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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刺(三)

    *

    一九五一年秋,她到上海出席会议的时候,法国梧桐渐黄,遍地落叶,见一乞丐在翻垃圾桶,她施舍了些零钱。

    乞丐激动得伏地磕头,“谢谢小姐。”

    再次被人唤作‘小姐’这个称呼,她猛地想起他放浪的声音。

    “多金的先生就在你身后,请问这位漂亮的小姐,如果我送你花,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她转身,身后却不见那人身影。

    玻璃橱窗映照她堪堪不错的容颜,卷发,贝雷帽,大衣,高跟鞋,气质出众,看不出一点装乞丐时的影子,可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傍晚,踩着黄昏的影子,在外滩上散步的时候,乌泱泱的马路中,突然冒出个中年男子,冲到她面前惊诧道:

    “你居然没死?”

    她仔细辨认,这才认出,这是1945年还都南京时那艘轮渡上的阔少,当时对她见色起意,被宋明哲揪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没再敢碰他。

    “他当时对你说了什么?”她突然好奇。

    他身家还算不错,比宋明哲也差不了多少,怎么就能被宋明哲几句话吓着呢?

    “他说你是间谍,要押你回去受审。后来新闻都报道了,没想到你居然没死。”他喃喃道,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蓦然怔住,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

    她赶回重庆,来到江上人家,找到之前的接头上级,也就是火锅店的老板。

    老板叹了口气,无奈道:

    “当时情况危急,一票难求。再加上你只交了宋远哲、宋清哲两兄弟的证据,藏着宋明哲的资料没有上交,组织也不是很相信你,本来打算放弃你……”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宋明哲对她用情至深,明知她的身份,也仍愿动用最后一点关系,帮她瞒过搜捕,护他周全,送她回家。

    那晚,月光朗朗,他放她走。他数着她的脊骨,说她不是玫瑰,是刺。

    她的确是刺。

    宋明哲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被她狠狠地刺了一刀。

    在南京的时候被软禁在公馆,她一无所获,组织让她回去,她不。

    后来利用感情逼他带她回香港,才勉强弄到了一些他两个哥哥通敌叛国的证据。

    而宋明哲,不过是个懒散的纨绔子弟,挂了个闲散的职位,借着名头花天酒地罢了。

    在他身边潜伏五年,她也没能抓到他的一点实证。唯一的污点就是生在了宋家,享了宋家的荣华富贵,便要承住倒台之时的牢狱之灾。

    她真傻,只知道暗中搜集他的政治资料,从未想过探查他花边新闻的虚实。

    如果她当时能多花一分心思在宋明哲的感情上,她就会知道,他曾经有多爱她。

    “我大哥在金融界叱咤风云,我二哥是政界要人,唯独我这个三弟,是个浪荡散人,我一无所有。在嘉陵江上,我问你跟不跟我走,你点头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他这么爱她,可她却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时起意纳入的九姨太而已。

    望着烟波浩渺的嘉陵江,她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他转过身来,依旧是当年那副斯文儒雅的公子貌与少年心,他手握一朵玫瑰,淡然道:

    “送你一只玫瑰,也没什么意思。”

    其实那个时候,她看到他紧张得额头冒汗,手都不知往哪放。

    她知道,他是在问她:“你跟不跟我走?”

    “或许,当初就不该跟你走。”她喃喃道,像是回应多年前。

    不跟他走的话,他们之间也不会如藤蔓般纠葛这么多年。

    *

    一九五四年,听说有一批滞留香港的要犯,在逃亡T湾的时候被大陆拦截。其中有个叫宋明哲的,要被流放崇明岛改造。

    宝山的吴淞码头,人头攒动中,有一末明亮的倩影,她踢踏着高跟鞋,脚步很急,似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只是码头之人数以万计,她最后失望而归。

    不是说他早就逃到T湾了吗?

    他为什么那么傻?

    一九四九年,所有人都抢着坐飞机逃离,他偏偏选择轮渡。

    结果上船前,遇到一家人,差了张船票,不得不忍痛分离,他便把自己的船票给了那个差点被抛弃的女生。

    那女生白衫蓝裙,朝他微微点头。

    她说,谢谢先生,好人一生平安。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有了冯笑笑的影子,他恍然唤她:

    “笑笑?”

    女生以为他让她笑一笑,于是含泪带笑地看着他。

    他摇头,“你不是她。”

    *

    一九五七年,崇明岛开放探监。

    探监之前,狱卒问她与他是什么关系。她把当年的旧报纸拿出来,指着大婚当天的报道,说她叫冯芷柔。

    狱卒大惊失色,逃亡多年的九姨太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宋明哲依旧戴着那副金丝镜框,眼神温柔,只是眼褶略深,比当年多了几分沧桑,粗布麻衣也难挡他落落风华。

    见到她,宋明哲愣蓦然怔住,眼眶微红,贪恋般看着她,转瞬又变得陌生。

    他道:“九姨太已经死了,这人是冒充的。”

    她当然知道九姨太死了,回重庆那次,上级跟她说过,新婚结束当晚,九姨太就被当成J谍秘密抓走了,再也没回来。

    但她不是冒充的,她才是货真价实的九姨太。

    “宋明哲,你看看我,我当真不是你的九姨太?”她质问。

    泼辣之中带了点蛮横,倒有几分在重庆时的影子。

    还在重庆的时候,大哥说:“这个女人,玩玩可以,不可娶。你回南京后,我就把她解决掉。”

    看着嘉陵江上那个小小的她,眼神无辜,茫然无措,他又舍不得了,奋不顾身带她回南京。

    她是被识破身份了的J谍,他不能让南京的任何一个人见到她,只能让她在公馆里以冯芷柔的身份重生。

    在公馆的那几年确实苦了她,可也护了她,她的同伙一个个身份暴露,下场凄凉。

    他以为她知道了,他以为她收心了,他带她回香港,准备了一整年,想给她最盛大的婚礼。

    可最后她还是骗了他,她这用一整年,窃取宋家的机密。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忍心看她随宋家一起毁掉。

    所以即使她暴露了,他也想保全她,给她一张机票,一个拥抱,从此形同陌路。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

    冯笑笑拿出一系列证件,身份证、肄业证、以及结婚证,证件上面,自始至终,她都叫冯芷柔。

    得偿所愿和他一起幽禁的时候,她说:

    “其实你千挑万选给我取的名字,就是我的真名。”

    “好巧。”他释然道。

    但他没有说,一九四三年,大轰炸后,重庆沦为一片废墟之时,他就见过她。

    那个时候,她刚从防空洞里出来,脸上沾了些灰尘,手里抱着几本书,白衣蓝裙,清纯如水。

    焦土之上,她仿佛一朵随时都能被战火摧残的玫瑰,但她抬头仰望天空,和那个年代所有的爱国志士一样,热泪盈眶,眼神坚定而又倔强。

    而他,刚落地重庆,随二哥出席重要会议,只知道虚掷时间与金钱的他从她身边路过时,竟从一个柔弱女子身上,感受到了青年人矢志报国的热血。

    宋明哲没有说,那才是他们的初见。

    他当时就在想,他宋明哲以后要娶的姑娘,一定要是她。

    只是离开得匆忙,他无缘与她深入接触。

    后来,他费了很多心思,才知道她叫冯芷柔,知道她在念师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赶上抗战胜利,他被大哥拖着参加胜利游行,刚好遇到沦落为乞丐撞到车上的她。

    为了找沦落为乞丐的她,他请重庆各个片区的穷苦百姓吃火锅,走遍每一个肮脏破败的角落。

    后来,在江上人家遇见的时候,她说她叫冯笑笑。

    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所以,后来这些年,他做了许多徒劳而无功的努力,不过是想让她抛开阶层、组织与立场,以真实姓名、真实身份,真正地站在他身边,与他谈一场只关风花雪月的恋爱而已。

    可惜,乱世向来败良缘。

    *尾声

    一九六五年,当局放宽对宋明哲的管束,她提起他还欠她一场婚礼。

    于是,相识十六年的他们,终于有了一场只属于二人的婚礼。

    她一席素色旗袍,端庄大气;他一身银灰西装,潇洒依旧。

    两人在空旷的草坪上翩然起舞,她唱着过时多年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夕阳余晖下,步步摇曳。

    “太太,此生与我,后悔吗?”他问,轻搂她不再柔软的腰肢。

    “前半生报国,后半生予你,无悔。”她答,手握他略显冰冷的手指。

    他从袖口掏出一张手帕,变戏法般一甩,手帕变成玫瑰,送到她手上。

    鬓发微白的她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她突然就想起胜利游行那天,摔倒在吉普车前的时候,她的目标,其实是宋远哲。

    都说宋远哲心系百姓,为民谋利,哪怕是撞到路边的一个小乞丐,都会请回家喝茶,直至安排妥当,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作秀的假象。

    她腿都撞伤了,也没能让宋远哲多看一眼,却阴差阳错让宋明哲捡回去,培养一番,成了光彩照人的玫瑰。

    于是,他们的行动计划当即调整为“玫瑰刺”,让她这朵玫瑰,刺入宋明哲骨髓,渗透整个宋家。

    她确实狠狠刺中了宋明哲,但没想到,这刺上有倒钩,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便咬上了宋明哲的钩,后半生便像被钩住了的鱼一样,要陪宋明哲幽禁在这小岛,共度余生。

    至此一生,她虽是他的一根刺,但亦是他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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