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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校交流会(9)

    醉鬼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未成年的醉鬼更是如此,一旦碰上了就是麻烦的化身。

    直子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是她上辈子还在港口Mafia的时候。失去一切后无处可去的她刚受到森鸥外的邀请,被他的话和给出的条件打动加入了黑手党。作为她的第一个上司的中原君在她的第一次任务结束后特意带她去了酒吧庆祝,结果好好的私人“庆功宴”变成了单方面的抱怨大会,一杯酒下肚后面红耳赤地硬拽着她大声咒骂了“青花鱼”和“太宰”(她听了半天才从对方的语无伦次里听明白这两个词指的原来是同一个人)半个晚上的中原中也就这样给直子留下了“酒精害人”的深刻印象。

    现在她的面前再次出现了一个酒品显然不佳的醉鬼,熟悉的头痛也跟着袭来。所幸这次她面对的不是刚认识不久的上司,而是尽管她不太想承认,却确实已经有了十年交情的五条悟。

    所以——

    “咕呜……咳咳!”被无情地按进了放满水的洗手池里迎接冷水洗礼的五条悟在两秒后被拉出来时咳嗽了好几声,总算停止了发出之前一路上都没停过的各种奇怪声音。

    “现在稍微清醒点了吗,悟君?”直子靠在一旁的墙边,束缚着五条悟四肢的影子将他从洗手池前拉了过来。在他们前往洗手间的中途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并得到了应答后随即解除了无下限的五条悟被冷水一激,身上立刻亮起了属于无下限的淡蓝色光晕,又在察觉到束缚住自己的咒力来源后再度泯灭。

    “咳……你在做什么?”弯着腰被拉到直子面前的五条悟迷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被弄湿的额发和满脸的水沿着下巴往下淌,沾满了长睫毛的水珠随着他的眨眼抖动着向空中溅落,衬得那双海雾朦胧的蓝眼睛越发纯真……不,这是礼貌的说法。直白一点说,像个傻子。漂亮的傻子。

    “看来还没醒?那就再泡几次,直到清醒为止好了。”直子脸上挂着微笑,语气也分明是柔和的,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操纵着影子再次将五条悟往水池边推。不过,影子形成的束带刚刚收紧,五条悟已经踉跄着抬起手,死死抓住了她的二尺袖——清幽的香气自衣料涌入鼻腔,被水呛到后努力呼吸着的五条悟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气味唤起了他的本能记忆:“……直子。”

    轻飘飘的声音。被酒精软化了的、带着上扬鼻音的声音。如果仔细分辨,还能从中听出点雀跃。

    直子忍不住微微皱眉:虽说宽大的袖子能为她随时随地使用术式制造阴影(土壤),但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比如现在。

    她立刻用力,想把袖子从五条悟手里拽出来。但这一举动不仅没能凑效,反而把抓着她的衣袖不放的五条悟往她的方向又拉近了一些。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会撞到自己身上的直子停了下来。浮于表面的笑容自下降的嘴角边缘流失,直子的声音也变得冷淡:“放手。”

    “不要。”五条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五条悟慢慢直起腰(可以看出现在的他在努力完成这个动作),对上直子的眼睛。被千娇万宠地长大的五条家大少爷扬高了声音,以一如既往的任性大声说道:“不准推开我!”

    他眨了眨眼睛。被冷水短暂降温的大脑控制的六眼淡去雾气,模糊地映出了一片冷凝的碧潭。五条悟的声音又变小了。他无意识地凑了过去,在直子偏头避开时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准推开我。”

    “不可以推开我哦,直子。”他又小声说了一次。那是刚烤出来的蛋糕胚一样柔软又滚烫的声音。少年说话时的热气隔着轻薄的制服和襦袢渗入皮肤,被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家伙突然靠上来的直子准备伸手推开他的动作顿住了。

    ……醉鬼真是麻烦。未成年的醉鬼(五条悟)是更大的麻烦。直子有些烦躁地想。

    “那就别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很累。”她克制着心头翻涌的躁动,话语的尾音里却还是泄露出了她的不快。

    “很累……很累的话,就不要总是装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啊。太假了,很难看。”五条悟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最后一个词——然后,他口齿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

    直子:“……”

    “你是真醉还是装醉?”影子的束带立刻向后用力拉扯,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迫抬起的脸,又在看清后陷入了迟疑。

    少年的眼眸湿漉漉的,浮离着云雾的苍天之瞳此刻被海水浸透,失去了高悬于天的距离感,显出了几分夏日海波的柔软,看起来无害得不得了。

    这不是正常状态下的五条悟。平常的五条悟不可能露出这种眼神,直子很确定。

    “哼哼……就是这样,直子。”看见她的表情的五条悟反而开心地笑了。他哼笑着歪过头,在直子迟疑和沉思的间隙里放松身体,又把脑袋搁在了她肩上,空闲的那只手顺势搭在了她腰间,反而让她难以脱身。被水沾湿的发丝蹭过直子的颈侧,留下让她不太舒服的湿痕:“一直假装成奇怪的样子,可是会变成最讨厌的那种大人的。”

    ——确定了,不是装醉。

    确认了这一点后,直子忽然也笑了。那不是她惯常露出的温和微笑,而是含义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笑容——厌倦、无趣、嘲弄、阴郁……种种恶意融汇其中,却又以浅薄而真实的恍然与兴味作点缀的古怪表情。

    “你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悟君。”她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直子没有尝试摆脱把自己当成了抱枕的五条悟,而是伸出没有被拽着袖子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五条悟的头顶——没有阻挡,没有反抗。于是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雪白柔软的发丝间陷落,然后自额头向下滑动。直子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五条悟的眉心,向他左侧的眉划过,接着绕过眼眶向下,在眼下稍微用力。血液受到压迫后向旁边散开,苍白的指尖便在温热而单薄的皮肤上陷下了浅浅的凹痕。五条悟迟钝地眨着眼睛,没有躲闪,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最脆弱的眼部周围动作。

    直子轻柔地描摹着六眼的轮廓。这双她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在醉后反而愈发纯粹——愈发让她畏惧(生厌)。

    能看透她的人,只一个就已经够糟了。她本来以为五条悟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现在想来……

    “最后一次来禅院的那天,你发现了什么吧?”直子轻缓地、冷淡地问道。

    五条悟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像一只没骨头的猫一样靠在她身上,没有说话。

    如果把可能的选项一一说出,他或许会有反应吧?但直子当然不可能那么做。如果他只是窥见了暗处的一部分,而她却把那些他不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那也太愚蠢了。

    ……太阳穴有些抽痛。是因为想得太多了吗?

    直子忽视了自己的异状,思绪随着起伏的心绪向过去的记忆漂流。她寻觅着记忆里的种种细节,最终锁定了最有可能的那个选项。

    “是我与总监部那边的协议?”

    五条悟突然皱起了脸。像是有某个关键词触发了他的反应机制一样,他抓着直子衣袖的手向上收拢,隔着被握住的布料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偏转脑袋,把脸凑到了直子颈边(直子立刻把手从他脸上挪开了),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才又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你不可以和那些老头玩……会变臭的!”他小声嘀咕着,语气有些闷闷不乐。

    直子:“……”

    直子差点笑出声。

    不过,五条悟的反应让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看来下次就算再疲惫也得把东西仔细藏好,毕竟这家伙总能从奇奇怪怪的角落里发现让她意想不到的东西,看问题的角度也总与别人不同。虽然他的“童心”存在的时间实在长得让她无奈(大概率是以前压抑得太久,触底反弹的结果),但除非到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不太想破坏这份让她偶尔觉得有些可爱的……不,唯有这点不想承认。

    直子的心情突然又变差了。她没搭理靠在自己身上的五条悟,权当那是一款人形挂件。笑容从脸上跌落,她深呼吸了几次,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在变得迟缓的思索间隙里,一个她本来没想说出口的问题在她本人未曾意识到的时候从心里悄悄溜了出来:“……要是我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你会怎么样?”

    ——糟糕。

    这个念头从脑中划过的一瞬间,直子听见了五条悟的声音。又轻又快,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的话语。

    “把让你变成那样的家伙都干掉。”

    直子:?

    她的思维静止了好几秒,才理解了他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直子把原本想补救的话咽了回去。她低下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莫名乖顺地趴在她肩头的五条悟。察觉到她的视线,五条悟抬眼瞅着她,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是我主动想成为坏人的?”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替那些罪不至此的人辩解。

    雾气弥漫的六眼闭上了。连眼睫毛都是纯白的少年懒洋洋地“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睡着了。总之,他安静了好一会,才很慢很慢地说道:“……直子不是坏人。”

    有人在门外。话题该结束了。

    脑海的一角,直子的理智在提醒她。但直子的舌头不知为何没有像以往那样听从理智的指挥:“就算我用了很多不好的手段?”

    停下。

    “嗯。”

    不要再说了。

    “……之前是有点生气。不过,在东京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清楚了,行为比言语更可靠。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看见了。很多事情在改变。”

    ——都让你不要再说了。

    “你……”直子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说,她无法说出应当说出的那句话。

    “……你去了东京之后的那个月一直没有和我联系。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联络了。”不对,这不是她会说的话。她怎么可以(可能)把这种隐秘的心思说出来?

    “……”五条悟又皱起了脸。

    “你是坏人!我讨厌你!”他突然抬起头,大声宣布了这个结论——直子愣住了:“是、是吗……?”

    五条悟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看着看着,他就低下头去,把脸又埋在了她肩上,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总是瞒着我事情,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明明比你年长吧!”他抱怨着,音量越来越小:“而且,我不和你联系,你就不知道主动找我吗……我可是一直在等你打电话问我欸。”

    ……结果最后还是他坚持不下去,忍不住用交流会的事作借口联系上了她。太挫了!不对,太讨厌了!

    直子沉默了:就凭他平时的样子和现在说的话,哪里能看出来一丁点比她年长的迹象?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决定还是不要和喝醉了的失智儿童计较,先安慰他一下。

    谁知五条悟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开心。他突然忿忿地张开嘴,牙齿衔住了少女脖颈处细嫩的皮肉,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直子本能地发出了一声痛呼,下意识地伸手把五条悟推了出去。

    “好痛……!你是狗吗!”

    “你们没事吧?!”下一刻,洗手间的门被猛地踹开了——为了避免有人突然进来引起麻烦和尴尬,直子在进(女)洗手间的时候特意锁上了门——于是,听到直子的叫声后情急之下破门而入的夏油杰与闻声扭头的直子还有满脸茫然地坐到了地上的五条悟面面相觑。

    夏油杰:“……”

    直子:“……”

    五条悟:“杰……?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夏油君,有什么事吗?”沉思了几秒后,在夏油杰反应过来之前,直子立即先声夺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再次露出了微笑。如果不是她正迅速抬手拉扯衣领遮住脖子,那么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堪称完美。

    “呃……禅院同学,你还好吧?”夏油杰站在门口,视线在(在他看来)一脸痴呆地坐在地上的五条悟和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的直子身上来回转了几次,在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现场前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没什么,悟君醉后发疯而已。你突然过来,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吗?”直子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门外涌入的新鲜空气让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直子这才发现刚才的自己实在不像样。

    夏油杰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说正事,对方就猜到了他是出于不得已才来——这让他松了口气,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似乎在说一些不太好打扰的事的犹豫和尴尬随之减轻了许多。夏油杰理了理思路,语速飞快地说:“硝子拿了醒酒汤回来后就和冥小姐喝起了酒。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以后,你们校的渡边喝完一杯直接醉倒了,接着加茂前辈也醉了……”说到这里,夏油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的声音卡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总之,禅院同学还是快点回去吧。”

    直子:……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脖子上被咬出的伤口还在作痛,连带着她的脑子也在痛。直子猜测脖子应该流血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莫名其妙地咬人还没轻没重的醉鬼。

    “我知道了。”她轻吸一口气,在夏油杰看不到的角度偏头阴恻恻地瞪了五条悟一眼:全是这家伙弄出来的麻烦,真是个惹事精!

    直子选择性忽略了自己之前的默许与纵容。

    墙壁和地上的影子再次凸起,变戏法一般化作可触碰的半流体物质,在夏油杰克制而略带好奇的目光里朝五条悟涌去,托起他的身体后运往门外。

    “还是让我来扶着悟吧。”夏油杰立刻提议。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还让女性动手,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而且,听禅院同学刚才的声音,悟是不是对人家女孩子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夏油杰极其迅速且隐晦地扫了一眼直子被衣领遮住的脖子,在直子思索后点头时赶紧中止了自己飘远的联想。

    “那就麻烦夏油君了。”直子没有想太多。说实话,在被咬了一口以后,现在的她确实对五条悟(醉酒版)有点意见。

    影子把五条悟送到了门口的夏油杰面前,在他伸出手时逐一消退。夏油杰赶紧把五条悟架住,给直子让开了路(五条悟发出了一声不满的鼻音,但还算配合)。

    “是我要说这句话才对。你辛苦了,禅院同学。”夏油杰苦笑一声,架着五条悟往回走。直子也与他并肩而行。

    “没事。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直子又抬手碰了碰脖子,丝丝缕缕的疼痛传来,她的心情指数顿时继续下降。

    既然五条悟说讨厌她,那她也要讨厌五条悟!反正她本来就很讨厌他。直子任性地想着,手指捻过衣领处的布料:“哼……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一直以来缠着她、拉着她去做各种奇怪的事情是,打断她和绵君的相处也是,突然说出那种话更是讨厌得不得了。

    “禅院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悟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听到直子的低语,夏油杰不禁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在她不知何时显得有些不快的侧脸和颈侧停顿了片刻,犹豫着开口问道。

    “没有。”直子果断回答。

    夏油杰:“……”但你的表情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谢谢你的担心。不过,真的事什么也没有,夏油君。”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直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他。

    走廊上的光线同样是柔和的暖色。当灯光从上方落在少女脸上,那双在夏油杰的印象里始终温和、除了笑意外什么情绪都看不出的碧眸隐约泛起了波澜。光影在宁静的碧色间飘摇,像是深浅不一的光斑在清澈而深幽的潭水中起落。在这双冷色调的眼瞳以一个较近的距离对上了他的眼睛时,夏油杰终于注意到了她面上的绯色。

    “禅院同学,你应该也醉了。”在当事人似乎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夏油杰不得不试着提醒对方。

    “是吗……或许是这样吧。”直子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她也被酒精影响了——所以,她才会有那么片刻时间露出真心。她才没有被那些奇怪的话打动,只是酒精的作用而已。

    直子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与她社交时使用的微笑不太一样,那是一个仿佛安心了的真挚笑容。

    看到那个笑容的时候,听着半靠半扶地挂在他身上的五条悟的小声呓语,夏油杰忽然想到了踹开门时看见的、还没来得及露出微笑的少女的表情——惊愕的、疑惑的、无奈的复杂表情,却没有理应出现的怒火和厌恶。

    “禅院同学,你真的讨厌悟吗?”他忍不住替身上的失智儿童问道。

    五条与禅院是表面友好实则交恶的关系,两家的继承人更是从小不和。他遇到的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除了五条悟本人)都这么说。以他在咒术界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经历来看,作为位于咒术界权力顶点(几乎称得上是一手遮天)的御三家,有着各种方面的特权、自然也包括信息封锁方面的能力的两个大家族能给其他人留下这种印象,如果不是有意为之(但这对双方没有任何好处,可能性太低了),便是两家的关系确实恶劣到了想掩饰都掩饰不了的地步。作为两家的继承人,彼此厌恶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但看他亲眼所见的两人说话和相处时的细节,夏油杰对这一点表示怀疑。

    只是,在当事人中的一方确实说出了“讨厌”这个词时,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难道说他们俩真的关系不好,只是没有差到其他人想象中的程度而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些奇怪的地方。

    “嗯,讨厌!”听到直子毫不犹豫的回答,夏油杰一边为这与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符的直率惊讶(果然还是因为醉了吧?),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为好友默哀。

    夏油杰:虽然弄不清楚缘由,但微妙地觉得悟有点可怜啊……

    已经可以看见包厢紧闭的门了。想到门后的几个人,夏油杰立刻收起了心里的杂念,转而开始苦恼一会要面对的场景。

    也是在这时,他又听见了身旁的少女像是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

    “不过,讨厌不是反义词……不喜欢才是。”

    这是什么意思……?

    推开的门没有给夏油杰思考的时间和空间。下一个瞬间,让人魂飞天外的恶魔呼号(?)已经扑了他满头满脸。

    “前辈!求你了加茂前辈,别再开口了啊啊啊——再这么下去,渡边前辈就要被咒死了!”惨叫声与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诡异旋律齐飞,夹杂着掩盖不住得意的大笑和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好奇与悠闲的赞叹,各种魔音交错,让人连场景都没看清就眼前一黑,差点被当场送走。

    “砰!”开门的直子立刻把门又关上了。满室喧嚣被挡在了门后,世界恢复了安静。

    不要说惊魂未定的直子,就连迷迷糊糊的五条悟都打了个激灵,从夏油杰背上抬起头来:“有敌袭?!”

    夏油杰:……如果是敌袭就好了。

    他叹着气,在直子表情呆滞地转头看来时目光沉痛地点了点头:“你没看错,禅院同学。面对现实吧。”

    直子:“……”

    直子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给自己做着心理预设。夏油杰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催促她,而是在一旁扯着五条悟的手臂,让这个站不稳的家伙别滑到地上。

    直子努力露出了微笑,手指微微颤抖地把门再次打开了。

    伴随着魔音轰炸,让人疑心自己其实在做梦的场景随之展开——

    真皮座椅的一边,渡边彻一动不动地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红润过头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表情,满脸红晕的小林绿子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攥着少年垂下的手,眼泪汪汪、声音微弱地对旁边小学生坐姿的长发少年说着什么,却不敢伸手碰他。加茂绵双手规矩地捧着酒杯,坐得那叫一个端正,平日里因面无表情显得凛冽的俊秀面容被郑重与严肃笼罩,嘴里还在大声念诵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就是听不懂在念什么的奇怪语句,其威力惊人到堪称精神攻击。

    他们的对面,庵歌姬正呈“大”字型仰躺在座椅靠背上,大笑着说“五条悟,你也有今天!再叫一声歌姬大人就考虑救你!”一边说着,她一边胡乱向空中挥舞着手里的空酒杯。酒杯在将要撞到旁边的冥冥时被她抬手用还剩一半酒液的杯子挡住,两个酒杯在空中相撞,发出在精神污染般的背景音衬托下显得无比悦耳的清脆声响。白发的少女接过家入硝子递来的一杯新酒,顺手把手里剩下的那半杯酒递给她,被酒液浸染后的慵懒声音低醇醉人:“尝尝这个,香气很不错。”

    “真的!而且口感也比上一杯顺滑。”家入硝子喝了一口那杯酒,不禁有些讶异地感叹道。

    “呵呵……你很会品酒呢,真的是第一次喝吗?”冥冥低笑着将酒杯里的酒饮尽,又随手将空杯放在了桌上——两人面前已经摆了大大小小少说二十来个空酒杯,但她们两个看起来神色如常,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酒精和环境音的影响,在周遭其他人的衬托下更是正常得古怪。

    “当然了,我们是未成年人。冥小姐对酒这么了解才奇怪吧。”家入硝子从桌子上的那堆酒里又取出一杯,扭头时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直子——她举起酒杯向直子示意:“啊,欢迎回来。要来我们这里坐吗,直子?”

    直子……直子思考不能。

    她强撑着笑容走进房间。夏油杰随后也半拖半拽地把五条悟拉了进来,拿起桌上的醒酒汤就往五条悟嘴里灌。谁知五条悟随即开始了反抗,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在夏油杰近乎崩溃的“悟,你在干什么!”和家入硝子看乐子的口哨声里抄过桌上的酒杯,泼了他一头一脸的酒。两人顿时打作一团。

    在一片混乱中,直子先是拒绝了家入硝子(家入硝子惋惜地放下了手),然后目标明确地走到了加茂绵旁边:这位显然是目前处理优先级最高的!

    而加茂绵的反应也十分敏锐。在小林绿子见到救星般喜极而泣又虚弱的“直子!”声里,他突然抬起头,锐利的金瞳对上了低下头看他的直子的视线——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在直子的注视下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安静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呢,绵君?”直子尽量放柔了声音,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问道。

    加茂绵用看上去与往常无二的清明目光盯着直子看了几秒。似乎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加茂绵认真地点了点头。

    “唱歌。”他乖巧地回答,将手里捧着的酒杯举高到直子眼前:“这个,好喝!”

    直子:……我就知道。

    好不容易给五条悟灌下醒酒汤的夏油杰:“……唱歌?”他不可置信的语气像是突然得知自己被人诈骗了。

    直子实在没忍住,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错,加茂绵是个五音不全到令人绝望的音痴。这一点,直子早已深有体会。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加茂绵会在醉后开嗓啊!

    “为什么要唱歌?”在庵歌姬止不住的狂笑背景音和小林绿子闭眼前的那句“拜托你了,直子”里,她有气无力地继续询问。

    “他躺下。摇篮曲。哄他睡觉?”加茂绵呆了一下,显然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他眨了眨眼睛,继续把那杯还剩大半杯的酒往直子手中送。

    直子不得不接过了那杯酒——见状,加茂绵又眨了下眼,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期待表情:“直子。喜欢。给你喝。”

    “……你喜欢这个,所以给我喝?”面对语言能力突然退化到幼儿水准的加茂绵,直子越发感到头痛欲裂,恨不得自己也立刻像渡边彻一样睡(?)过去,逃离这个绝望的地方。

    加茂绵缓慢地眨着眼睛,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嗯。喝。”他紧紧地盯着直子,声音和眼神都是沉稳的,根本看不出一丝喝醉的迹象。但直子只是略一迟疑,他便耷拉下眉眼,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眼中更是开始滚动起可疑的小珍珠:“……不喝吗?”

    僵住的直子:“……”

    把睡着了的五条悟丢在一旁后坐下休息的夏油杰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因为家入硝子已经勾起嘴角,顺手往他手里塞了杯酒。她的声音满是戏谑:“多喝点,夏油。醉了就不用面对现状了。”

    夏油杰:我好想逃,却逃不掉.jpg

    被自己亲自安顿在旁边的五条悟挡住了出路的夏油杰听着耳旁还没有停止的笑声,看着对面的直子笑容僵硬地握着酒杯,显然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然后,她就在加茂绵期盼的目光下迅速败退了。

    直子最后看了投来视线的夏油杰一眼。不知怎么的,夏油杰居然瞬间理解了她那一眼的含义:抱歉,我不行了,先走一步。

    夏油杰:不要这么快就自暴自弃啊,禅院同学!

    他木着脸看着自己满怀希望请回来的救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口将手中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一秒、两秒……

    直子踉跄了一下,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端正地坐了下来。她的双眼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湿润,摸索着桌上的醒酒汤的手也在颤抖。在她触碰到放在不远处的杯子前,来得更加迅速的眩晕感终于解放了她内心深处此时最强烈的愿望——直子垂下手,一声不吭地陷入了昏睡中。

    加茂绵疑惑地扭头看了她一会。等他意识到身旁的少女已经进入了无意识状态时,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飞快地脱下了自己的羽织,小心翼翼地按住了直子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倾倒。直子安静地靠在他的手臂上,从背上落下的羽织很快盖住了她的身体。加茂绵把她垂落在外的手也塞进了羽织的覆盖范围下,这才满意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睡吧。直子。”月下沉凝的冰泉融化了。加茂绵垂下眼帘,凝视着直子睡着的侧脸。然后……

    在加茂绵张嘴吐出第一个音节时,夏油杰毫不犹豫地“吨吨”喝光了好几杯酒,如愿以偿地在魔音再度充斥室内前失去了意识。

    比起忍受“歌声”的折磨,他选择醉倒。硝子说得对,只要醉了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等加茂绵和庵歌姬也慢慢安静下来,各自进入了睡眠后,喝着酒的两人才停了下来。

    “这就没有了吗。”家入硝子看着满桌的空酒杯,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了。真是了不得的酒量。”冥冥放下空杯,微眯双眼,微醺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

    “因为事情的发展很有趣,不知不觉就喝光了。”家入硝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微微发亮的棕眸却显示出了她难得的好心情,“冥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吧?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直子,不过,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啊。”

    “你们这些孩子——偷偷瞒着我们出校,就是来这里喝酒的吗?”

    ——与此同时,门被人推开了。

    ———————————————

    “……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啊。”

    东京的夜晚并不比白日冷清多少。夏末的暑气在喧闹的人声里不断发酵,却在触及濒临郊外的颇具现代美感的纯白建筑时骤然冷却。作为一个宗教团体的总部所在、神圣的供奉场所,这座洁白的建筑物在外形符合其象征的职能时,却是显得过分安静、过分空旷了些。

    在这样的安静中,自大门步出的男人含笑的低语便更加清晰。男人在屋檐下站定,仰头望着头顶星光寥寥的夜空。

    无论底下的世界如何变动,这片星空仿佛都一如往昔,从不曾因外物动摇。但其不变的本质无法维持外在的表象,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工业时代的到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累的财富膨胀了人心,无可避免的工业废气遮蔽了天空。时至今日,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很难再看见过往那般群星闪耀的夜空了。

    黑云之上的天空依然璀璨,依然美丽。但底下信奉着“眼见为实”的人们已经看不见了。

    可说到底,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星空真的能够维持不变吗?既然宇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它也应当遵从它自己的规律变化才是。

    四季轮转,春秋更迭。自上一次的变化已有五百年之久,这期间的尝试与失败更是早已远超时间的计量之数。一次次的重新开始,计划,然后失败。与之一同积累的是经验和新的计划,在重复的试验与等待里,一些关键的条件(契机)终于逐一出现在眼前。

    “我可是对你的亲族寄予了厚望……呵呵,希望时隔一百五十年以后,你们(你)那孕育的才能,能够带给我更多的惊喜,阿幸。”

    “你又在自言自语了。要是闲得没事做,去帮我催化怎么样?反正你刚才看那些人类(老鼠)自相残杀的时候也很开心。”淡紫色的雾气随风弥漫,如梦似幻的声音也飘然萦绕耳边。

    “还在用那个称呼吗?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算是你的同类了。”男人笑眯眯地说着,没有回应对方的“提议”。

    “别开玩笑了。不过是一群表面光鲜,本性肮脏恶心的老鼠,也配得上咒灵之名?”雾气——从人类对梦的恐惧中诞生的特级咒灵「梦喰」嗤笑了一声,在空气里徐徐凝聚成了淡紫的虚幻形体。淡紫色的长发与纯白的长袍覆盖着人类的身躯,也覆盖了属于大型猫科动物的四肢和腹部的奇特印记。

    “我懂我懂,这就是所谓的‘人造品比不上纯天然’吧?虽然人工制造技术发展得越来越精湛,但人类还是会更青睐纯粹的天然造物呢。”

    “别拿我们和人类相提并论。”梦喰冰冷的声音里掩盖不住厌恶。

    “哈哈,抱歉抱歉。只是有感而发。”

    “……不,你说得也有道理。后天催化的伪劣品即使具备进化的资质,也无法媲美真正的咒灵(我们)。之前那个诅咒师(那只老鼠)空有资质,到头来还是个伪劣品……明明已经那样虐待(催化)过她了,还是没能突破到特级。真是没用。”

    “之前……啊,是被你丢掉的有剪子术式的那个吗?我都差点忘了。唉,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忘事。”

    “其他的都无所谓,可别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当然了。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不论是你还是我。”

    男人抬手拂过袖口,将此前为了方便而折起的衬衫袖子又放了下来。他走下台阶,沐浴在辽阔星夜下的身影向着更远处灯火辉煌的人类聚落而去。

    “你要去哪里?”梦喰下意识地问道。

    “突然有点想喝酒。怎么,你想一起来吗?”男人脚步不停,只有带笑的声音和风而至。

    “不要。我要休息了。”梦喰的身形随之淡去,“刚才还在说自己年纪大了……你这具身体才换了没几年,可别因为喝酒死了。”

    “呵呵,不用担心。喝酒可是平庸的我少有的强项,连某位已经很久没见过的故人当初都没能喝过我呢。”男人轻轻笑着,背影随即没入了黯淡的星夜中。

    “故人……?你以前认识的人类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这个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在雾气弥散作千风之后,空旷无人的宗教建筑再度恢复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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