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食堂一楼最左侧的窗口每早限量供应「片儿川」,那是一种用肉丝、雪菜、鲜笋做浇头的特色汤面,面条筋道搭配清爽汤底正好能缓解跑操后的口干舌燥。

    郑含湫来杭城的时间不算短可还是没能习惯面食做早点,十几年养成的脾胃如同她执拗的性格一般不易改变。

    还没走进教室,甜面酱的香味扑面而来,通校生挺着腰,源源不断地从书包里掏出各种缠满线的充电宝和散着热气的鸡蛋饼。

    “早安。”

    “早。”

    简单打过招呼,她特意拿出糖果与众人分享。

    文静拆开糖纸扔进嘴里,柠檬的酸甜味在舌尖一瞬漫开,鼓囊着嘴说:“含湫,昨儿的数学题借我参考参考呗,我大题全都空着,被老李看见指定又是一顿批。”

    “可以呀,就放我桌上你自己拿。”

    “还是你最好啦。”文静亲昵挽手,转而埋头赶题。

    没看见王琳,郑含湫环顾左右,透过大玻璃窗望向走廊。

    清晨阳光不似正午那般热烈,柔和地洒落在王琳肩头,她的裤脚改小了一码,下摆收紧地往上又翻折了几圈,钩标球鞋跟着纤细脚踝轻轻晃动。

    等人问起,才透露是上周在万达买的联名新款,只是眉眼不自觉显现的优越感缓缓下移,郑含湫刺痛地与提问者同步缩回脚。

    在强制着装的那些年,鞋子几乎承载了所有与众不同的小心思。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洗刷得有些泛白的帆布鞋,默默收回视线,只留糖果在王琳桌上,什么也没说。

    -

    早自习结束,收齐作业便往对面楼的教室办公室走去。

    木质门吱嘎一响,她抱着习题册上前,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背影,微怔,装作不在意地路过,但余光仍不受控地留意。

    外语住宿制度下,普通人的衣物大多随意搓洗,晾晒后总是皱皱巴巴,他却不同,少年背脊笔挺,蓝白校服套在身上干净服帖,糅杂着大片大片温暖棉花的香气。

    Helen秀眉微蹙,语气严厉地对他说:“周日开班会的时候,我有没有强调手机必须上交,到底是什么游戏这么着迷要带到教学区里玩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些人交的是模型,下次非得让你们这帮小西斯当着我的面关机!”

    陈卓凡规矩站在一侧,没有同部分青春期男生那样秉着面子大过天而叛逆反驳。

    他率先承认错误,习惯性地抿嘴,配合点头,一副好皮囊的加持叫人顿时泄了气。

    Helen无奈揉按太阳穴,抬头刚好对上帮老李整理卷子的郑含湫不禁感慨:“要都像含湫那样就好喽,偏我们班这群皮小子,从不让我省心。”

    作为拥有多年班主任经验的老李接嘴道:“小刘啊别着急,这教育要讲究方式方法,循循渐进……”

    两位老师半是交流半是吐槽,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导入耳畔,她涣散的视线终于寻到落脚处地停在了陈卓凡身上。

    那是一张骨相极佳的脸,微微上挑的挑花眼含蓄平缓,如若陷入其中总会误生出被关注的错觉,高挺的直鼻,利落的下颌线条又将一切有力地划分开来,添了几许清冷的距离感。

    纵使眼高于顶的王琳也会乍舌讨论陈卓凡脚上那双限量款的篮球鞋,开家长会的陈父一身正装皮鞋与周围休闲装扮的家长们相比仿佛置身两个次元。

    男人从容游走其中,分享自己的教育理念:“小孩嘛,调皮捣蛋很正常,只要人品端正,大不了以后送到国外留学,反正我们做父母的就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也是那晚老郑回来开了平常没舍得喝的酒,面庞红润满是自豪地对她说:“我们湫湫争气,从县城到杭城光靠自己也能取得优异成绩,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才不用像我和你妈一样做辛苦的体力劳动,才能过上坐办公室吹空调的轻松日子。”

    老家的教育资源自然比不上大城市,没人知道她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反复地打磨竟也摸索到一些学习门路。

    埋首伏案无声叫嚣的青春疼痛文学压抑着多年来学海无涯的困苦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焦虑迷茫。

    一部分高中男生幼稚毒舌,无论开体型玩笑或者标榜谁是谁的老婆,郑含湫以偏概全地避开,导致本就不多的交友圈更局限于同性之间。

    因为害怕孤单,在各类人际交往中扮演万年的老好人形象,但那些抱有目的性的讨好总会露出卑怯的马脚。

    2012年一款名为《神庙逃亡》的闯关游戏爆火,班级讨论度颇高,大伙私下暗自比较得分。

    玩家需要左右控制位置,配合跳跃、滑行以获取金币,逃亡路上还要时刻小心怪物的追捕、躲避湍急的河流或是使绊子的木桩。

    她在文静的推荐下试着玩了几局,一晃一个多小时过去,确有很强的上瘾性。

    陈卓凡也不例外,有段时间别人喊他打球也不去,过关成功后他会露出臭屁的得意表情,在朋友揶揄“陈哥牛啊”的时候,也会笑着捶两拳过去,微微露出的虎牙添补上那些她没见过的生动光泽。

    这样一个长相、家境、人缘、教养都出类拔萃的少年,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学习成绩常年吊车尾。

    内心的阴暗面在背光处汹涌流动,她喜欢他,欣赏他,同时也把他当做目标、当做对手。

    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在每个想要放弃的瞬间都逼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像体测前总有人示弱说不行,可哨声响起后又跑得比谁都快,明明通宵背书,却在旁人问起时附和地说:“对阿,我也没看,整晚都在打游戏。”

    不用努力就能获得好成绩像一种捷径,好似天生就比苦心孤诣来得更加高贵。

    这样的行为被郑含湫称为虚荣心。

    砰——

    伴随着一声极低的闷响,老李终于旋扭开银色不锈钢水杯,他轻啜一口,侧身吐掉嘴里的残渣。

    陈卓凡已不见人影,被Helen责令到办公室门口罚站。

    老李清了清嗓子,直入主题:“国庆回来后将迎来我们高二年级的第一次联考,含湫你的理科成绩老师是放心的,但对比之下文科就稍显薄弱,特别是语文的作文方面,如果在这个上面丢分,想要在其他地方再拉回来肯定吃力很多。”

    他放缓语气继续道:“你呢,回去多参考一些优秀范文,争取联考的时候能有所提高。哦对了,说到这个作文啊……咱班的高望,你知道吧?”

    对于那个不是坐在讲台旁就是垃圾桶边上,常年流转于教室四大风水宝地的男生,郑含湫隐约有印象。

    他上课倒头就睡但从不影响他人,少有的几次抬头听讲,反把老师愣得惊神,也不知道认真还是阴阳怪气地说,“这张面孔怎么从没见过,是新来的转学生吗?”

    在各种添油加醋的塑造下是个挺神乎的形象。

    大概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老李哈哈笑出声:“是不是觉得就他那大老粗的样子还能写出什么细腻文章?”

    “那孩子说来也是奇怪,入学那会还在新作文大赛中获过奖,可惜后来懒散,成绩也一落千丈,但是文笔基础还是有的,你可以和他交流经验,都是一个班的也有助于班级的和谐风气。”

    郑含湫应声说好。

    老李满意点点头,又看了眼腕表,“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

    从办公室里出来,转身就瞥见陈卓凡,只不过和Helen要求的板正站姿不同。

    他半靠着墙,站得随意,袖子捋到手肘,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青筋隆结蜿蜒至上,满是蓬勃的少年朝气。

    两人的目光在南方特有的湿热空气中交汇,他可能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来,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食指轻轻点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然后笑着看着她,恣意又洒脱。

    应时响起的上课铃声急促又喧嚣,郑含湫停滞原地,紧张、忸怩、虚荣作祟的羞耻全部堆积脑海,涌到最高点然后轰隆一下炸裂开来。

    最后,她还是没出息地落荒而逃。

    -

    静谧夜晚蒸腾着洗发水与沐浴露的芬芳,水流哗啦,氤氲缭绕,偶尔窗边还会传来几声虫鸣。

    只有寝室里灯火通明,文静坐板凳上用书包半遮挡手机,不时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应该是在看小说。

    寝室长还在背书,嘴里念念有词的,另一室友敷着面膜,轻轻拍打脸上多余的水分,其余人等偶尔歪头张望,排队洗澡是高中女寝每晚的必经流程。

    白炽灯带着热量,盯看久了,难免眼球发涩,郑含湫搓揉眼皮走到洗手台准备洗漱。

    薄荷的清爽很快占据整个口腔,她端详镜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脑袋。

    同样是马尾,为什么那些漂亮女生总能保持蓬松的高颅顶,而她每缕头发都严丝合缝,紧贴头皮,规矩得有些呆板。

    他呢……他会怎么想,或者说他认识她吗?

    如果认识那么他的记忆是停留在曾经帮忙解围的女生还是同级不同班的资优生又或者是别的?

    回想自己刚才脸蛋灼烧的痴傻模样,郑含湫不免懊恼出声,长长叹了声气。

    “得又疯一个。”脖挂毛巾,手抱脸盆,脚踩拖鞋的文静恰巧撞见这一幕,摇头直言:“外语这狗地方,十几号人就安排两个淋浴间,老娘白天忙着抢饭,晚上忙着抢澡堂,知道的我来上学,不知道还以为我练田径来了。别皱着一张脸啦,不然你叫我声姐,我让你先洗。”

    郑含湫尴尬摆手解释,“不是……我……”

    “多大点事,我排最后总行了吧。”文静不由分说地腾了位置,潇洒转身扬言要再与小说大战三百回合,只剩郑含湫一人还在状况外的傻眼挠头。

    等到晚上十点一刻,寝室准时熄灯。

    她翻来覆去没睡着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宛如不结实的木制床板,落在旁人耳里不过是扰人噪音,于是没敢再动,平躺看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

    文科九班班主任Helen倒是经常提起理科三班的郑含湫同学,把她入学是中游水平而后通过自身努力大幅度提高成绩的故事,当作鸡汤一般安利给九班所有人。

    郑含湫不会知道的是她那点骄矜的少女心事,在哈欠满天飞的午后,在句句枯燥的讲课声中,在快速切换的游戏界面里隐隐闪动,直至最后也没留下任何一丝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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