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遥醒得比闹钟早,她起身拉开窗帘,站在窗前看楼下,勤快的大爷大妈已经出来晨练。
直到闹钟响起。
将她从发呆中拉回。
等她洗漱完出房门,发现家里只有她一个。
早餐尚有热气,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字迹娟秀。
——出门了,你爸他们后天才回。
是张栀的字迹。
谢遥捏着那张纸。她想她和张女士之间其实交流少的可怜,逢年过节的群发祝福,以及对方偶尔按耐不住流露出对子女的关心,其他时候她们都藏的很好。
无论是爱,还是恨。
收拾好东西,谢遥出发去一中。
她站在小区门口等预约车,却在不经意抬眸间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如雷轰顶。
等她急急忙忙隔着一条路的车辆向对面望时,却再看不见。
看错了么。
谢遥想。
怎么就那么巧呢?不可能的吧。
她安慰自己。
手机传来来电铃声,是预约车师傅问她的位置。
谢遥彻底收了心。
看到一中大门的时候,谢遥已经忘了那个插曲。
她掏出手机和青梅发信息。
——一中大门修那么好看,别是和以前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响起。
——我劝你善良,毕竟你马上要成为一中一份子。
——不对。
——你高中就一中的。应该是成为一中传销组织的传销一份子。
谢遥笑得不行。
青梅,陈宛宛在手机另一边没停止轰炸谢遥的微信。
——谢大小姐,来了记得先来找我。我就在英语组,一中没换地方。
——没想到咱们从朋友到校友又到同桌,现在还要成为同事。
——是不是爱着姐?姐也爱你。
陈宛宛接着发来一堆飞吻表情包,各种样式,应有尽有。
到了这份上,谢遥也展开回击。
——我是真爱你呀,可是你不是有老公了么?
——姐姐我给你发微信,你老公不会生气吧?都是我不好呀。
在表情包这方面,谢遥找到自己所有的绿茶味的表情包,全给陈宛宛发过去。
——……
陈宛宛只剩无语。
谢遥跟门卫说明来意,被放行。
走在林荫道上,谢遥想起高中每次在这条路上疾奔的时候,因为她总是差点迟到,还因为这个被班主任明里暗里提好几次。
南方夏天的尾巴,树木仍和盛夏一样郁郁蓊蓊。
过两天才开学,校园里没什么人,谢遥一个人走进教学楼,没按陈宛宛说的去找她,而是直接去的考试教室。
九点开考,两个小时,还差十五分钟。
谢遥走进去,目测大概一共十五个人。
她坐下,觉得身处考场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也不紧张,兴致还不错。
两个小时完成试题其实有些紧,谢遥准备考试的时间不算太长,在结束前几分钟完成了试题,别人也在这几分钟里陆陆续续停了笔。
走出教室,谢遥刚从包里拿出手机就接到了陈宛宛火急火燎的电话。
“我让你先来找我的!结果呢!人呢?!”
谢遥默默将手机远离耳边,使耳朵幸免于难。
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将东西装进帆布袋。
转身时没注意撞到了人,袋子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谢遥忙道歉,蹲下去捡东西。
对方比她反应更快,把东西捡起来装进帆布袋递给他。
接过帆布袋,谢遥才把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
只一眼,谢遥觉得自己好像溺水了,无法呼吸,像曾经溺水的某个夜晚一样。
手机里陈宛宛持续的叫嚷她也听不见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遥尽全力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
对方开了口,或者说覃青。
“别来无恙。”
这句烂大街还文邹邹的问候语,谢遥认为自己这次回来会在很多人嘴里听到,只是很多人里面不包含这个人——覃青。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应,于是经年的习惯占了上风。
她回头,看着覃青,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方面她一直控制得很好,至少在她看来。
谢遥神态自若地朝覃青点了下头。
“别来无恙。”她以原话回了过去。
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还回去,然后,两不相欠。
说完那句话,谢遥已经快绷不住了,她转回头,快步离开。
走出教学楼,谢遥像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了氧气,这时她才注意到通讯没有挂断,只是陈宛宛没有了声音。
“……”
“校门口等我。”
陈宛宛抛下这一句后挂了电话。
谢遥扶额,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是个相当不正确的决定。
一中分内区和外区,办公楼在内区,陈宛宛走出来要一段时间,谢遥果断决定去校门口的铺子买个雪糕吃。
于是,等陈宛宛怒气冲冲还一头汗出来时,就看到谢遥吃着雪糕和文具店老板聊家常聊得眉飞色舞。
陈宛宛一下子不知道是气还是不气了。
谢遥看到陈宛宛,招手喊她过去,还兴致勃勃地给她分享自己的雪糕。
陈宛宛毫不犹豫地给她一个大白眼。
“大碗你翻得太流畅了吧,再来一个。”谢遥笑得差点背过去。
感情自己一路上怒火中烧都是自作多情,还被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当猴看,陈宛宛上去把她雪糕抢过来,几口消灭掉,把空盒子留给谢遥。
谢遥被这顿操作弄得苦笑不得。
手机一响,谢遥打开一看,是张栀的微信。
——我中午在陈姨这里,你自己解决午饭。
谢遥微微一愣,往上一翻,母女俩上次的记录还停留在去年过年,张栀问她回不回来,有没有谈恋爱,她就回了一个没字,没有了下文。
视线从手机上转到陈宛宛身上。
谢遥上前挽住陈宛宛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
“大碗,我没饭吃哦~”
陈宛宛在室外三十八度的天气里硬是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试图把手臂抽出来,无果。
败下阵来。
“想去哪吃?还是回我家。”
“忘记和你说了,我妈在你家。”
陈宛宛和谢遥对视几秒,在互相的眼神里都读到了无语。
两个人果断地选择她们上学经常去的一家门店,离学校不远,做菜相当好吃。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因为离饭店还有一段时间,人比较少,她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一坐下陈宛宛的嘴就忍不住了。
“你说说你妈和我妈,只要混一起去了,眼里就容不下我们俩,为啥?”
谢遥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没有接陈宛宛的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陈宛宛持续输出。
一直将两人不靠谱的妈妈们吐槽了好一顿才歇下来,端起桌上的凉茶使劲往嘴里灌。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谢遥又在发呆。
陈宛宛则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时机。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深谙沉默是金的含义,一杯接着一杯喝着茶。
最后老板娘端着菜上来打破了奇异的和谐场面。
吃饭间,陈宛宛到底是忍不住问谢遥。
“你是不是碰到那谁了?”陈宛宛说完还小心翼翼地观察谢遥的脸色变化。
谢遥垂着眼,专心挑鱼的刺,听到这话也没抬眼,也没表露出一丝异样,甚至饶有兴致地反问陈宛宛。
“碰到谁?”
陈宛宛人都急死了,又顾忌什么,手一个劲地晃。
“就那谁呀!那个……呃……那谁!”
谢遥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覃青。”她自己说了出来,反倒很坦然。
倒是陈宛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啊?对……那个……覃青。是……是是,覃青哈。”她语无伦次。
看到好友这样子,谢遥心里跟明镜一样。
她架了块糖醋排骨到陈宛宛的碗里。
色泽诱人的排骨,反射着日光的白瓷碗,一如记忆深处。
谢遥收拢思绪。
“没什么的,就很正常的打了招呼。”
“没别的什么了?”
“没有了。”
陈宛宛眯起眼:“你没瞒我什么吧?”
谢遥无奈。
“有什么可瞒你的?”
“这可说不好,你当初和他那点事不就瞒了我很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陈宛宛立刻闭嘴,低头专心干饭。
反观谢遥,似乎对那些陈年往事提不起一丝兴趣,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宛宛干饭的间隙抬眼偷偷观察谢遥,发现她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异样,心里疑惑,想问问,又想到了什么,闭了嘴。
谢遥知道她的小动作,心里感慨自己的青梅跟老妈子一样操心,主动提了起来。
“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发现是熟人就打了招呼,其他没有了。保真,行吧。”谢遥叹了口气。
陈宛宛越看她跟古井无波一样,越觉得奇怪,可是谢遥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觉得自己再追问什么就不太好了。
至于谢遥。
重逢那一刻,表面装的再无动于衷到底抵不过心里最真实的反应。但心里的惊涛骇浪,谢遥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哪怕是陈宛宛,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离开那段过去,不惜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被亲戚议论纷纷也不愿意回来。
意外统御万物,唯独人心除外。(1)
谢遥想理性再理性一点,把一切都放下,哪怕自己的一点动作都会像引起蝴蝶效应一样,使她的心在狂风中飘摇不定。
吃完饭后,陈宛宛告诉她笔试结果傍晚就能出,让她准备好明天的面试。
谢遥这次万分真诚地抱了抱好友。差点让陈宛宛泪洒大街。
谢遥在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和陈宛宛去逛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红霞满天,残阳泣血。
人家的窗上映出天上景,似乎有数不尽的小小世界,其实,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谢遥踏着霞光走回家。不远处是下班归家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声悠远,浑厚,还有放了学的小孩子,你追我赶,跑出了汗,一个两个的头发黏在脸上,好不狼狈,可他们又笑得天真烂漫。这人世间,好像一直是这样,平静中有热闹,热闹中又有平静,那种似水似天边自在的云的平静,水流云在。
短信提示音响起,通知谢遥明天准时参加面试。
意外总是会来,可人心不受其控。
明天会是很好的一天的。
谢遥暂时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