会回来，但是听说回来有代价。我不知道，毕竟我没有来得及下地府。”

    黑无常催促着，“殿下，我与必安还有任务。请进入黄泉路，有牛头马面两位阴差引路。”

    “走吧。”小戎站在地狱之门面前，伸手，“念在你是我凡间为数不多认识的人，最后一段黄泉路，我陪你一程，也不算孤单。”

    贺君素伸手用笛子试探漆黑的地狱，黑白无常收回权能，黑白灰色的背景立刻退散，人间斑斓的色差立刻回归，凡人都生活了起来。

    “回来！”小戎立刻起身追他，原是贺君素将自己的笛子丢入门内，这种伴生轮回转世之物，本就是宿主的一部分。“别跑，君素，别跑！扰乱人间，判官会定罪于你的！”

    黑无常瞬间化为黑雾，带着那把漆黑的勾魂刀闪现在贺君素面前，他立刻回头跑，白无常的白绢锋利如刃，直直冲着他过来。

    小戎飞身一跃，一手捞他魂魄，一手挥舞，将白无常的白绢打碎，漫天飞散。此刻结界时停已经失效，贺君素父母就要动起来了。

    “妈妈！妈妈！”贺君素挣脱开小戎的束缚，朝着女人跑过去。

    “爸爸！爸爸！”贺君素就要跑到相拥的男人女人的怀中。可惜下一秒就穿过他们的实体而过。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什么也没拥抱到。

    手术室的门就在下一刻打开，宣告他的死亡。女人无力地瘫倒在地，男人也站立不住，扶着女人一起跪坐在地上。贺君素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像是傻了。

    “入轮回吧。”小戎还是毅然决然地伸手，“入轮回吧，下一世还有爱你的亲人朋友。”

    “我不入轮回！我不入轮回！我倒要去阎王殿里质问，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让我今世……”

    他说不出话了。小戎无奈地一掌打晕了他，将他引入地府。“抱歉哈，黑白无常大哥，耽误你们工作了。”

    黑白无常异口同声，“殿下不必道歉，快上路吧。”

    接着是黑白无常共同言词，这是每次任务必须的嘱托：“此世已了，恩怨情仇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