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庄已经一天没有收到宋弋的回信,她婉拒了王媛媛的约饭邀请,一下班就往医院赶去,可到了医院却发现宋弋的病床空无一人,原先摆放的生活用品也清扫干净。
康庄急匆匆地到护士台询问:“你好,请问506病房的宋弋是出院了吗?”
“506?”值班的小护士翻着记录表查找。
“506?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年长护士出声问道。
“对对,是他,这几天是他妈妈在陪护的那个。”
“哦,他好像是转院了。”年长的护士答道,“昨天就办完手续走了。”
“昨天?”康庄诧异地再次确认。
“是,是昨天走的。”值班的小护士找到了登记的记录。
“那他转去哪里您知道吗?”
两个护士相视一看:“这个......不太清楚。”
“我们就是昨天听他随口一说,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
康庄追问:“那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好吗?”
“还......还好吧,没什么异常。”年长的护士回答道。
康庄神情沮丧,但还是道了谢才离开。
她不过是最近工作比较忙,没空出时间来看宋弋,怎么再次过来竟然就找不到他的人了?明明昨天他们还在正常通信啊!
康庄不能理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弋不接她的电话,宋弋母亲也是一样,他们之间的联系被宋弋单方面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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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站在宋弋家门口,第七次按响门铃,依旧无人出现。
她输入密码,缓缓地拉开门,期望宋弋会站在门内,可现实是屋内空无一人。
她真的找不到宋弋了,他的离开就像他的出现一样,突然且自我。康庄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但其实宋弋才是。
他选择出现在康庄面前,他也决定从康庄眼前消失。
康庄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忧,她气宋弋不告而别,也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康庄依旧要早起上班,生活是现实的,她不可能像电影演绎的那样,放下一切工作,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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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宋弋消失的第九天,也是他再次出现的第一天。
康庄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整栋大楼寂静空旷,楼外朦胧的橘色地灯和暖白的霓虹外灯映出路边那道削瘦的身影。
宋弋背对着大门,呆呆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康庄没有走近,只看到背影就已经知道是他,一瞬间委屈担忧顿时涌上心头,康庄赌气地站在原地,甚至想躲开他一走了之,让他也尝尝被丢下的滋味,可他的背影太孤单了,在热闹喧嚣、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有他是冷的。
康庄慢慢走近,宋弋似有所感应,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缓缓回身看向了她,康庄没有犹豫,坚定地跨出最后一步,抬手环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宋弋怀里。
没有质问,没有争吵,宋弋俯身用力回抱住她。
“洛洛......”宋弋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我最近吃了好多药。”
“嗯......”
“医生一直在给我扎针。”
“嗯......”
“新病房住着很不舒服。”
“......”康庄没有说话,轻笑了几声。
“宋弋,我想你了。”康庄仰头看着宋弋道,“该你了。”
宋弋抱紧康庄,沉默片刻才凑到她耳边重复了她的话:“洛洛,我想你了。”
“不难啊,是不是。”
宋弋那些无意义的话她听得懂,但康庄就是要他说出来,说他的喜欢,说他的不喜欢,说他的开心,也说他的难过。
“洛洛,我想你了。”宋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环抱更紧了些。
巡逻的保安看到树下相拥的两人,不禁频频侧目,康庄本想推开宋弋,但又狠不下心,索性装作没看到,任由他抱着。
“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康庄轻声问道。
“我想你了。”宋弋的回答既肯定了事实又解释了原因。
康庄从他怀里挣开,佯装生气地说:“那为什么还要不告而别?”
宋弋没有回答,但却紧紧攥着康庄的手不肯放开。
康庄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了吗?”
“还没有。”宋弋摇了摇头。
“那走吧,想吃什么?”
“回家吧。”宋弋补充道,“回家做饭吃。”
康庄没有反对:“你家?我家?”
“我妈在家,她今晚回去休息了。”
意思不言而喻,康庄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定位到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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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不饿,宋弋也吃不下多少,这顿晚饭做的简单迅速。
康庄盯着对面的人,可能刚才在外面灯光太暗,也可能是她没来得及看,现在相对而坐,她发现宋弋整个人苍白削瘦,握着汤匙的手背一片青肿,上面散布着点点针眼。
“怎么了?”宋弋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碗筷,抬头看向康庄。
“医院的饭不好吃吗?”
“嗯,不好吃。”宋弋没有说完,医院的饭不好吃,但他也吃不下,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下,他感受不到饥饿,吃与不吃、吃什么,对他而言没有差别。
“扎针的护士技术不好吗?”
“挺好的。”
“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针眼?”康庄伸手拉过宋弋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用指腹抚过他的手背,宋弋的手本就骨节分明,现在更是根根突兀、青筋爆起,“血管这么明显,应该很好入针啊。”
宋弋回握住康庄的手玩笑道:“可能只是看着明显吧,里面说不定长偏了。”
他不愿说真实原因,康庄也没有追问,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每天不间断地输液扎针,左手不行就换右手,即使护士技术再好,也遭不住这样折腾。
“疼吗?”
宋弋闻言故意皱起眉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疼......”
康庄被逗笑了:“疼就对了,让你丢下我跑,我要在就不会疼了。”
“等下。”康庄起身走进厨房,从橱柜拿出土豆,洗干净削了皮。
宋弋走到她身后:“这是什么?”
“给你敷手用的。”康庄一边切土豆片,一边回答,“小时候我扎针手肿了,我妈就这么给我敷的。”
“手伸出来。”康庄捏着土豆片指挥宋弋伸手,“敷上去不要动,等个二十分钟再取。”
宋弋乖乖伸手,任由她摆布:“有用吗?”
“祖传秘方,你说呢!”康庄不服气地挑眉道,“去吧,坐那儿等着,不要乱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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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收拾完厨房出来,看到宋弋坐在沙发上发呆。
“到时间了?”康庄走近,拉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是好点儿了吧?”
“嗯,好多了。”宋弋轻轻拽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陪我坐会儿吧。”
康庄顺从地坐下,把头靠在宋弋肩上,宋弋顺势也靠了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久。
“那天为什么要走?”
“......”
“以后不要突然消失好不好?”
“......”
“宋弋,缘分只是一根线,两个人牢牢抓住各自的一端,尚且说断就断,更遑论被故意丢弃,即使我循着线一路找,可你不捡起来,我们就永远续不上。”
“我找过你,去你家里,给阿姨打电话,我甚至想过要不要编谎话骗你们,逼你们出现。”康庄语气带着自嘲的无奈,“还好......还好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但我想不明白,明明我们都清楚这些好的时间可能会越来越少,为什么还要浪费呢?”
康庄喋喋不休说着,宋弋却始终沉默不语。
“宋弋,你在躲什么呢?”康庄直起身子,抬手扳着宋弋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宋弋,我是喜欢你,但我的喜欢也是有条件的,我不会做一个永远单方面付出的恋人,不论是单方面的等待,还是单方面的坚持。”康庄的语气恳切而坚定,“第一次退缩,你可以说你不知道,好,我告诉你,我会坚持;第二次你还要尝试,我也可以原谅,权当你一时糊涂;但如果第三次......”
“没有第三次,第三次你再放手的话,我们就真的走散了。”
宋弋突然倾身抱住康庄,低声道歉:“对不起......”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康庄没有心软,冷静地把话说完。
“宋弋,爱是一个人的事,可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在感情里我只接受相爱。”康庄的眼神坚定赤诚,正如她的言语一样,不加掩饰地坦坦荡荡。
宋弋沉默了片刻,缓缓松开紧抱的双臂,和康庄面对面地坐着。
“洛洛......我......”宋弋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意,但他紧皱的眉头和难以舒展的面容让这笑多了些苦涩,“我好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康庄愣了一下,瞬即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宋弋没有回答,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和骇人听闻的重病症状他并不想讲给康庄听,她可以不知道,她原本也不必知道,宋弋希望她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洛洛,你记得曹大哥吗?”
曹大哥是宋弋同病房的病友,四十出头的年纪,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男人却不幸身患绝症,他的家人倾举家之力想要救他的命,但普通人家又能有多少家底消耗呢?不过是勉强撑过一日算一日,活着的人不愿松手,扯着将死之人在鬼门关徘徊,将死之人尚有牵挂,亦不愿就此放手。
康庄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天曹大哥问我,你是我的妻子吗,我告诉他不是。”宋弋平静地叙述着,“然后......他劝我早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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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啊,你喜欢她吗?”
宋弋有些拘谨,含糊不清地回答了是,曹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但看宋弋的表情满脸写着肯定。
“你要真喜欢她可千万别娶她,最好赶紧断了吧。”曹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病折磨人啊,不光折磨病人,更折磨家里人。”
“你别看我媳妇儿现在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那原来也是单位里的一枝花,天天收拾打扮、美容保养的,可现在......”曹大哥长叹了口气,“我啊,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我爸妈摊上我这么个儿子,我儿女摊上我这么个爹,那是命,没办法啊,我对不起他们,但也只能对不起了。”
“可我媳妇儿不一样,她现在还跟着我,那是她心善,是她人好,多少男的一生病,媳妇儿不是离了,就是走了,我媳妇儿呢,不止要操心我,还要顾着家里的老人孩子......”
曹大哥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凑近道:“小宋,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媳妇儿已经不是我媳妇儿了。”
宋弋下意识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已经办离婚了。”曹大哥洒脱地挥了挥手道,“是我提的,她不愿意,我非得要办了。”
“为什么啊?”宋弋不禁问出来。
“小宋啊,你还是年纪小,考虑的少,”曹大哥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不在了,她还年轻,日子还得过啊,天天顶个丧偶的名头能好找人吗?”
宋弋明白,他说的找人应该是找新的伴侣。
“可她如果嫁人了,孩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曹大哥下意识问了一句,但随即明白过来,“你怕她改嫁了就对孩子不好?”
“那她不改嫁就一定会对孩子好吗?”曹大哥反问,“小宋,她是妈妈,但她也是个人,不能因为有了孩子,就把她绑在妈妈的位置上钉死,她可以选择只做妈妈,但我不能要求她只做妈妈。”
“可是......你不爱她吗?她嫁给别人你不伤心吗?”宋弋追问。
曹大哥皱眉沉吟了片刻:“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们年轻人说的爱,我和她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和我对父母、对儿女的一样,但又有点不一样。”
“我希望有人能照顾我父母儿女,我也希望能有个人照顾她,即使将来我不在了,他们也都能健康快乐。但她在我心里又有些不同,说不清哪里不同,但就是特别。”
曹大哥突然话锋一转道:“小宋,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啊。就你得这病说不幸也是真不幸,但还好你和那小姑娘还没成,现在分手她顶多伤心几天。我看得出来,那姑娘也是个心善的,你不分她也就跟着了,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要真为她着想,早断早好啊。”
“咱们这病啊......”曹大哥仰面躺下,长吁道,“人力不敌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