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缙云刿这几日的思绪有些乱。

    他离开季府后整日都待在临沽城郊外他和季枝曾今住过的山洞中,思考着他在季府看见的所有事情。

    他听见季枝执意出嫁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失望的,但他在靖国当宰相的时候早已经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他并不觉得这让他多么的意外,人是自私的生物,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会不复存在。

    他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他能理解季枝的行为。

    但是,莫桑为何要那样做。

    缙云刿之所以当年能够平步青云坐到宰相的位置就是因为他对人性有充分的认识,他善于利用人性,并且常常借助人性中的贪欲支配着他人,让别人替他卖命。

    他对莫桑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好在他看来并不值得她如此难过。

    她突兀的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就像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想明白的悖论,他的理论在她那里并不奏效。

    缙云刿屏气凝神,山洞中的凝结的水气沿着钟乳石滴在了地上。

    山洞里十分安静,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亲当年并没有失踪。

    他的母亲赵氏生得极美,在一次夜宴上吸引了靖国皇帝的目光,皇帝日思夜想,但碍于君臣关系并不好开口,于是常常微服出宫偷偷窥探赵氏。

    缙云端对此事早有察觉,为了整个家族的荣辱,他主动对外宣称刚生产不久的妻子失踪,暗地里把赵氏送进了宫中。

    小时候他在宫宴里频频见到赵氏,却不能与她相认,他屡次下跪祈求缙云端把赵氏接回来都无济于事。

    他知道缙云端厌恶自己,因为自己和赵氏长得很像,每当缙云端看见自己就会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别人床榻上承欢。

    但缙云刿不想放过救回赵氏的一丝希望,宁愿被打也不愿起身。

    起初皇帝对赵氏百般疼爱,但是后来恩宠渐衰,失宠的赵氏在难产中死去。

    赵氏死的那一天,年仅八岁的他失魂落魄的问缙云端为什么要这样对赵氏。

    他只得到缙云端冷冰冰的一句回答。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牺牲一个女人保住我们整个缙云氏有什么不对?”

    从此以后他每次噩梦的结尾都是缙云刿背对着他,不停对他重复着这句话。

    回忆就像茧一样包裹住他,他没有办法和别人建立任何亲密的关系,他把自己隔离开来,隔离在这个小小的茧里,既然人都是自私的,那么就不应该建立任何感情。

    自私的人类只会让彼此受伤,利益是永恒的,而感情是多余的。

    他自私狂妄的在宰相的路上越走越远,而那些被感情羁绊住的人全都有着各种弱点,因而都没有他走得远。

    他为了复仇,站在宰相的位置上一步步的毁掉了高祖皇帝建立的靖国,让他的子孙后代从金尊玉贵的皇子皇孙变成亡国奴,让他在坟墓里也要看着这个国家的衰落。

    他还给缙云端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并且亲手给自己的父亲送上了毒酒。

    被他害死的人不计其数,他没有感到良心不安,他这辈子只为了他自己,因此他可以不计后果的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知道从前季枝在他床榻前流泪多半是因为她想让他更在乎她一点,只要她流泪他就会为她做很多事情。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莫桑为何要为他的死悲痛欲绝,她有什么目的吗?

    他在她看来已经死掉了,那么她应该和季枝一样转头就离开的,她做出这幅样子他又看不见,也给不了她什么好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乖巧过,懂事过,也在他生病的时候也出言关怀过他几次。

    可是她演技很差,他知道她在演,于是觉得她从来就没有真的在乎过他的死活。

    究竟是什么让她悲伤,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好也足以让她这般伤怀么?

    他很好奇,也很想知道脑海中无数问题的答案,他却在这个山洞中坐了一天又一天。

    他知道自己在躲避着什么,但他却迟迟不愿意面对。

    --

    莫桑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从季云死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她从小孤苦一人,缙云刿是除了陈瑜以外最像她亲人的存在,他从前在时并不觉得他多好,待他人走了后她却忽然控制不住的伤感起来,这也是她自己没有意料到的。

    这么多年来,为了当年的约定,她都在竭力的扮演一个听话懂事的妹妹。

    不知不觉间她的那些伪装中也逐渐增添了几分真情实感,久而久之自己竟和季家二小姐的身份融为了一体。

    季云是赋予她这个身份的人,他死了后莫桑感觉自己属于季家二小姐的那部分也在逐渐消亡。

    季云早逝,季枝出嫁后就没有回来过,整个季府上下都死气沉沉。

    短短几天的时间,季川的头发就花白了不少,原本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他已经告假数天,终日里坐在房中发呆。

    莫桑从前与季川几乎没有过什么交流,碰见了也不过是她喊一声然后他点点头走掉的交情。

    她听闻季川这大半个月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于是去提着一些厨房的饭食去探望。

    只见他整个人神情都空洞呆愣,痴痴坐在书桌前,面前放了一本书,却一页未翻。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惊讶。

    “爹,该吃饭了。”她走到他桌前把饭菜摆放在他面前。

    季川提起筷子吃了几口后又放下了筷子,对莫桑道:“孩子呐,现在云儿不在了,枝儿也嫁人了,你想走就走吧。”

    莫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季川对面,然后把菜夹到他碗里,往前面一推:“爹,成王府本就是豺狼虎穴,您若是身体出了问题,日后季枝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过于悲伤,好好吃饭,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如果哥哥在的话,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季川疑惑的看着莫桑,这个小女孩这些年在季府中并不引人注意,她被养在季云的身边,从没与他有过什么交流,他也从未把她当女儿看过。

    如今自己亲生女儿对自己不闻不问,来安慰他的却是一个外人。

    面前的少女面色从容宁静,与当年那个吵着要离开季府的孩子已经大有不同了。

    “你......你不走吗?”他问道。

    “我与哥哥有过约定,他虽死了,我也要履行约定。再者,我并不反感嫁到陈家,所以我暂时不会离开。”

    季川听她不走,以为她是来谈嫁妆的事情,毕竟她帮季家这么大一个忙讨点好处也是应该的,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你既做了我季家的女儿又帮了枝儿的忙,到时我定然风光送你出嫁。”

    莫桑对风光出嫁这几个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看着那饭碗,然后道:“从前我答应哥哥,我会好好的做季二小姐,既然如此,那监督您吃饭也属于季二小姐应该会做的事情,所以您多少吃一点吧。”

    季川从前以自己一双儿女为骄傲,现在他这一双儿女一个死了一个执意嫁人,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这几日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胃口也不佳。

    面前的莫桑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神情严肃认真,他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饭碗,在她的注视下把碗中的饭吃干净了。

    莫桑临走前道:“逝者已逝,活的人应当努力生活才对,辜负什么也不要辜负美食啊。”

    在她离去后,季川从那张他坐了半个多月的椅子上起身,在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憔悴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唤人给他取来了他明日上朝的官服。

    莫桑方才话像一块掷进平静水面的石头,把他这些日子的颓唐中惊醒过来。

    他忽然发现,这个看上去个子小小的姑娘,身上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她不仅三言两语的让他吃了饭,还让他从绝望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有些明白季云当初为何要选她来做这个季二小姐了。

    --

    眼看着莫桑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按理说哥哥死了当妹妹的应当守孝三年。

    但季川觉得莫桑并非季家人,而且再守孝三年莫桑就变成老姑娘,于是只让莫桑守孝了一年,就提前帮她与陈家商议婚礼的事情了。

    订婚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几项流程很快便走完了,就等着一年丧期结束后举办婚。

    可是这些日子莫桑总觉得自己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她感觉自己背后总是凉飕飕的,一个人在房里坐着的时候总是会感觉有人盯着她,可是她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季家现在没有人管她,季川对于她也比从前要和蔼可亲,她出去找也不用躲躲藏藏的。

    她常常去见陈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大多数的时候两人就是一起吃吃饭,然后在街上四处逛逛,说说闲话之类的。

    今日她与陈瑜约好晚饭后一同去淮水河边散步,她翻找出了前些时候陈瑜送她的一个发簪,准备戴在头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把那簪子插进了头发里,那簪子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外滑,差点掉在地上,被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她又把簪子深深的插进发髻里,心想着这下不会有问题了,可是她一起身,整个头发都直接散掉了,玉做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小黄从门外冲进来,对着她身边的方向兴奋的大叫并且摇着尾巴,让这一切显得更加诡异。

    她匆匆忙忙的把头发梳好,正要往门外走,却感觉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她摔了一跤,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上并没有什么东西。

    她从地上爬起来,却在一瞬间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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