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府怎么走啊！”小戎蹲着马路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左手里拿着两根淀粉肠，淀粉肠是警局门口买的，三块钱一根，五块钱两根。
黄金缺了块角，不过看老板惊讶的模样，小戎就知道自己给多了。叹气地摇了摇头，随手变出手机。刚刚看两个小姑娘用的，扫方块就能付款。内心不由得感慨着，我小戎就是厉害，学习能力就是好。
右手里是符纸，寻人符纸，寻的是官阎王。可惜不知道什么东西屏蔽了她的法术，到现在没找到地府大门。都怪下凡时风太大，她和阎王爷跳错了地方。
“真好吃啊！”小戎内心流泪，她在天宫也参加过大大小小宴席不下千场，竟然第一次吃到这种美味的东西，一时间欣喜若狂。
烤肠老板就在马路对面看着她。应该是那半角黄金起来作用，摊主是位短头发阿姨，她用有点口音的话试探：“姑娘你去那里啊？你们小姑娘最近都喜欢穿这些汉服，哦，大妈不是歧视啊。就是天黑了，你要赶紧回家去。”
小戎三两下吃完肠，站起来问大妈：“那个老板……你知道城隍庙怎么走吗？”
“城隍庙？”大妈想了想，“以前东街头那有个，现在拆了哦，改成医院了。应该右转，看见第一个红绿灯再右转，然后再直走看见……马上天黑了”
“啊……”小戎呆滞着，“有马车可以租吗？”
神仙下凡第二条规则，不能随便用法力。
“啊？你坐出租车去就行！也就十几块钱！你不差钱！”大妈赞扬地说。
小戎点点头，她大概知道这出租车是什么了，应该是个交通工具，刚刚恶补了一下记录在天宫的凡间历史。知道现在是公元两千二百年左右，距离她的朝代，整整千年更迭。
小戎看着车辆早已经不是牛马，灯火远不是油灯，宽敞的马路平整无碍，楼高得比皇宫还要雄伟，物是人非之感涌入心头。日复一日的生活早让她这个小仙官失去感知，想到这里……父皇的尸骨应该早已腐朽成灰了，亲人们几经轮回转世数十次有余。唯有她，父皇渴求的长生，在她身上显现。
小戎摇摇头，把思绪抛开。毅然决然走入车水马龙之中。
“喂！姑娘你看车啊！不能闯马路！”大妈如事说。
——
总之，几经波折，小戎终于来到旧城隍庙，现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闪着刺耳声音的车辆从她身边擦过，三三两两的人从高楼中出来。躺着的人，奔跑的人，哭泣的人，悲伤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哀愁。
小戎有些无所适从，本来想要找人问路，却发现没有人会为她停留。转头望见苍白脆弱的小姑娘站在车前，盯着她看了很久了直到对她说一句：“大姐姐，你穿得真漂亮，就像电视上的人。”
小戎回答：“谢谢你，小妹妹。你要回家了吗？”
小姑娘被白色口罩遮住了脸庞，漆黑的眼睛亮亮地回答：“对，小希要去上学。”
“小希，不要打扰姐姐了，快上车，妈妈给你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背后的女人穿着整齐的衣服，面容却满是惆怅，凄凉的像是秋天。
“要好好学习啊。”小戎回答她。
小希突然抬头，重重地点点头，小女孩的身上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芒，人间年岁将尽，尽管她还没有长大。
“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小戎继续嘱托着。
小姑娘又点点头，回头对妈妈挥了挥手，凑近小戎想说些什么，小戎附身倾听。
“姐姐你是仙女吗？小希看见姐姐身上的彩虹了，和别人都不一样。”
小戎坦然地摸摸她的头，“是啊，姐姐是仙女。”
“世界上果然是有仙女的，妈妈没有骗人！妈妈说小希以后也会变成仙女的，住云上。”小希笑着说话。
小戎点点头，“小希乖乖的就能成为天上的仙女咯，那时姐姐找你玩。”
“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姑娘伸出小拇指，和小戎的眼睛对视着，她笑眼盈盈。
“一百年太短，一千为定。”小戎轻轻说话。
“小希别缠着人家姐姐了，快回家了。”
“好的妈妈！姐姐放心，小希会保守秘密的。”小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上车门前用力挥挥手，“再见！姐姐再见！”
“再见。”小戎回答她。
心中空空的，只是凡人寿数，自有天命，她无可抗力。
小戎抬头观测天空，这时已经完全落日，昏黑无星，正是一个进入地府的好时机。所谓阎王索命，无常勾魂。无常会通过勾魂丝寻找到今晚几时几分要带走的魂魄，丝线越来越短，生命随之流逝。
小戎吐气抬手，眼睛闪过微光，将身边的人虚化，可以观察到身上是否存在勾魂丝。
“咦？”
小戎望见远远处，影影绰绰闪现着勾魂丝，那人走入一片亭子中就消失了。小戎小跑跟过去，原来这处地是医院修的小花园，人造假山中有个凉亭。虽然医院建筑修得富丽堂皇，亭顶却掉了一块漆。
果然是他，身上闪现着幽蓝色的勾魂丝，不会有错。小戎躲在假山中间，观察这个人要做什么，也不时地张望，想要看看黑白无常这两个地府官员什么时候到，按照资历，这两个无常都比她小点。
那人在无星有月的夜晚，背对着小戎，风吹散他的衣服和微长的头发。笛声突然响起，把小戎震住了，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云被他吹开了，望见满天星光。可惜这里太偏僻，这种绝世之音只有她一个人倾听。
太久了，小戎出神，这样的笛声还是在千年前。
“好听吗？”一曲结束，那人发现了小戎，突然问。
“好听！”小戎下意识回答，“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哈。”那人轻轻笑了笑，“没关系，有人听就好了。你来医院看亲人？”
“嗯……不是，来医院找人的。”小戎回答，“你的笛子吹得真好。”
“是啊，当然好。十八万的笛子，十八年的练习，能不好么？”
小戎终于看见他的脸，白皙，或者说是病态的苍白，像是春雪，是很快就会消融的雪。俊秀，颇有世家公子的味道，就算是现在，应该也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少爷。
“你叫什么？”小戎才想起关键，“你家人呢？”
“偷跑出来的，他们现在估计在找我呢。”少年挑眉一笑，“我姓贺，贺君素，好听吧。你呢？穿成这样，刚刚从附近那个大漫展上回来？还是去逛街了？好生羡慕啊。”
他说着羡慕，却非真羡慕这样的生活，只是羡慕着小戎的健康。
“小戎。咳”小戎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吃饭了吗？”
“哈？你这是什么问题？你要请我吃饭啊？”君素从三级台阶上一跃而下，“当然吃了，晚饭是家里酒店准备的虫草鸡汤，配养生粗粮。没味道极了，想吃火锅啊。”
小戎心里想着，人走了要吃一顿饱饭，要不然饿着走，到了地府就是饿死鬼了，很可怜的。“……听起来还挺好吃的……”小戎人生就两个爱好，一是吃，二是收藏名剑。鉴于吃排在名剑之前，足以可见她这个仙官当的属实没什么意志。
“对了，你是生了什么病。”
“癌症。”贺君素耸肩，“但是我拒绝化疗了。没必要，反正也治不好。”
小戎点点头，“是。”
贺君素抬眼撇了她一眼，“你倒是诚实，身边人都说让我别放弃，乐观些。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能不能好，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
贺君素接着说，“哎，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惩罚我活不长。可恶的老天爷，我这春风杯冠军，年纪轻轻，就要离开人世啦。”
小戎听见隐隐约约地哭腔，贺君素眼角微红，欲泣欲止。
“干嘛看我。在病房里哭老妈肯定要难过了，出来还不能哭了？”
小戎点点头，“能哭能哭。”
贺君素倒是又被她气笑了，“你干什么不回去，别看我，赶紧走远点。”
小戎没吱声，“啊，我在等人。”她说完就默默地挪到凉亭另一侧，隔得远远的。
两人久久沉默，贺君素突然疯狂地咳嗽，小戎吓得立刻赶过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面前清晰的勾魂丝越来越短，握着魂丝那头的人就要赶来。小戎看着贺君素捂着嘴的手流出鲜血，平静温声地问着，“要是你今天晚上就死了，你最想做什么？”
贺君素苦笑，“要是我今天晚上就死了，我只想死在家里。最好死在家人的身边……但是老妈肯定会难过。”
他抬头，望了眼月亮，有些自言自语：“难道我今天晚上就会死吗？真是……不甘。”
他起身的瞬间就倒下，发出动静。
小戎看着医官围着他，把他护在中间。金属轮子和整洁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医官说通知家属，通知家属。小戎望见他被推进了手术室，两扇门中牵着他愈发幽蓝的勾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