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卫书房。
沈江淮拿着贴着符咒的漆木盒子,跟着部卫走到书案前。
室内静谧,没有他人,显得两人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尤为明显。
沈江淮微微皱眉,忽然觉着鼻头有些许痒意。
部卫注意到,问道,“沈司卫,怎么了?”
沈江淮脸色淡淡,声音听不出情绪,“无事,你先下去吧,我在这等就行。”
“好。”
关门声响起,室内只剩沈江淮一人,他看向手中的漆木盒子,昨日那抹白色背影无端闯进他脑海。
那里妖气都未散尽,真是不知者无畏。
吱呀一声,门被快速打开。
他回头,长身而立,目光冷冷地看向门口。
“你这是什么眼神?”程优优大步走了进来,“你刚刚做了什么?”
“什么。”
“小沈,你别以为装傻就可以蒙混过关。”
沈江淮没有说话。
“人是你弄哭的,你一会负责把人给哄开心了。”
闻言,沈江淮眉梢轻抬,瞥了程优优一眼。
“噢?哄谁?”
“宋执笔宋觅言啊!”程优优从他左侧转到正前方,捏起肩头晕湿了一小片的大氅,“你看看,这就是证据。”
“瞧瞧你把人欺负得多惨,这还是我看到了她后的泪水量,都不知道她一个人默默在门口哭了多久!”
“是不是之前她帮我过了那个测验,你没能逮我回长京城,所以怀恨在心,肆意报复?”
......
程优优一张小嘴得吧得吧说个不停,换做平日,沈江淮早早就用各种法子让她住嘴。
今日他却只是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她面前听着,周身气压低沉。
也只有程优优和他自小一同长大,总喜欢拿辈分占他便宜,习惯了惹他生气,还心大,才敢无视他的压迫感。
叶庭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动静不小,里面两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场景并不陌生。
推开门,笑呵呵问道,“你们又闹什么矛盾了?”
“叶伯伯,你看看他。”程优优率先告状。
沈江淮无视她的无理取闹,问候道,“叶督卫。”
叶鸿煊已到花甲之年,就等着人来接替这个督卫之位,请老还乡。
长京城警妖司派来沈江淮,他十分满意,最近是春风满面,见谁都眉开眼笑,年轻人精力旺盛,打打骂骂也属正常,他并未放在心上。
“刚刚宋执笔在垂花门那处哭得可惨了,始作俑者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程优优跺了跺脚,撅起嘴唇,“叶伯伯。你快管管他。”
叶鸿煊屁股刚沾到凳子,闻言,又站了起来,问道,“宋觅言?”
程优优一脸肯定,疯狂点头。
叶鸿煊太阳穴突突地跳,惹到谁不好,偏生惹了宋觅言。
接触过宋觅言几次,她性格坚韧,活泼开朗,实力没得说,相当吃苦年老,后生可畏。
叶鸿煊打量着沈江淮,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冷漠了点,不知怎么把一个那么坚强的人弄哭。
还在门口哭......
谁人不知宋觅言是奉陵城的宝贝疙瘩啊,她的直属上司还是田玉棠,要是闹起来,定会鸡飞狗跳。
“江淮啊,你还是抽空去看看什么情况吧。”叶鸿煊扶着座椅扶手,缓缓坐下,“听说她找你做火烈鸟妖兽的典录,你若是方便,就给她做吧。”
火烈鸟妖兽他头疼了许久,沈江淮来前段时间,来奉陵城的路上顺手就给灭了,他对这位继任着相当满意。
可沈江淮半步不让,语气恭敬疏离,“督卫,不可惯着。若是在门口都哭诉一番,都能达成目的,把刑妖署当成什么了。“
叶鸿煊也明白这个道理,本身其实并不想多管,也就随着他。
程优优这一刻又看到了沈江淮打小用大道理压她一头的画面。
当下宋执笔不是第二个她吗?
都是沈江淮这个冷漠无情之人的压迫对象,她此时觉得宋觅言和她站在了同一战线。
心一横,既然明着来不行。
那就剑走偏锋!
-
寒风裹着碎雪转了个圈,最终飘落在宋觅言脚边。
来往行人一个都没了,冬虫也已早早沉眠,门内外安静得出奇。
宋觅言已经面壁半炷香时间了,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时不时用脑袋轻轻磕着冰冷的墙面,护卫偶尔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啊哈哈哈。
今天过得真精彩。
被绿就算了,工作还被截胡,现在沈司卫估计还因为这边的误会烦着。
不知自此过后,会有多少坊间版本呢。
轻轻一声砰,宋觅言又磕了一下脑袋,把头抵在墙上。
啊。
要不找个洞钻进去吧。
过冬了再出来。
“宋执笔,”去而折返的程优优风风火火,边说边拉着宋觅言的手臂,不等她回应就往垂花门内拉。“给你个机会,就看你中不中用了。”
事情还能坏到哪去呢?
宋觅言二话不说,乖乖点头,接受了这个机会。
准备跨步进门时,剑鞘又拦在宋觅言身前。
她恨!
这把剑!!
今天这梁子,是结下了!!!
护卫对宋觅言抱歉笑了笑。
不忍归不忍,工作他还是不能丢的,他说道,“宋执笔,抱歉。”
宋觅言咬着后槽牙:我忍!
不过,还没到手的鸭子,怎么能给飞走。
眼眸一转,心生一计。
宋觅言心里扑通扑通地跳,青葱玉指指向一个垂花门外一个角落,恰好是护卫视野死角。
“哇,母猪在上树。”
程优优转头,顺着她指尖看去,心领神会,表情略显夸张,附和喊着。
“哇!”
护卫忍住没转头,肯定是在骗人。
“这是怎么做到的?”
“谁家的猪猪跑出来了啊。”
“养得真不错。”
“啊,吓死,还以为要掉下来了。”
两人颇有兴致看着那个方向,眉飞色舞,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
“怎么样了?”护卫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加入了她们的吃瓜队伍。
这一瞬,一阵寒风吹过,整个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他回头,两人已不见。
只剩一片白茫茫雪地上的脚印,以及他这颗悲凉的心。
程优优用了一张符咒,转眼间就来到了侧门。
宋觅言一阵天旋地转后,倏地回神,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并未发现沈江淮身影。
只有一辆简洁大方、刻着精美咒纹的马车静静候在门边,车夫被两人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向程优优微微鞠躬,“程部卫。”
四周观察了一番,还是没看到沈江淮,宋觅言疑惑问道,“程部卫,这是?”
“一会小沈...司卫会外出一趟,你就在他马车里面候着。”程优优边说边推着宋觅言往马车走,“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本事了。”
啊?
这不太好吧。
霸王硬上弓沈江淮,宋觅言有些害怕,奈何力气实在没有程优优大,只能顺着她的力道一步步走向马车。
对上车夫的眼神,她心中升起一股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车夫的手横在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又又又被拦?
宋觅言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
今天!
这马车!
她是非上不可!!
程优优心中也憋着一股气,伸手便格挡开车夫手臂。
两人出手极快,眨眼间过了几招,车夫不敢动真格,逐渐落入下风。
宋觅言抓住机会,一溜烟钻进了马车,进去了,还探出个头,露出她经典职业微笑,“等会多多关照。”
车夫:……
程优优收手退到一旁,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
孺子可教也。
然后,
了却功名拂身去。
余留车夫疑人生。
马车内部铺着柔软绒毯,没有过多装饰,中间有一茶几。
宋觅言绕过茶几,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沈司卫,刚刚程部卫来过。”车夫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嗯。”
是沈江淮。
沈江淮话音未落间,马车往下一沉。
宋觅言深吸一口气。
来了。
她抬手理了理碎发,稍微整理刚刚折腾而显得微乱的衣襟,坐的端庄有礼,认真注视着车门。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拨开车帘,沈江淮躬身刚要探入身子,察觉车中有人,撩眼看去。
又慢条斯理退了出去。
“解释。”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却莫名带着一股压迫感。
隔着个帘子,宋觅言心底也一阵犯怵。
车夫紧张得结结巴巴。
“是...是...”
“沈司卫,我们顺路,可以捎我一程吗?”
宋觅言不想把程优优拖下水,连忙探出半个身子来,打断车夫的话。
沈江淮偏头,抬眼望过去。
掀开车帘的白净细手手背上有些许红肿,少女半弯着腰,探出半个身子,墨发自肩后滑落。
鼻头绯红,额头也微微泛红,眼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水汽。
沈江淮身姿颀长挺拔,眼睛像是凝着黑冰,俊美深邃,压迫感无形的萦绕在宋觅言身边,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两人对视间,宋觅言心底打鼓,越发心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又扯出一个标志性微笑,语气很正式却带了一点少女独有的甜糯。
“沈司卫?”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江淮并未说话,反而笑了。
宋觅言见那笑意似乎没到达眼底,心底警铃大作,在叫她。
现在,马上,迅速,滚到马车外。
还没动作。
一阵清香逼近面前,暗秀黑衣挡着了宋觅言所有视线。
啊啊啊啊。
他上来了。
下不去了!
这感觉,怎么觉得上了贼船啊?!
眼前的人愈来愈近,逼得宋觅言退回车内,缩在右侧位置上。
车帘放下,一股属于他的气息充斥着封闭空间。
刚刚还不觉得,现在多了一个人,车内空间变得很是紧凑。
宋觅言抬眸偷偷瞄了一眼,与沈江淮不怀好意的探究眼神相撞,心头重重扑通跳了一下。
靠!
肯定是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