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剑

    “胥原?怎么是你?”女人目光中的诧异不比面前的男子少,她晃晃悠悠地站起。

    不曾想到,再见故人,竟是如此境况。

    胥原神色滞了一瞬,想要伸出手去搀扶,却还是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他嘴唇颤抖着跪在地上,朝着女人重重磕了一个头:“师尊!功夫不费有心人,弟子总算见到您了——”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里的泪珠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像是孩童般抬着袖子轻拭眼周,委屈巴巴的。

    女人闻言脸色却是一变:“是你的手笔?”

    胥原大开大合的笑意瞬时僵在脸上,他又重重地伏倒在地,声音瓮声瓮气的:“确实是弟子所为。”他默了一瞬,复又抬起头来,神情倔强,“可师尊也有活过来的希望了不是?请师尊随我离开这里,前往千方岛,那里灵气充沛……”

    “糊涂!”女人长袖一甩,“平日里里,为师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紫云呢?她在何处?”她急促地呼吸着,果然自现形之后身体上下各处都有不适,这魂魄,像是被拼凑起来的一样。

    胥原如此逆天而行,想来定然已经闯下了大祸,她望向自己比方才透明了不少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白川一双杏眼圆睁,流转的月光在眸子里荡漾,神情不解地在两人面庞上来来回回。

    他们在说些什么,古里古怪的。

    “多年不见,师尊还是只念着师姐……”他缓缓站起来,“说到底,我不如师姐明澈通透,能将师尊的教导时时铭记于心。”他顿了顿,“我只想,再见到师尊,哪怕只有一眼……”

    女人垂下眼睫,下意识避开胥原有些滚烫的目光,她摇了摇头,心头直冒出罪过二字。

    胥原表情放松下来,变戏法似的从掌心中变出一盏没有蜡烛,却烛火跳跃的琉璃灯:“夜深了,想必师尊也累了,何不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女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腾跃的烛火,神思翻涌之际整个人忽而颤了一下,像是猛然勒缰绳制住了疯狂的野马。

    “胥原,你既不肯说实话,我与你也无话可说。”

    胥原眼看着她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心里头的焦急一阵盖过一阵。

    女人偏头望向白川:“你们先走,免得又遭无妄之灾。”

    白川轻声问道:“你,你没事吗?”

    女人微笑着点头。

    白川和谢玄对视一眼,飞快地起身,矫健的身影在树木围墙之间翻腾跳跃,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胥原似乎已无暇顾及擅自闯入道观,将这里闹得人仰马翻的谢玄,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面前这缕悠悠荡荡的魂魄。

    “胥原,你身上杀孽太重。”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你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但不论你做了些什么,自今日起便回头是岸,自回门中领罚吧。”

    胥原脸颊不住地颤抖着,眼眶红红地又朝女人走近了几步:“我都依师尊的,您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女人神色中浮上几分疑惑,目光打量着胥原此刻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你还想做什么?”

    胥原咧嘴一笑:“师尊,弟子真的只是担心师尊累着了。”

    女人一听便知他是在胡诌:“我身受雷劫而死,本应魂飞魄散,如今竟在凡尘凝得一缕残魂,如此逆天而行,你还在我面前装样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的法眼。”胥原的脑袋脱了力地垂着,他声音放轻了不少,“自师尊去后,弟子想念您想念得紧,特向一位隐居世外的仙者求来此法,只为再见师尊一面。”

    他一面说着,一面凑得更紧,低垂的眉眼像只满身泥污的小狗。女人一个怔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她捡到胥原时的模样,一时间紧绷的神经竟松下来不少。

    胥原却在此刻猛然将手中的琉璃灯抛至半空,斑斑光束霎时洒落在女人身上,她还来不及开口,整个人便被吸入了灯中。

    胥原抬起手掌,望着飞回来的琉璃灯,唇角哆嗦着挤出一个笑容,先是微笑,而后是无声的咧嘴笑,最后他抚着灯仰头大笑起来。

    良久,他收住方才的声势,将琉璃灯紧紧拥在怀里,自言自语道:“师尊不肯休息,弟子只能冒犯了。”

    话音刚落,怀中的琉璃灯忽而白光大作,滚滚的热浪透过厚厚的衣襟传到他的胸膛,他来不及惊呼出声,那琉璃灯便哗啦一声碎了个彻底。

    将将缩回去的白光将他眼下的泪痕映得一清二楚。

    *

    谢玄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他猛然从榻上坐起来,熟练地掀被下榻,身子却被阿元按了回去。

    “整日里熬灯油似的,你不怕英年早逝吗?”

    谢玄复又起身:“不行,我还有许多文书未曾归档,到时候……”

    “行了,别急,主司都病了,你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阿元将搁着药汤的盘子放在案上,“你自己喝吧,我今日且有的忙。”

    谢玄深吸口气,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将放下药碗,忽而觉得肩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他顿了顿,那夜回来得急,也没来得及处理,他掀开衣袍,却被肩头上交错缠绕的白布愣了愣。

    紧实的包裹感终于传来,他定神望了望,唇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个笑来。

    莫非,白川生前,是个四处行医的赤脚大夫,伤口竟包扎得如此熟练漂亮。

    “你醒了。”那声音先在谢玄耳廓滚了两滚,白川的人才从窗子里翻进来。

    “你怎么都不走门?”

    白川望着大敞的窗户,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些稀碎的片段:“我似乎,自幼时就不喜欢从门走。”

    “主司大人,真病了?”

    白川重重点头,昂着脑袋的模样活像一只挺着胸脯蹦蹦跳跳的小鸟:“那是自然,有我出马,你自不必担心。”

    白川记得,主司似乎是跟在那个名叫胥原的臭道士身边的,自白川从道观回来那日,他便莫名其妙病了。

    “就是他做多了亏心事,自己被自己吓的。”白川慵懒地坐在桌边,微微笑着。

    想将这七星剑搅成一滩浑水,自然先要将里头的秩序打乱,群龙无首,谢玄才能有机会爬上去。

    于是乎白川不过在夜里跑到那主司的卧房里装神弄鬼了两次,第一次那主司被吓得捂着被子直哭,第二次更是直接尿了裤子,大喊饶命。

    到这第三日,已是昏头得起不来床了。

    白川从凳上起身,须臾便坐到了谢玄身侧:“你真想好了?要随那筒子指示,前去刺杀裴怀雪?”

    谢玄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与他睑下的青黑融在一处。

    “我听人家说,她新近做了丞相,好大的威风,出行时不知有多大的排场,到时候一个人少不得要打十个,岂非累死?”

    “谁说我要一个人去?”

    白川闻言立时将自己紧紧地抱在一处,目光闪躲着望着他:“我可同你说了,我同其他的鬼魂不一样的,人家挨刀,那是利刃穿胸面不改色,我可是要疼的。”

    谢玄轻轻一笑,定定地望着她:“我知道,你同其他的鬼魂,都不一样”言罢,他一副话里有话的模样,白川愣是从这目光里解读出了两三分威胁。

    “我,我……”方才也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她偏了偏脑袋,嘴角噙着笑,“你若是请我,我也不是不能勉强屈尊……”

    “你不必亲去,不是说要做法事吗?”谢玄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荷包,“我前些日子去往城郊的一处寺庙,止言大师在那里等你。”

    白川闻此,脸上的笑意滞了一瞬,目光带了些疑惑之色,往日里吃口饭都要扯着她,无赖似的在她怀里撒泼打滚的小子,这会儿怎么这么硬气了。

    白川接过荷包,出神地望了会儿:“可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这怎么办?”

    谢玄轻笑:“你不必忧心,我已同他说过,你只管去就是了。”他抿着唇,露出点颇有些羞涩的笑容:“总让你犯险,我过意不去。”他顿了顿,“白川,我听闻魂魄在外荡得久了,地府不收的。”

    话毕之时,阿元恰好推门而入,他面色有疑地打量了谢玄几眼,对他总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

    “我同他一起去。”谢玄抬手指向阿元,温和的目光却放在白川身上。

    阿元闻言脚下似乎一个趔趄,他回身过来:“同你去,去哪里?”

    “杀裴怀雪。”他面不改色地吐字,阿元的心却凉了半截。

    他小跑过去:“这单子在门后挂了一旬有余,门中根本无人敢接,你若是去了,定是死路一条。”

    “她此刻正在庆州巡查,如此良机,失之可惜。”

    “你怎知她来了庆州?我前些日子听闻她新做里丞相,只怕还在京城忙得不可开交。”阿元面上疑色更重。

    “你只说去也不去?”谢玄微微笑着,目光仿佛能将阿元看个通透。

    阿元思忖一会儿,咬着牙点了点头。

    “只待两日。”谢玄收回落在阿元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外。

    此刻正是个大好的晴天,可冬日里,这样的晴天在庆州很是少见,再过几日,就会有一场雪。

    一场能将所有痕迹都抹去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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