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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思

    初见李茯神的时候元宝十岁生日才过,一个从西关那边来的人将他带到酒坊,他正耍横同娘在吵嘴,手里一捧土坷垃不断往他娘身上扔,申屠娘子手里攥着个扫帚追着他打,正午的阳光充斥着整间屋,尘土在空气里乱舞,鼻腔里充斥着炎热而冗闷的味道,茯神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大包袱,风尘仆仆地踏进门来,带着远方气味陌生又清洌,彼时胖胖的元宝一下子没刹住脚狠撞在了来人的身上,却没想到被这个瘦瘦的白晳少年稳稳地扶住了,对着他勾了勾嘴角,轻轻说了声:『仔细摔着』

    元宝有些慒,这少年同来过的人都不一样,说话声音真好听,眼神和气又灵动,不象家里的伙计们只会粗声叫喊,进出的商人总是看着凶巴巴地,就连他娘的大嗓门他也不爱听,总是有意过滤掉那些喧杂之声,这样轻柔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股小小的旋风钻进他的耳朵里,直引得他想发笑,他对这好听的声音魔怔了,好希望他能留下来多同自己说说话,申屠当然把他留下来了,只是元宝不知道的是他娘不但把他留了下来,还不准走了。

    平日里,元宝每天多数时间就是在家里混玩,坦哈的汉人孩子不算多,而且多数就是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做事,街上的那些胡人孩子说话他听不懂,玩不到一处,便只能在家里的院里拿枝条掏墙角,不时在地上滚一滚在树上吊一会,拉着伙计同自己出去转三圈买些吃食,要么不然趴在地上掷石子,再不然就是弹石子打人,纵是这样也总是无聊得发昏,常要在家里寻事,搞破坏,每日酒坊里都听得他要么哭要么闹,要么砸了酒坛子要么就是摔进水罐里了,有人打趣申屠娘子,说她养了这一个儿子顶别人家两三个儿子。

    茯神来了以后,元宝觉得每天都有意思多了,他会听自己说了些什么,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会讲很多TIAN朝那边的事,还会给自己提出许多问题,问这里的街上都是什么情形,汉人胡人都怎么说话怎么做生意的。自他来了之后,元宝每天起了床总有些雀跃的心情,想去找茯神玩,找他说话,只是他总要在柜上做事,写写画画,拔弄算盘,描改价签,他便等着,茯神见他等着无聊,便在地上用树枝划出简单的字来让他学写,起初他还不甚有兴趣,直到有一日茯神写了两个字,其中一个字笔划很多,指着对元宝说这是他的名字,元宝望着地上两个字心绪有些复杂,从没人告诉过他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他仿佛终于认识了自己一般,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在地上描摹着那些繁复的笔划,元宝从来没有如此上心过,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的名字给学会了,还要学会他娘的名字,他娘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他若能比她强可是件挺了不起的事,以后同申屠娘子吵架的时候可以硬气很多。自那天之后,元宝对学字是真上了心,少了许多疯玩的时间,央着茯神每日写几个字教他。茯神见他是真的愿意学,便起了心正经教他,虽说当时自己在家时也没机会读四书五经,手边只有两本残破的《乐府诗集》和《芳喆斋诗文汇钞》,只是爹给自己启蒙时背过的那些幼儿教材自己还是烂熟于心的,给元宝开个蒙不成问题。

    元宝跟着茯神开了蒙后,举止行为越发规矩了,每日也不闹腾了,等着茯神空闲时间便跟着写写画画,读读念念,时不时还会冒两句文诌诌的话出来,申屠娘子见了倒是欢喜,待茯神也不似先前那般恶狠了。有一日两人屋里写完字闲聊时,元宝向茯神打听上祀节、端午节、腊八节这些自己没过过的节日TIAN朝那边都做些什么有趣的事。茯神给元宝细细地讲着那些烧兰汤、划龙舟、熬杂粥的事,讲着一家人围在一起包粽子情形,元宝撑着脸一脸天真地问他干嘛不回家过节,茯神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难不成望着元宝不通世故的脸说你娘他们是杀人越货的恶人,现下扣着我逃不了,还是说别的什么,他张了张口没有出声,微红了眼框,元宝见状便隐约知晓这该是他的痛处,便懂事不再问他家里的事。

    元宝总是猜不出茯神的心思,他看着总是淡淡的,即使被申屠符青打骂了也不悲不喜地,他自己家里的事从不肯多说,可是这不妨碍元宝待他最好,常把娘给自己的独食藏起来一点带给茯神,只是往往这些零嘴吃食最后还是经由茯神的手塞回了元宝嘴里。来的第二年中秋,元宝藏了个果仁砂糖馅的胡饼回房同茯神一起分食,定要让茯神依TIAN朝的习俗将饼放在桌上又燃起香,让茯神教自己规规矩矩地敬了月,才一起分食,后又想起来要让茯神讲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茯神笑他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还要听,他说在这节气下必须边吃着饼边听着这故事才有仪式感,茯神便将嫦娥后羿的故事又讲了一次,讲完了两人的饼还没吃完,便又顺口念了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元宝:『啥意思呀,哥』

    茯神:『希望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能平安健康地活着,虽然远隔万水千山,中秋时节只要看到这明月就算是溘家团圆吧』

    说到尾音竟有些低沉和异样,元宝去拉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想你娘亲了?』

    茯神:『......』

    元宝:『是不是我娘他们不许你走.....我这就去找她,让她放你回去』

    这孩子还不知道家里做的那些腌臜事,小小年纪哪里能做得他娘的主,只怕他这一闹反而会招来一顿打,更看紧自己,茯神一把扯住元宝道:『别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你家干几年活挣点银钱再说』

    元宝:『我娘说以后等我大了就把这店交给我,等我当了掌柜,只对你一人好,到那时候你还管帐房不』

    茯神敷衍道:『可以的』

    元宝:『那就说定了,以后每年你回家去过两月再转来』

    那年中秋后半个月的一个清晨,茯神早起去柜上收拾,意外地发现大门没有上锁,伙计们头天晚上出酒糟睡得晚都还没有起,申屠娘子和元宝应该都还在睡,便蹑手蹑脚拉开门栓悄悄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巷口便被一只大手捉着拖了回去,申屠娘子倚在柜台边吐出口里嚼着的薄荷叶,冷笑着看着茯神:『这大清早的咱家的帐房就出了门是想上哪去呀,莫非看不上我家的小酒坊要另谋高就?』

    茯神:『没,没,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外面的街市』

    申屠:『当日你来,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我这一日就不许踏出这酒坊半步?』

    茯神:『说过』

    申屠:『你别打量我不知道你那小脑瓜里想的什么,想跑?没那么容易,我就是放你出了这酒坊,你出去也只能死,四周都是大漠,你跑得动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来了我这之后有没有绑过你打过你,让你剜眼的那些人你又不是没有看到过,我待你还要怎么好......今儿个不给你点教训你不长记性,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地打。』

    伙计们得了令,扒了他的外衫,抽出柴条一下一下地抽在背上,痛得茯神哭得死去活来,申屠娘子操起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口中。元宝正四处找茯神,听到声响寻过来,看到几人围在一处,便问:『娘你们在做什么?』

    申屠:『小兔崽子,你来干什么回屋去』

    元宝:『我找茯神哥给我研墨』

    说罢便从缝隙处看到地上倒着一个人,那人分明就是茯神,他冲过去就要拉,被申屠娘子扯着脖领递给了旁边的一个伙计道『带他出去转会再回来』

    元宝被伙计夹在腋下快步往门外带,手脚乱蹬哇啦大喊:『敢打他,敢打他,同你们没完,没完......』

    伙计一个时辰之后将元宝背回来时,早已不哭闹了,一手捧着一大块淋了糖汁裹满了竖果碎的胡人点心,一手提着一个袋子,后面跟着一个胡商小贩进来朝申屠娘子讨货钱,伙计无奈道『不给买少爷便一直在地上打滚』

    申屠掏了钱扔给小贩,又指着元宝骂道『我怎生了你这个讨债鬼,把那点心给我咬一口』

    『不给』说罢拿着东西便冲上楼进了自己的屋里,想来茯神此时也不会在屋里,他便坐在铺上将那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铺在坑桌上摆弄。茯神被关在柴房里,一天饭也未给吃,申屠打算饿他两天让他涨涨记性。至夜间元宝见茯神还未回屋,便去找申屠要人,他娘唬他:『被带出门办事了』

    元宝:『你骗我,快让他回屋来,不然我睡不着』

    申屠:『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什么时候你当儿子的居然命令起老娘了,是不是皮子又紧了好久没给你松过了』

    元宝气呼呼地摔了门跑了出去,站在院里喊:『茯神哥......茯神哥......』

    已经睡下的伙计屋里一阵乱响。元宝的声音随他娘,中气足嗓门大,夜深人静时一通喊余音可传一里地,惊得四邻八舍连人带狗都骂将起来,申屠娘子无法,披了衣出来一巴掌拍在元宝脑袋上喝道『小免崽子,你再喊一句试试,马上滚回去,一会他就上来了。』

    元宝气冲冲地扔了一句『我一刻钟等不到他回来,我便让你们今晚都睡不着。』

    一只鞋被狠狠掷出打在元宝腿上,他没理会,风一样冲回屋。过了半晌楼板上传来动静,有人缓缓地挪着脚步进了屋,元宝一把将进来的茯神抱住,被抱住的人痛得眦了牙却也没动没喊,元宝自顾自地说:『茯神哥,我今日好无聊呀,整日都没怎么见着你,我去胡人的点心摊上买了巴卡拉瓦给你吃还有双陆棋』

    昏暗的灯光下,茯神脸色难看地慢慢行至铺边轻轻倒了下去:『早些睡吧』。

    元宝想着应是早上挨了娘的教训又或是其它什么原因累了,便也没再闹了,吹了灯,睡进自己的被里。

    后背上的伤让茯神痛得难以入睡,一床薄薄的粗布垫着草垫在身下,平日里睡得硬盖得薄也不觉有什么,今天这垫这被都膈得身上格外难受,他抱紧了自己的臂膀蜷着,好想在娘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被骗飘落至此已有这许久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想着家里一年多没得他的信了,定是急得不行,当初自己只要了二两银子带回,哪里顶得上事,还不知娘带着弟弟如何渡日的,想着便又难过得不能自持,现在被困在这贼窝里做了很多身不由已的坏事,每每想起便心内悲痛惭愧不已,相比之下身上的痛却算不得什么了,想着想着他情难自禁侧身朝墙里面悄悄抽泣。

    元宝听到了动静关切地问道:『茯神哥哥,你哭了呀,是不是因为娘白天打你你痛呀,以前我娘也常打我,不过可能我肉多过一会我就不痛了,我给你揉揉你就不痛了』

    茯神:『不必了,你快去睡』

    这孩子哪里知道他娘打他和打别人有什么不同,元宝见茯神仍是背过身不理他,便起身爬了过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手隔着中衣给轻轻抚着,他难知道茯神后背早紫肿一片,四处破皮,一碰便痛得刺心,茯神没忍住叫出了声,一个激灵便撑了起来,元宝跟着有些不知所措地也坐了起来,看着茯神眦呀裂嘴的样子,想去搂他后背的衣衫却被拉住了。

    元宝:『我看看是不是打得狠了』

    茯神:『别看了,只是有些痛』

    元宝:『我偏要看』

    『你既要看便帮我涂药』知道拗不过,茯神从枕下拿出个小盒子,里面盛着黑色的伤药膏递给元宝。

    点了灯,褪了中衣,露出伤痕粼峋的背,元宝一时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怒火腾心起身光着脚冲向门口『你等着,我去找他们算帐』

    『元宝,你且消停些吧,若是不想要我死便不要再替我惹事了,我再经不起打了。』

    元宝站在地上有些无措,回转身来眼里啜了泪光,一时语塞只抖着唇站了好半晌,再回到铺上便扶着茯神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茯神:『说什么傻话,与你无关的』

    元宝:『是我娘她们打的,哥,我知道她们会做坏事,可我不准她们对你使坏』

    茯神:『不妨事,我将息几日便会好......元宝,你记住你家大人们的事,你现在不要掺和,以后大了更不要掺和,记住你是同他们都不一样的人,你以后大了回TIAN朝去』

    元宝让茯神到自己的被里睡,自己的被垫都比他的软和厚实多了,他不肯,无奈元宝便把坑桌移开,将自己的被子搭在了茯神身上,深怕碰着他的伤,只在旁边搭着被角睡了一宿,果然第二天便鼻塞,一路打着喷嚏下楼吃早餐,申屠娘子上手便要去摸他额头,被他打开,黑着脸不去理他娘,申屠娘子一筷子敲在他头上『你想上天?还敢给你老娘脸色,没有我你看看你有好日子过不,早去找你那死鬼老爹去了』说罢一路吆喝着去柜台上找茯神让他赶紧给元宝弄点风寒药,又在那里骂一屋住着只顾自己睡死元宝晚上蹬被受凉都不知晓,自己的饭都喂了狗了.....堂屋里一声脆响,一个空碗被掼在地上摔成几瓣,吃早餐的人不在了,申屠娘子去看了气得白眼翻上了天,旁边伙计给递了一大罐茶水才把气顺下去。

    元宝渐大也注意到家中来往的人有时会有古怪,以及时不时出现的被绑敷的人,隐约感觉到了申屠娘子与符青一伙人暗地里干的事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他曾经跑去质问过申屠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茯神夜里给他上药,忍不住多嘴,喊他以后还是不要打听那些事了,他知茯神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就紧紧逼问,茯神被逼急了几欲说出来,想想自己也不清白,一时也不知如何同这半大的孩子说这些见不得人的恶事,解释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想了半天还是把口里的话咽了下去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只要记得我说的,他们的事你不要掺和,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你一定要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上完药,元宝身上还是痛,便央着茯神同他下会双陆棋,楼下申屠娘子见两人房里灯还亮着,便吼了一声:『怎么还不睡,白点灯油不要钱的么?』

    两人听到只得收了棋盘和棋子躺下,元宝睡不着照例闹着要茯神讲故事,茯神笑他都这么大了还要听故事睡觉,他撒娇说好久没挨过这么重的打了,要听着人说话才好受些,茯神便又老生常谈,自己会的那几段故事都只提了开头,元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说是听了几十百把遍了,自己都能倒着背下来了,要听新鲜的,茯神想了想实在再想不出什么来,原来自己小时候爹娘给讲的也就是那几个上古仙贤,乡野神怪之类的,被元宝闹得实在无法,便只能在读过的诗文里挖掘再创作一下,好不容易想起一个适合的便是乐府里的《饮马长城窟行》,就凭着记忆慢慢念着:『青青河畔草,绵绵思道远,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元宝:『这些讲的是什么意思』

    茯神:『这是说的从前有一个男子到很远的边关去参军打仗,一直没有回家,他的家人一直很担心他,妻子常常看着河畔的青草思念着远方的他,可是他实在是离得太遥远了,妻子就一晚一晚地做梦,梦里的他竟还要真切些,突然有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个客人,拿着鲤鱼形的木盒交给那个妻子,里面有一封信,信里写着两句话,上一句是你要多多吃饭食,下一句是我对你的思念长长。』

    这故事不似以前茯神讲过的那些鬼神英雄故事感天动地绚丽奇情,有些平淡却又伤感,元宝有些懵懂地听完,只觉茯神情绪里有些异样,讲完一声也没再出,他凑到茯神耳边幽幽地问:『这男人大老远,哦不,应该用千里迢迢这个词哈,千里迢迢好不容易带封信,干嘛不写什么时候回家呀,他媳妇准想知道这个。』

    茯神:『嗯,应该就是不知道归期何时,所以才无奈没有写的。』

    元宝:『茯神哥哥,以后等我把字学全了给你写信,我也要写这两句』

    茯神借着窗棂外透进的月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手摁在他的眼上道:『唉!睡吧』

    元宝突然翻过身对着他道:『对了,我是不会给你写信的,我们两个以后都在一处根本用不着写信的』

    茯神没有心思理会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想着心思,元宝没多久便呼吸匀长沉沉睡去,茯神想了一夜那个远方的家,梦里梦到了春天时原野上萦绕着的蜂蝶,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山林,秋天时屋后树上的柿枣,冬日里光滑如镜的湖面,还有母亲哄着小弟午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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