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把她松开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上去十分不情愿。

    “再喊一遍。”

    “哥哥。”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眉毛纠缠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委屈得要哭出来。

    季云望着她这幅模样，心头冒出一股无名之火，“给我去宗祠跪着，我不喊你起来不许起来。”

    莫桑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为什么？”

    他道：“我让你练字你却去写别的，你还要问为什么。”

    莫桑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那你方才说让我吃饭可还作数？”

    季云瞧她那副可怜模样心中有些动容，但又想起她偷偷写陈瑜的名字，于是道：“不许吃。”

    莫桑叹了一口气，缓步朝宗祠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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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宗祠待了一晚后，莫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宗祠的。

    宗祠里面烛火通明，案台上摆着许多用来祭拜的新鲜水果糕点，昨晚她一个人在这里吃得很饱，她吃饱后就躺在地上睡，没有人管她是不是跪着。

    白日宗祠没几个人来，她就装模作样的跪在软垫上，累了就吃点东西，这里没有季云，自然也没有人逼她识字。

    她在宗祠大概呆了两天样子，忽然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让她别跪了，来人说季云病了，让她过去。

    她不明白季云病了和自己又什么关系，但她又想起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季云的亲妹妹，所以按理说她应该过去探望。

    于是她揣了两个苹果几块桃酥，慢悠悠的走到了季云的房间门口。

    她刚刚推开门的时候就见里面已经有一个人，那人趴在季云床边掉着眼泪。

    那是个穿着十分华贵的少女，少女美得惊心动魄，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眼睫毛长而浓密，贝齿红唇，肤白细腻，就像书上说的仙女。

    她自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看见那么漂亮的一个姐姐她心生欢喜，于是欢天喜地的走过去，拿出她珍藏的大苹果递了过去。

    “啪！”

    那仙人一般的美丽少女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大苹果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莫桑感觉有一丝血从自己的嘴角渗出来，她捂住脸颊，好疼。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扰我和哥哥吗？”季枝怒道。

    彩云冲进来，把莫桑从季云的病榻前牵走，对季枝解释道：“恐怕是下人听少爷说想妹妹陪着，但不知道是哪个妹妹，就误把二小姐喊过来了。”

    “她就是那个哥哥带回来的外人？”季枝的美眸中泛起些许厌恶，“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季家的人，哥哥还对她那么好，真是便宜她了。”

    莫桑吞咽着嘴角破裂渗出的血腥味，低着头一声不发。

    季枝走了过来，对着她道：“你给我听着，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你永远不可能是季家的主子，也不可能是季云的妹妹，你听清楚了没有？”

    莫桑心中委屈苦涩，她抬起头道：“我不要你的哥哥，我自己也有哥哥，他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哥哥，谁也比不上他！”

    季枝没想到莫桑会反驳她，于是怒视了她一眼，彩云很有眼力见的把莫桑往外牵。

    走到屋外的时候彩云道：“二小姐，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吧，免得又惹大小姐生气。”

    莫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季府胡乱逛着，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她没有带伞，身上被淋得湿漉漉的。

    她揉着自己脸颊，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但是脸却淤青发肿，十分难受。

    她沿着常常的回廊一直往前走，因为下雨的原因，季府大门紧闭，但门口的看守全都去避雨去了，故而暂时没人看着。

    莫桑悄悄跑到门口，拉开门闩，门被她打开了一条小缝，她侧着身子从小缝中溜了出去。

    --

    外面的街市上人烟稀少，来往的行人皆撑着伞。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各家各户都开始炒菜做饭，空气中充斥着饭菜的香味。

    莫桑透过一扇扇窗子往内瞧去，虽然外面寂静冷清但小窗中的家庭却温馨和睦，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说着话一边吃东西，偶有欢笑声从中穿出，让孤单的莫桑觉得有点忧伤。

    她从小就开始流浪，自然也没有过家的概念，但他人的幸福在此刻具象的呈现在她的面前，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想起方才季枝流着眼泪趴在季云的塌前，她方知原来生病的时候是会有人为你掉眼泪的，她生过很多病，但都是自己捱过去，没有人这样为她守着。

    她知道陈瑜不是自己的哥哥，但陈瑜常常接济他，对她很好，于是她管他叫哥哥，方才她反驳季枝的时候她其实也有些心虚。

    她并没有真的哥哥，也没有真的亲人，没人替她遮风挡雨，从一开始这世间所有的疾风暴雨就落在她身上，她艰难的存活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陈瑜真的是她的哥哥，可是他是太傅家的公子，与她云泥之别，他能让她管他叫一声哥哥已经很足够了，她又岂能期盼他是她的亲人呢？

    想着想着，她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陈府前，陈府的大门关上了，没有人进出。

    她找了一个角落蹲着，她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有些冷，于是她抱着自己的身子蜷缩在墙边。

    她知道自己今天见不到陈瑜，但这样会让她好受一点，毕竟这是她所能到达的离陈瑜最近的地方，也是对她而言最像家的地方。

    夜渐渐的深了，街上点起了灯笼，雨依旧下着。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和发梢往下低落，她眨着眼睛，数着地上的雨滴，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溅起阵阵水花。

    期间有一只流浪狗跑到她身侧嗅了她好一会，它卖力的舔着她的手，对她摇尾巴，似乎很想她带它回家。

    她伸出手摸摸它的头道：“不好意思哦，我也没有家。”

    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她的话，过了一会，它就失望的离开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有一个家？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流浪呢？她皱眉看着雨滴，思考着这个对她而言有点深邃的问题。

    她在此处蹲了许久，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完全麻了，她想要起身，可是腿麻得难受，麻得她泛起泪花。

    遥遥的，她在雨幕中瞧见一个人撑着一把伞正站在远处望着她。

    夜色下，那人的身影模糊在一片漆黑的影子里，骨架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单薄。

    那人瞧了她一会，便撑着伞走开了。

    原来不过是一个路人，她揉着发麻的腿想。

    没过多久，那只小狗又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但莫桑发现它的脖子上被系了一个漂亮的项圈，想必它给自己找到家了。

    莫桑发自内心的替它高兴，它也围着莫桑兴奋的绕了好几圈。

    “小黄，过来。”

    它的新主人站在远处对它喊道，它摇着尾巴跑到那人的脚边。

    那人朝莫桑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开口道：“陈瑜不在这里，你要等他到什么时候？”

    莫桑抬头，只见季云撑着一把青黑色的打伞，牵着这条小狗，走了过来。

    他外面披着一件单薄的青衫，里面还穿着之前莫桑在病榻前见到的那件里衣，他走路的步子有些虚浮，没有平日里稳健，脸色也有些许苍白。

    “太傅一家举家去岭南探亲，这几月都不会归来，你在这里把眼泪哭干了都见不着他。”他说着掩面咳了几声，拿开的衣袖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

    他望着雨中站着的莫桑，只见她小小的个子，浑身湿漉漉的，脸颊肿得很高，头发也乱得似鸟窝，她眼睛一睁不睁的瞧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今日本想，要是陈瑜把你带回去我就不再管你，可是后来我去打听才知他这几月都不会回来，我看他对你也并不算上心，你不如同我回去，起码能吃饱饭有干净的衣裳穿，还有......这只狗也可以是你的。”

    莫桑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她动了动嘴角，扯着半张脸生疼，在季府所受的那些羞辱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她倔强的蹲了下去，把背对着季云，眼睛看着地面上的水洼，似乎听不见季云的话似的。

    她又听见季云咳了几声，他转身走了几步，不知怎么停了一会。

    她听见雨伞坠落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响。

    她猛然回头，只见季云整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倾倒了下去，受到惊吓的小黄围着他不停的叫着。

    她慌乱的站起身来，疾步走过去，却发现这里躺着的人居然并不是季云！

    他穿着季云的衣服，躺在季云应该躺的位置，全身上下和季云几乎没有区别，但是这张脸却看上去比季云要年长一些。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青年的脸，他面部轮廓美丽优雅，鼻子高挺，精致的眉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光洁的皮肤细腻如瓷，乌发似缎，偏偏是这样一张动人的面孔却让人觉得凌厉桀骜。

    莫桑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是谁？或者说，季云还是最初的那个季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