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之心,意在沛公!别人不知道,他羊信是已经知了!
等石弘告辞,筵席歌舞收起,羊信一个人撒开腿跑到羊琼的院子。羊琼正吃饱了躺下。
待他絮絮把宴席上的事说明,羊琼顶着他三伏烈日一般扎人的目光,交代了自己那日在杜陵确实救过一人。
“却是何人? ”羊信忍着快跳出来的心问道。
“我并未见过那人的容貌。”羊琼强装镇定。没有见过面是她最大的倚仗。
羊信看着妹妹娇嫩又自有一股清气的面容,心想:待他见了你面,许会觉得你与他之间正是夙缘,救的究竟是不是他又有何相干。他捂住头,发愁道:“杜陵虽大,找人却不难。若是一时得不到线索,想必要怪我家未曾尽力。”
他用扇子点着羊琼:“他惦记上你,真不知是福是祸。”
羊琼扁嘴道:“莫要告诉他人。我等全装不知。”
羊信想的却是,石弘此时上门,暗中盯了自家不知几时。如今是有了几分把握,还是全为试探,都表明他对自家兴趣绝不在小。
他突然又记起什么,问道:你前几日又载了他一次?
羊琼瞪眼如铜铃:“郡公是这么说的?”她差一点拍案而起。石弘果然在查访她呢。
“郡公这么说的?”羊琼听了差一点拍案而起。石弘果然在查访她呢。
羊信也吃惊道:“难道不曾?”
“却有此事。他自称郑平之的从人,求我捎带,不过他并未见到我面。”
羊信才放下心来:“郡公说是我载的他,让我保守秘密。我忖就是你假了我的名义。”言及此,他为自己当时的反应感到颇为自得。
“那兄长是怎么说的?”羊琼听他口吻,应是没什么事,倒也并不很惊慌。大不了兄长否认了,让石弘继续猜去。
羊信笑道:“我模棱两可地应了。
羊琼叹息:“如此凶险,全凭兄长机智。”
她暗暗想道,假羊信太高傲了,羊信的名声被害。但这也是无法之法,既然他不细问,她就不细说了罢。
兄妹两人兀自嗟叹,不知石弘涉及了什么样的大秘密,又是假人身份,又亲自叮嘱。那边石弘坐在家中榻上,微微阖目,似是在出神。
五日前
“羊信……羊信。”尽管心腹拍着胸脯保证申时一刻那会儿回府的是羊信,石弘咬着这个名字,却并不觉得那就是今日载自己回城的羊家人。
“你方才所说……特别俊的车夫,今日可曾见到过?”
“见过,那架车上午出府,直到酉时左右才回府。”
石弘放下笔,道:“酉时?可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未曾见到里面的人。”随从从怀里掏出两张画纸呈上,左右两纸上分别画着两个男子,一个长相周正,气派俨然,一个年纪稍大一些,蓄着须,面相颇为忠厚。
“阿郎请看,这左右二人分别是饼铺主人认过、来了都买十个饼的华丽马车的俊车夫和先前青毡车的车夫。据此,属下以为,这两个羊府的车夫或是为同一位主人驾的车。”
石弘看了他一眼,拿起左边那张端详,果然与今日羊府马车的车夫相似。而右边那张却是全然不识了。他点一点这一张图影,道:“拿去杜陵,看是否有人见过这车夫。”
随从领命而去。
石弘重新提笔,写完了信。又取了一张信纸,略一思索。只见“羊公钧启……”一字字出现,写罢,又全部涂黑。
过两日,去杜陵的人回转,那来回报的心腹见了石弘,露出纠结的神色。石弘缓缓道:“你说,杜陵的城门官和那家医馆都没有人认得羊府青毡车的车夫?”
随从道:“禀阿郎,或许是图影错了?属下寻访近两日,委实不曾找见认得车夫之人。”他有些失望。
石弘露出笑容:“却是未必。按图索骥本就是大海捞针。”现在说调查进入了死胡同,还为时尚早。
“将侍中宅撤回的人手都安排到杜陵,羊夫人崔氏的父亲曾做过杜陵县令,若真的是羊家的人,去杜陵一定与崔氏家人或旧友有关。一出现任何蛛丝马迹,当日回禀。”
随从露出崇拜的眼神,退下不提。
翌日上朝,石弘寻了机会和羊侍郎打了招呼,暗示了自己想去他家做客。石弘和皇帝关系近,并不常与要臣私交,羊简虽然吃惊,但石弘开了口,他自然不会不识其意,因此邀他三日后到府饮宴。
方才从羊府晚宴回来,从杜陵来的消息也到了他的手中:羊府的俊车夫和华丽马车今日出现在了崔公宅,又在晌午赶回去了,车上的人是一位年轻女郎。
石弘了然。崔夫人说过,羊府的三娘子来往杜陵有时,便是这位无疑。就是不知,往常三娘子往返杜陵坐的是什么车。既然她的车驾与青毡车的轨迹有过巧合的交点,或许她也便是那青毡车的主人。
石弘喝了一口茶道:“还有什么消息?”
“属下似乎听到,崔府的门子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
“门子说:‘七娘子,您总算是换车啦。这样多好,漂漂亮亮的。’”
***勤劳的属下外传(上)***
想成为石弘随侍或者心腹的爪牙,竞争是十分激烈的。有人天赋异禀,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便会被选中到石弘身边;像他这样家里代代侍奉家主的,不需太凸显出才能,也不会被放到离家主身边太远。
这回他没有跟着石弘出使,却能被选中去统领蹲点的主要原因是,他虽不如别的同伴智勇过人,但从小就勤劳。
“铁儿哥,那家胡麻菽饼夹羊肉的香味飘到这里来了咧。”
这是卫铁儿视察几家蹲点情况的第十五日,也是阿郎遇袭回京的第二十五日。胡麻饼的香味如何能飘到这里来?他眼看手下兄弟露出了垂涎回味的神色,摇摇头:”阿郎交代,一刻也不能错了眼。“
自从晌午打听青毡车时从胡麻饼老板的铺子那买了几个回来分食,众人总是在盯梢时间跟他提起这话。他家的饼不知是如何做的,外壳酥香,内芯软实,切开加进一夹子肉,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他想。崇庆坊离羊府不算远,人在羊府的时候,心总会跑到那里去。
盯梢就是这样,一开始不知道要找寻什么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免会走神。
但这并非是在侍郎宅碰见的最棘手情况。最棘手的是那里面人的行事,就好像……对他们来说身居京城是最凶险的事情。他即使一刻不离地看了个全,也经常不能明白他们的用意。
譬如今日清晨,一架众人簇拥的马车从羊府驶出,因为是上班的时辰,他的人想也不想便不曾跟着。谁知一个时辰后那车回来,后面竟缀着好几个赶着车送货的胡人仆役。卫铁儿刚巡视到羊府,听了汇报,知道是手下人没有执行不许错眼的规矩,气得指出羊简身为兵部侍郎大抵是不太可能在上班时间逛东市的。
手下人不太服气道:“昨日还说这同一架车花里胡哨,一定是女眷,非要让跟。结果跟着这车,一直跟着郢国公去到了宫中。”
卫铁儿沉默下来。他才安排人盯了羊府十五日,郢国公羊侍郎上班就已经换了八种形式。在羊府,若要知道每日是谁坐了什么车、到了什么地方,他的人手是明显不够的,更不用说观察可疑女眷。
再者,郡公本没有资格这样监视别的官员。因此羊简换装越勤,卫铁儿心虚,越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于是指挥人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只是那双眼依旧是一点儿也不能错,必须直直地盯着目标的大门。
这就非常困难了。他自己就有一双大而微凸的眼,盯着人的时候会让瞌睡的老婆子都倍感警觉,所以他们一到了这片住宅区盯梢,很快便引起了旁人注意。
“铁儿哥,你要斜着眼去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手下看见他定着眼珠子,忍不住过来提醒,一边眼睛左转右转,示范出一种灵活的眼球运动。
卫铁儿皱起了眉头。
好在他手下有聪明的,已从多日的观察中总结出了规律。“您看,羊家人大多喜好换车不换御者。”他拿出几张纸,分别画出了几位主要车夫的相貌,写上了已知配套乘客的名字。
卫铁儿称赞:“嗯,你是个聪明的,有好眼力。可惜还未得见羊家的女郎,更不知她的车夫是谁人。”
他连看了几遍,把纸上的字画记了下来,果然从此就顺利得多,不多时把出门的羊穹、羊信、羊管家、羊家幕僚和他们的车夫验证了几次,都能够对得上,除了一架豪华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人,出来的时候是已经下了帘子的。
事情一顺利,大家就有些放松,当然,除了卫铁儿。他久久未看见羊府的年轻女眷有出行的迹象,急起来,问手下那智多星:“这车夫怎不在图内?”他看着长相格外周正的车夫,又看这排场,心中疑惑。
智多星也看见了,摸出炭笔道:“这就画。我只见过这车夫两次,他曾经做过羊家二郎的车夫,但也做过羊夫人的车夫,不像是主力,故而不曾画上。”
卫铁儿追问:“可是今早去东市的车夫?”
智多星道:“不是。”
卫铁儿有些失望,早上那架购物车应是他最接近找到羊府年轻女眷的可能性。
有手下人问:“跟不跟?”
卫铁儿心烦:“如此大排场,羊家二郎又已经出门,定是羊夫人……罢了。不是说羊府确有一架小的青毡车是主家用的,怎么半月来从未见过?”
手下那个最早打听来此车的愁道:“我也是偶然听说。如今周围住的是朝中重臣,就算只找他们的家仆,再多询问也会被人怀疑。”
卫铁儿不信邪,路是长在腿上的。他跑遍了附近的坊舍,所幸很快就在崇庆坊一间胡麻饼的铺子,打听到一点羊家青毡车的消息。
“郎君是说,那架青毡车连同车夫,都已有近一月没来了。”一个月,和阿郎回朝的时间差不多。卫铁儿的眼睛放出了光:“若是郎君下次再见着羊府来买饼的青毡车,务必要通知某。”
胡麻饼老板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判断他是人是鬼。卫铁儿明白其意,解释道:”某要找的羊家人对某的主人有大恩,主人心思报恩,又不想唐突恩人,故此派某打听消息。“
他说得诚恳,老板也是见过世面的,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也罢,我便为你留心。”
卫铁儿感激不尽,一摸口袋却无甚金钱,只好拱手说:“届时必有重谢。”老板看出他的窘迫,道:“无妨。你家主人愿意报恩,我也算做了善事。”
卫铁儿想了想,掏出所有铜钱,买了几个招牌的饼夹羊肉。如果真是被阿郎看重的羊家那人爱吃这个,也许他们所有人吃了也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那铺子老板转身去做吃食,旁边一娘子见卫铁儿一脸虔诚,忍不住道:“若说青毡车是没有,不过今日羊府倒是来了一架大车,照例是买了十个饼。”
卫铁儿掏出一张画纸,给她看最新那个车夫的图影。
“我一看便知是这个,”胡麻饼娘子用手指点着,压低声音道,“此人特别俊,故而多看了几眼。断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