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来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于穆毅将没送出去的手套重新捏进掌心，看着钟廿甩了甩手背上的水。

    她手背被烫得微微泛红，语气好像更轻了些：“过会儿就走了，应该11点多吧。”

    “哦。”来的时候于穆毅还看过时间，而现在是早上9点36分。

    “我妹妹今天开运动会，你应该没时间去了。”

    话题可谓转得有些突兀，但似乎在这样有些尴尬的空气下，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这些。

    小钟廿不置可否，平静地说了声抱歉。

    于穆毅遗憾地笑笑，眼底却并无波澜。

    看来这样的结局他显然也是猜得到的。

    钟廿心说按照小钟廿的脾性她有时间也不一定会去，但看着几年前的自己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她心里某处突然狠狠疼了一下。

    于穆毅的确懂她，可之所以还是问出来，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想借个机会。

    或许朦胧的感情就是这般，只有当事人兵荒马乱，等后来冷静下来脱离出来才会恍然发觉，那一场盛大慌乱的故事里，很容易就错过细节，甚至都不知道一切情绪和行为的缘由是什么。

    钟廿想的倒不是这些。

    是于穆毅的妹妹于萌。

    她见过这个小姑娘一次，时间应该还是初中的时候。

    那会儿的于萌大概才三四岁的样子，小娃娃看着活泼开朗，长得也可爱，是很讨喜的类型。偏偏钟廿是个外表看起来沉稳的性子，社恐的性格偏偏还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高冷。

    但是还好两个人遇见的时候没有产生什么非常奇葩的故事，就是晚上的时候看不清人，学校外的路灯又有点晃眼睛，于萌应该是没看路，跑跑跳跳蹦了半天，往后退的时候却一不小心直接就一屁股摔地上了，这一摔不要紧，偏偏身后正是刚下课的钟廿。

    于萌后脑勺正撞在钟廿腿上，小朋友还坐在地上，两个扎起来的小揪揪上下晃了几晃，她一转头，就看见了钟廿。刚刚情急之下一抬手好像是扯到了姐姐的风衣衣摆，她竟然还没松手。

    小姑娘仰起头，眸子在路灯下闪着点点星光：“姐姐？”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让钟廿没来由得心里一软。

    小朋友跌坐下去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人抱起来站好，语气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慌张：“你没摔疼吧小妹妹？”

    于萌的暖黄色外套在地上蹭到了一片灰尘，钟廿弯下腰，擦着衣服给她拍了拍。

    “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钟廿左右看了看，校门口等着接学生的家长虽然不算多，但也至少有七八个。

    只是这孩子边上，好像并没有看起来很像是她家长的人。

    “你——”

    “哥哥！”钟廿正准备再问，却被小姑娘软萌的声音打断，而下一刻看清来人的瞬间，钟廿几乎愣了愣。

    更甚的是于萌紧接着的后一句：“这个姐姐好好看哇——”

    于穆毅好像是笑了，只是路灯实在昏暗，面上一热的钟廿根本没能看清。

    于穆毅拉住于萌朝他伸过去的手，掌心温热微微出了点汗。于穆毅握住于萌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于萌将手从于穆毅手中挣脱出来，指了指旁边的超市：“妈妈去买东西了，我在玩游戏。”

    于穆毅这才注意到，于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牵住钟廿的手指头了。而且就在刚才给他指地方的时候，都没舍得把人松开。

    钟廿也是一愣。只顾着慌乱去了，都没注意小妹妹什么时候拉的自己的手。

    可能是在刚才，她叫哥哥的时候吧。

    ·

    哥哥。

    钟廿也有一个大她好几岁的哥哥。

    说实话，要不是上次被他发现发消息那事儿，也不会给他们之间造成那么大的尴尬场面。

    以前的时候，其实他哥对她也确实是挺好的。

    哥哥不爱读书，从小是个拽里拽气的学渣。但这人会给家里省心，虽然脾气差，学习差，但能为家里做好多事。

    钟廿后来懂事了，才发现他哥好像吃了很多苦，忍了很多亏，他应该也委屈过吧。

    后来的时候做了自由职业，刚开始没赚着钱，但还是会在钟廿生日的时候给她打电话，买礼物。

    钟廿第一个玩具熊是他买的。

    钟廿第一件风衣也是他买的。

    钟廿第一块手表，第一个生日蛋糕，都是哥哥买的。

    后来听家里人偶尔讲起之前，钟廿从小皮肤白，跟爸爸一样，夏天不晒太阳，就算是迫不得已要出门，也得全副武装。

    钟廿生在乡下，妈妈偶尔会把她带去田地边，和奶奶拔草锄地，小钟廿就坐在小路上带过来的那一把大椅子上。

    椅子上有伞，她有时候等累了，还在伞下面睡过好几次午觉。

    直到后来上学，钟廿成绩不错，更是成了家里的掌上宝。

    那时候不觉得，但是细细想来，钟廿觉得哥哥应该是委屈过的。

    那会儿他也没多大吧，十几岁，叛逆的年纪。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关心。

    因为他是哥哥，年纪大，理应让着妹妹。

    也因为他是哥哥，男子汉，大丈夫。

    不知道他吃没吃过醋？可是钟廿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哥哥从来都没有坏心眼。

    大概天下的哥哥都是这样吧，现在看着于穆毅对于萌，钟廿突然有点难以道明的情绪。

    她和她哥年龄差太大就直接导致了他们俩没什么共同话题，直到后来钟廿上了大二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才拉进了许多。

    突然拉进的。

    谁都没有提起缘由，又或者只是钟廿单方面地不知道。从而达成了一种默契和平衡，然后便是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开始维持这种状态。

    就好像是人到了某一个阶段，突然就想开了某种事情，或者只是单纯做了该做的事。

    解释不清。

    完蛋。

    钟廿每次一想起来这些，就避无可避地想起来自己现世的家庭。

    这个破进程，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啊啊啊！！！

    除开恋爱情绪，钟廿更多的感情就来自于亲情。

    她对朋友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可能也是因为她没朋友吧。

    跟她这样的人做朋友，确实还挺难为的。

    钟廿知道。

    更何况，当年那句“你可是个不好追的姑娘”，好像更验证了这句话。

    也不知道怎么的。

    钟廿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挺能折腾的。活该。

    一瞬间想起了太多事情，钟廿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

    小钟廿蹲下身，把牵着自己手指的于萌虚虚地抱了抱，然后双手护在她身边，把她往于穆毅面前轻轻推了几步。

    “那我就先走了。”

    于穆毅知道她大概是觉得见到家长会尴尬，便点了点头。

    但是人没有几步，钟廿又突然回过头来，下巴微抬示意于萌，着急补了一句：“那个，她刚刚摔了，你看看她哪里受伤了没。”

    “嗯。好。”

    好可爱。

    那一瞬间于穆毅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天之骄子也有这么傻得可爱的一面。

    慌什么啊。

    他们俩又没点什么，还怕见家长么。

    更何况……

    从来不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么。

    “快，”于穆毅把妹妹一手抱在臂弯，催于萌，“谢谢姐姐。”

    于萌大概是还在想哥哥和姐姐为什么认识这个问题，回过神就听到哥哥这样吩咐，她毫不犹豫：“谢谢姐姐！”

    很大声。

    脆生生的。

    但也很温柔。

    ……

    望着当年的自己离开的背影，钟廿站在原地，看于萌的妈妈拎着东西走过来，于穆毅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收回视线。

    妈妈也从他手里接过于萌。

    人有时候是会幻想的。

    幻想将来有一天自己如果嫁了人，跟新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但是现在的事情对小钟廿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天方夜谭，当时的自己肯定没有想太多。她敢打包票。

    后来的事情其实记得也没有那么清楚了，只是知道就在那之后，按照剧情推算的话，钟廿转折的下一个点应该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站在旁边围观的事情钟廿已经经历过很多遍。就算是有自己的意识，还是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好在最近的几次，她终于能够找回一点自己的存在状态了，介于围观和真实感受中间的一种状态。

    这对钟廿来说是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过去的事情就摆在那里，已经发生了的，就算能够再重温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直到这个时候钟廿才懂，原来过去的事情也是有意义的。

    哪怕只能在梦中回忆一遍，哪怕封存起来再也不能触碰，这些东西还是有价值的。是过往的一段见证，也是生活里的一点释怀。

    她实在是没有必要介怀的。

    钟廿真心这样觉得。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她实在忍不住想，于穆毅也是哥哥，也曾受过委屈吗。

    可是于穆毅家境比她好太多，应该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吧。

    钟廿仰头望天，任凭微凉的冷空气扑面而下：时间过得好快啊。

    算了，还是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