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剑

    白川醒来时,搁在房梁上的身子歪了歪,差点掉下来,还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的梁,这才稳住身形。

    眼睛随意一瞥,便看见窗户纸透着扎眼的白,再竖起耳朵细细一听,似有呼呼风声。

    她心念一动,跃下房梁,将窗户打开,铺天盖地的纯白瞬时扑来,带了点清冽雪花香气,她咧嘴笑了笑,回身唤了唤谢玄:“你快看,下雪了——”

    外头茫茫天地,雪花纷纷,窗外的梅枝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骨朵,在风里摇曳生姿。

    许久没有回答,她这才发现,谢玄同阿元早就不见了。

    也是,她摸出那个荷包,手指无意识地在上头摩挲着,想来她也该去见见止言大师了。

    于是乎随意收拾了一下,白川破窗而出,在风雪中飘荡起来,她抬起手去接簌簌的雪花,看着它们融化在掌心。

    她这破烂魂魄不知为何,省心得很,虽说谢玄给她烧了几件衣裳,没一件到手的。可身上什么季节该穿什么衣裳一点也不含糊。

    此刻她裹紧身上的大氅,快速地穿梭在雪花之间,来到城郊的时候,雪比方才小了许多。

    她照谢玄所言将荷包系在腰间,悠悠荡荡地飘了进去,身子才过门槛,便有个小沙弥迎了上来。

    他个子还不到白川的胸口,目光正带着几分打量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荷包,而后施了一礼:“施主,请随我来。”

    白川不免惊奇,抬起手在他光溜溜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吓得小沙弥脖子梗得僵硬,炯炯有神的眼里像是亮着灯一般。

    “施主请进。”他眼看着那个悬在半空中的荷包飘进了师父殿中,立时合上门,守在外头烤火了。

    殿内烛火通明,正有个老和尚在佛像下点着油灯,一举一动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意味。

    白川摇着荷包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和尚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点油灯,直至点完最后一盏,他才施施然对着荷包弓了弓身子。

    白川能看见,他的袈裟上还打着补丁。尽管清贫,和尚的脸庞上却浸着微微的笑意,更显得他整个人超然物外。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止言大师了。

    尽管人家看不见,白川还是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而后眼看着和尚取出纸笔,在上头慢条斯理地写出一句话来。

    “施主所求为何?”

    白川顿时悟了,原来止言大师人如其名,没法讲话。

    加上她讲话止言大师也听不见,两人顺理成章地用纸笔交谈起来。

    白川接过毛笔,十分熟稔地蘸了蘸墨汁,正欲落笔,却犹豫起来。按理说,她应该是会写字的,只是脑海里不知为何忽而冒出了个身形彪壮的大汉,竖着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直对着她唉声叹气地骂。

    “我的祖宗,你瞧瞧,你这是在写字,还是在画符啊?”言罢他捂着脸,“太,太丑了……”

    白川努了努嘴,敛起有些干巴巴的笑,视死如归般落了笔,沙沙的声音过后,丑如米斗的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止言眨巴着眼睛细细分辨了半晌这才看清。

    白川所写,正是:“请大师超度,送小人前去投胎。”

    止言轻轻点了点头,又提笔写下:“施主在世上,可还有未尽之事,未了之愿?”

    “应当没有,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下只想投胎做个好人,大师快些将我送去奈何桥吧。”

    止言瞳仁颤了颤:“若无未了的心愿,施主便不会继续飘荡天地了。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方可入轮回。”

    他笔锋一顿,白川确实愣住了。

    未了的心愿……

    她能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左不过白日想着吃喝撒欢,夜里只顾睡得香不香。

    忽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师,有人说,我没死。”

    止言枯树一样的手颤了颤:“施主此言,是说自己乃是生魂?”

    “何为,生魂?”

    “人未死,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止言顿了顿,又写,“施主可记得自己的家乡,回到家乡,说不定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白川一时间愣在原地,止言大师此言,算是解开了她心中大半疑惑,她立时刷刷写道:“我手上有一印迹,与人相连,不能离开方圆十里之外,此事,会影响我归位吗?”

    止言的神情愣了愣:“贫道出家数十载,还未曾听闻如此异事,着实爱莫能助。”他换了张纸,“施主口中的人,是否是赠你荷包之人?”

    “是。”

    “我观施主周身并无邪气,超度一法,用在你的身上,恐怕无用。”

    白川握着毛笔的手紧了紧:“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大师可有法子,叫我想起一些往事来。”

    “施主身无□□,回忆无可承托,故此记不清从前。若施主不弃,我愿为施主诵经持咒,以解心困。”

    “多谢。”

    止言点点头,白川便跟着他的指引端坐于蒲团之上,庄严的佛像立于眼前,她掌心合十,阖上眼眸,庄重地磕了一个头。

    诵经之声如汩汩流水淌进白川的耳朵,她的身体似乎霎时变作了一汪池水,随着微风荡起层层的涟漪。

    水面恍若镜片,再一睁眼,白川便发现自己立在了岸边,探头望去,面容上始终拢着的淡淡雾气居然渐有消散的趋势。

    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上半张脸的雾气渐渐散开不少,她一怔,望着水面中那双氤氲着淡淡水雾的眸子愣神。

    水中女子眉目英气,上扬的眼角里带着几分俏皮,浓密的长睫扑闪着,仿佛带动着水波也晃荡起来。

    她不知为何,忍不住后退几步,再一抬眼,面前的水池光影变幻起来,露出间看上去就修缮过很多次的宅子。

    阵阵欢声笑语从水中穿了出去,清晰地落进白川耳中。

    “二叔父挣了功名!咱们一家都能上京城去了!”

    “三姐,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能住大宅子了!到时候我们还住在一个院儿里。”说话这小女孩扎着个上下颤动的双丫髻,发上红绳飞舞,她整个人也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鸟,话说个不停。

    “三姐做的竹蜻蜓飞得最高了——”

    “小昭,还不快接着!”

    “二哥总耍赖,就你这样,到时候上了京城都没人愿意跟你玩!”言罢她立时跑去抱住面前女人的大腿,直朝着男孩吐舌头做鬼脸,一副欠打的模样。

    “娘,你看小昭。”

    女人笑眯眯的:“秦雷,你少欺负妹妹们,真当我没瞧见?”她抚了抚女孩的头顶,“明日就要离开旬阳老宅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回荡在白川的耳边,那只竹蜻蜓又高高飞起,她望得出神,竟到其冲去水面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走过去,想将竹蜻蜓握在手里,脚下却忽然踩空跌进了水里。

    她下意识地扑腾起来,抬头却在水面上看见一阵金光,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抬手,臂上印迹又在红光大作。

    旋转的金光,手里的竹蜻蜓,包裹着她的池水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猛然睁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缓了半晌才直起身子来。

    止言也注意到了不对劲,虽看不见,却也立时停下了敲击木鱼的手,起身前来查看情况。

    他取来纸笔:“施主无恙否?”

    白川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提笔写下无恙二字,而后便像一只飞鸟似的穿出了大殿,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跳跃飘荡。

    手臂上温热的触感一阵强过一阵,等她冒着风雪赶回的路上,居然恰好见到了持着长刀,满身血污躺在雪地里的谢玄。

    她上前,却被这厮大睁的双眼惊了惊。

    “你,你这是?”

    谢玄亮晶晶的眼睛眨巴几下,而后又摆着手:“定是看错了,你,你不是投胎去了吗?”言罢他又继续有些傻乎乎地望着天上笑。

    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盖过了他大半的身躯,他却像是不知冰冷似的任由冰霜凝上自己的眉睫。

    白川踹了踹他的脚,正色道:“我没去投胎。”

    此言一出,谢玄有些诡异的神色这才恢复三两分,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一双手不自觉地捧上白川的脸。

    揉捏搓扁,他终于确信:“你,你怎么不去投胎呢?”

    白川将他触感冰凉的手放下去,也裹紧大氅躺了下去:“大师说了,我是生魂,投不了胎。”

    谢玄也躺下来,脑海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触到肌肤,顷刻间便融化的雪花渐渐带走他身上的血污,他回想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手指紧了又紧。

    “你真把裴怀雪杀了?”

    “没有。”谢玄摇头。

    白川望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斑驳血色,心下一悬:“那,这些都是谁的血?”

    谢玄呵了呵气,忽而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瞧着她:“我杀了主司。”

    白川一怔,没有接话。

    谢玄却又挪得离白川近了些,而后侧过身来静静地凝望着她:“我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