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庄平静地听他讲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她认同曹大哥的想法，但她不认同宋弋的做法。
“宋弋，你会娶我吗？”
宋弋愣了一下，木木地回答：“不会。”
“你会嫁给我吗？”
“不会。”斩钉截铁的决绝。
康庄不知道宋弋的“不会”是不是真心的，但她是，她已经不是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年纪。
她爱宋弋，可也不止爱宋弋，她有父母、亲人、朋友，以及自己，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或多或少地影响着这些人。
所有人都高喊为自己而活，勇敢地、无所顾忌地为自己而活，可怎样才算为自己而活呢？康庄不清楚，但她觉得至少是让自己变得更好才对。
那嫁给宋弋会变得更好吗？
不会，当然不会。
她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或者说是自爱、自我、自私的她永久地占领了意识的高地，在康庄的第一观念里她永远是首位，她的感受、她的需求、她的利益，她可以爱任何人，但对任何人的爱都不可能逾越过她自己。
她和宋弋在一起是因为彼此喜欢，在他们存在的所有时间里，康庄可以保证给予这段感情尊重和真心，像所有情侣那样，但他们不会成为夫妻。
康庄不会，也不允许把两个人的纠缠变成两家人的纠缠。
“你生气了吗？”康庄坦然地问出来，“还是伤心？”
宋弋浅笑着摇摇头：“我很欣慰。”
“欣慰？”
“嗯，洛洛你做得很对，你不用嫁给我，也不要嫁给我。”宋弋握住她的双手，“你要嫁一个很好的人，一个能长长久久陪着你的人。”
爱意不必汹涌，潺潺如溪，悠远绵长即可。
这一刻康庄动摇了，她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质疑自己对宋弋的爱，她真的爱宋弋吗？
“宋弋。”康庄叫着他的名字，“你觉得我爱你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我......”康庄沉吟了下，“我有些分不清楚，我给你的好像和你给我的不一样，如果你的是爱，那我的是什么？”
“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哪里？”康庄皱眉想了想，“我爱你，所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可你爱我，你又没有非要我和你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会不一样？”康庄神色带着些许迷茫。
“洛洛，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吗？”宋弋问道，“喜欢是欲望和占有，爱是希望和祝福。”
“欲望和占有，希望和祝福？”康庄低声重复了一遍，迟疑片刻后用抱歉的语气道，“宋弋......那......我好像只是喜欢你......”
宋弋粲然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康庄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他，“你不生气吗？”
“洛洛，喜欢已经足够了。”宋弋笑意盈盈望着她，“对我来说足够了。”
“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康庄不解，如果是她，在感情里付出和回报不对等，她应该会生气。
宋弋依旧浅笑，摇了摇头。
“宋弋。”康庄郑重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可以要求我，你也应该要求我。”
“洛洛，如果你给我一颗糖带来的喜悦和我给你两颗糖带来的喜悦是一样的，这又怎么不算是公平呢？”
“可......”康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感情是感受至上的。”宋弋直勾勾看着她，“如果你需要三颗、四颗、五颗，甚至是更多，只要我愿意给、你愿意受，就值得。”
“那你呢？”康庄追问，“你只需要一颗吗？”
“是。”宋弋的回答简短但果决。
康庄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康庄都认为自己在感情里是勇敢的、真挚的，她坚信自己值得被爱，也确信自己很会爱人，可面对宋弋，她犹豫了，也开始怀疑自己，她真的懂爱吗？她真的会爱吗？
她冥思苦想，却困于当下，找不到答案。
“宋弋，我......”康庄欲言又止，最终汇成一句告知，“我会努力地更喜欢你。”
宋弋轻笑一声：“好。”
“如果你需要再多点喜欢，也请你直接地告诉我。”康庄瞪圆眼睛，严肃地说，“我会尽力。”
“好。”宋弋的笑依旧灿烂。
“我是认真的。”康庄觉得他像是没当真，绷直身子，端正姿态，提高音量又强调了一遍，“没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宋弋伸手把她拉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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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康庄特意请假陪着宋弋回医院，两人刚走到护士台，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冲着宋弋招呼道：“唉呀，你回来了，赶紧赶紧，快去病房看看吧。”
宋弋和她迷茫地相视一看。
“快点儿快点儿，你妈妈和人吵起来了。”小护士引着两人往病房赶去，“一对儿男女一起来的，女的进去没多久就吵起来了。”
还没走进病房，里面尖锐刺耳的女声就不断传来，夹杂着乱哄哄的劝架声。
“活该你儿子短命！就是你作孽太多才报应到你儿子身上了！”
宋弋正要迈进去的脚步被猝不及防的诅怨声撞地定在原地，即使是不知情的带路护士也仿佛能感受到这句话中的儿子指的是谁，她眼神关切地回身看了看宋弋，不知道还要不要进去。
康庄上前一步，握住宋弋的手，十指相扣，静静等着他。
“李文娟！”
一声凄厉的嘶吼，是康庄熟悉但又不熟悉的，她听出来是宋弋母亲，但那又不是平时的宋弋母亲。
紧接着病房里又起喧嚣，椅子倒地的闷声，踢踏作响的脚步声，杂乱的劝架声，医护的呵斥声......
宋弋握着门把手，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一群人闻声看了过来，欣喜、怨恨、关切、无措、好奇、愧疚......
即使只见过一次，康庄也认出来护士说的男人应该就是宋弋父亲，至于他怀里护着的女人，可能就是他的妻子，而宋弋母亲正被两个医护一左一右拦着。
看见宋弋那刻，宋弋母亲的神色从喜悦到慌乱，再到愤怒。她开心见到儿子，却又想起李文娟的那句诅咒，她怕宋弋听到，又担心他已经听到，转而怒视着李文娟。
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冲宋弋道：“宋弋，你回来了，赶快来劝劝你妈，这是医院，你看她大呼小叫地成什么样子。”
康庄听到这话，瞬间转头，眼神凌厉地瞪着男人，可宋弋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母亲。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宋弋走去，揽过母亲的肩，两个医护下意识松开钳制女人的手，后退了一步。
“儿子，我......”女人无措地想要解释，却被宋弋用眼神制止。
宋弋回身，对着病房其他患者弯腰示意，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休息了。”
“......”
一阵沉默后，临床陪护的一位大妈笑道：“没事儿小伙子，现在也不是休息的点儿。”
“就是，呵呵，没事儿啊。”其他人见状也随声附和。
“谢谢。”宋弋冲着他们再次道谢后低头说道，“妈，咱们出去说。”
“不许出去！”李文娟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不把钱拿出来，哪儿都不去！”
宋弋面色僵硬，压抑着怒气说：“有什么事出去说。”
即使宋弋是个病人，但他压人的身高和冷硬的神色也骇地李文娟后退半步，缩在宋弋父亲身后。
像是想到宋弋父亲也在，又是大庭广众，李文娟胆子又大了起来：“你们把钱拿出来，拿出来我就走。”
“我说，有事出去再说。”宋弋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
康庄看着仿佛哑巴一样的男人，忍无可忍地走过去：“叔叔，你不说两句吗？”
“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里，在这儿撒泼打滚，不怕人家叫警察吗？再说了，宋弋是你儿子，也是病人，你就由着人欺负他？”
“怎么？你是媳妇有了新的，不要旧的，现在儿子有了新的，也打算不要旧的了？”康庄对这个男人没由来地厌恶鄙视，甚至连尊称都懒得用，话也说的咄咄逼人，“还是说，这家你做不了主，里外大小都是这女人说了算？”
男人被刺的面色一红，窘迫地轻咳两声，拽着李文娟悄声说：“那个......咱们......咱们出去说，这是医院，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不好，他们拿别人家钱影响就好了？”李文娟不依不饶地纠缠。
“别人家？宋弋是他儿子，儿子生病，老子出钱，有什么问题？”康庄步步紧逼，“倒是你，抢了别人老公，现在还想要人家儿子的命吗？”
李文娟心虚地眼神来回瞟着，却仍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谁抢别人老公了？你别瞎说！”
明明病房里的人都素不相识，但做了坏事的人依旧害怕胆怯，她在怕什么呢？
李文娟悄悄拽着男人衣角，肩膀撞了撞他，示意男人帮腔，可男人也像是被抓住了把柄，埋着头一言不发。
康庄还要说，既然事已至此，那她就帮宋弋把这些年的委屈一吐为快，宋弋不要这公道，不要这愧疚，她偏要，她要他们颜面扫地，要他们无地自容。
“你......”康庄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宋弋打断，他握住康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透露出欣然和平静，他知道康庄要做什么，但他不需要的。
“我们出去说。”宋弋再次道。
“对对对，咱们出去说。”男人借坡下驴，顺势附和。
“走走，这么多人呢。”男人拉着不情不愿的李文娟，推着她向门口走去。
宋弋和她扶着母亲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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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刚走出大楼，李文娟就不耐烦地甩开男人的手道：“行啦，还要往哪儿走，就在这儿说吧！”
“我就一句话，钱拿出来，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李文娟先发制人，冷着脸道，“你们也别给我装傻，宋建华有没有给你们钱，给了你们多少钱，我一清二楚。”
虽然从前面的争执吵闹中宋弋也猜了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低头看向母亲，等着她的解释。
“宋弋......我......”宋弋母亲吞吞吐吐，嗫嚅了半晌，“你......你......爸爸知道你生病了，所以给你拿了些钱......”
“是他给的吗？你怎么不照实说啊？”李文娟盛气凌人地大声反驳，“怎么？当着儿子的面又开始要脸了？不好意思说是你要的了？”
男人有些听不下去，扯了扯李文娟衣角，示意她别说了，可李文娟反手一抖，挣开男人道：“怎么了，有的人当时敢做，现在不敢让人说了？”
“哎呀，你别说了，咱们回家，回家再说。”男人看着来来往往侧目偷看的行人，窘迫地拽着李文娟要走，“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回家吧。”
李文娟不依不饶，瞪着男人怒斥：“回什么家？今天这十万拿不回来，你就没家可回了！”
十万？
康庄在旁不禁冷笑出声，她以为是百万千万，值得他们大张旗鼓地闹腾一番，区区十万，且不论能不能救宋弋的命，就算是弥补宋弋这些年缺失的人生都远远不够，他们又怎么有脸再要回去呢？
“妈，钱呢？”
女人下意识捂紧手里的包，瞪着双眼，无措地看着眼前人。
“妈。”宋弋一动不动，又叫了一遍。
女人眼里满是哀求，她不知道宋弋要钱做什么，但她怕他会把钱还回去，这不是钱，是她的命。
李文娟见状添油加醋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快拿出来？你儿子都知道这钱不能要，你还赖着做什么！”
女人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败在男孩无声的坚持下，她缓缓打开手包，许久才摸出一张银行卡，李文娟欺身上前，抬手正要夺走，没想到一旁凭空伸出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女人手里抽走银行卡。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愣了几秒后，李文娟率先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冲着康庄吼道：“你干什么？”
“收钱啊。”康庄面不改色，说的理直气壮。
“你收钱？是你的钱吗你就收？你谁啊？”
康庄故作正经，一板一眼地介绍起来：“我啊？我是宋弋女朋友，这位是我男朋友宋弋，这位是我男朋友的妈妈，我从我男朋友妈妈手里接过我男朋友的钱，不可以吗？”
“什么就是你男朋友的钱？你赶紧给我交出来！”李文娟没了耐心。
李文娟撒泼，康庄索性也装无赖，她侧头用眼神把想要劝架的宋弋压制回去，继续陪着李文娟胡搅蛮缠。
“那这钱也不是你的，凭什么给你？”
“怎么不是我的？我男人的钱就是我的！”李文娟躁怒道，“快点儿拿来，别逼我报警！”
报警？康庄嗤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被这话吓住？
“好啊，你报啊，这钱我今天就要定了。”
康庄在赌，赌宋建华作为曾经的丈夫、现在的父亲，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担当和责任。赌赢了她拿下这十万，赌输了也不过是和不赌一样拿不到。
宋弋母亲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由着他们对战，宋弋忍不住上前一步，走近康庄，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康庄回身仰头，定声问：“我可以决定吗？”
宋弋看着康庄，眼神拂过她的面颊，眼前这个鲜活而蓬勃的个体散发着不屈和笃定的朝气，他突然也想试一试，试一试这次他会不会赢。
宋弋没有说话，沉默地后退半步，在康庄身后站定，是肯定也是支持，是默许也是依靠。
李文娟意识到形式逆转，焦急地推搡宋建华：“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你是要这半死不活的儿子？还是要家里活蹦乱跳的儿子？”李文娟口不择言。
“我......”宋建华动摇了，“宋弋.....这......钱......”
“叔叔，这是你欠宋弋的！”康庄抢先一步打断男人的话。
康庄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重复：“你！欠！宋！弋！的！”
男人踉跄了下，原本扶着李文娟的手连带拉着她也后退半步，他嘴唇几次开合，最后只留下句：“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任由李文娟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呼喊。
男人一走，独留李文娟一人，她的气势瞬间弱下来，只能愤愤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就匆匆追着男人离去。
宋弋母亲看看康庄，又看看宋弋，识趣地走开。
康庄握住宋弋的手，把银行卡放在他掌心：“拿好，这是你的东西。”
宋弋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张卡不重，十万块也不多，可他好像拿不起，也放不下。
“洛洛，你说......”宋弋的声音若有似无，像是怕人听见，又像是怕人听不见，“你说，这是爱吗？”
康庄没有立刻回答，她认真思考了下：“不是。”
“那是什么？”
“愧疚，道德，良知，以及尚未泯灭的人性。”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