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几只瘦骨嶙峋的狼,被苍云召唤而来,开始啃食牛的尸体。

    它们时不时抬起头,一边咀嚼,一边望向苍云与竺一禅的位置,仿佛知道那边有人。不过,它们并未展现攻击之态,只是安静地进食。

    “好了,咱俩悄悄离开,不要惊扰到它们。”苍云轻声提醒。

    退到看不见狼群的地方后,竺一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辨禽语兽言?”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苍云安慰道。

    “我并非此意。”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驴头不对马嘴,竺一禅倍感无奈。

    “但你的内心有恐惧。”苍云紧紧盯着他,“你害怕被伤害,你一直在确定有没有危险,跟动物喝水的时候一样。至于我,我也想告诉你我是谁,但我的记忆有大片的空白,我无法告诉你,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你只需要知道,我叫苍云,是我母亲的孩子,我不会伤害无辜者。”

    可是,自己是无辜者吗?

    竺一禅心中微颤。

    “你又心慌了。”苍云嗔怪道。

    竺一禅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一刻,苍云自己就大惊失色起来。

    “不好了!”她惊呼了一声,拔腿就跑。

    竺一禅愣在原地。

    苍云已跑开一大截,留下自己,还有一些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过了好一会儿,竺一禅才反应过来,茫然地追了上去。

    但苍云跑得飞快,竺一禅眼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竺一禅气喘吁吁地停下,扶着膝盖,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他试图在雪地上辨认出苍云的脚印,可是她踏过的地方,几乎不留痕迹,如同鬼魅。

    又被抛下了。

    竺一禅又看到了那条,从幼时就开始绞缠自己的毒蛇,再度露出了骇人的獠牙。他麻木地垂下脑袋,毫不挣扎地屈服了。

    “你怎么跑那么慢?”

    竺一禅猛然抬头,发现苍云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向自己奔来。

    她带起一阵风,吹动了竺一禅心中的经幡。

    在这一刻,惊喜、庆幸、后怕等等强烈的情感全部涌了上来。

    一时间,竺一禅难以自处,一直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他,居然忍不住翻了脸,向苍云埋怨道:“女施主,你为何说不道明原因,就自己跑开?”

    “来不及了啊,你那个师兄有麻烦了。”苍云并没有生气,“而且我以为你能追上。”

    “师兄怎么了?”竺一禅的心沉了下来。

    “你是不是要等什么都问清楚了,才能迈开脚?”苍云催促道,“乖乖跟上我,不行吗?”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一只正在发狂的黑熊。法爱还有其他人,或爬上树,或蜷缩在隆起的岩石上,惊慌失措地求救着。

    苍云见状,立刻拉开弓,从身后抽出三根箭,夹在弦上,干脆利落地射了出去。

    那些箭像流星一样划破上空,可是,它们并没有射中黑熊,只是落在了黑熊脚边。

    黑熊嗅到了危险,开始躲闪。

    又有几只箭飞了过去,但都与黑熊擦肩而过,仅仅刮伤了一点皮毛。

    黑熊慌不择路地想要逃开,但僧人们误以为黑熊是朝自己冲过来,大叫着将包袱砸了出去,企图喝退黑熊。

    被砸中的黑熊更加狂躁了,它直立起身子,张牙舞爪起来。

    竺一禅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装着佛经的包袱,它落到了黑熊的正前方,散落一地。

    他想都没想,就朝经书奔了过去。

    苍云被他吓了一跳,失声惊叫道:“你干什么?”

    黑熊听到声响,转头看到竺一禅飞奔的身影,怒吼了一声,朝他冲了过去。

    巨大的压迫感,促使竺一禅本能地停下脚步,可这个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黑熊向自己撞了过来。

    突然,从背后飞过来一只箭,精准无误地射在了黑熊的右眼上。

    黑熊的惨叫响彻云霄。

    竺一禅被人用力往后一拉,仰面摔在了雪地里。

    苍云迅速俯身,扑到竺一禅身上,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不给他任何动弹的机会。两人纹丝不动地融进雪中。

    透过苍云的发丝,竺一禅看到黑熊痛苦地晃着脑袋,发出阵阵哀嚎,向别处逃去了。

    惊魂未定的竺一禅,依旧僵硬地躺着,苍云伏在他身上,整个人的体重也压不住竺一禅那随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

    竺一禅闻到一股奇异而陌生的味道,像是才冒出来的嫩芽,清洌中又带有一点生涩; 亦像是刚挤出的新鲜牛乳,醇香里夹杂着一丝腥燥。那是生命本源的味道,是让竺一禅无限遐想的味道。

    但那味道一下子从竺一禅鼻尖剥离开,只见苍云翻身而起,面庞紧绷,看上去很生气。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她语气尖锐,“活得不耐烦了吗?”

    竺一禅自知理亏,也有些羞愧,只能默默起身,去捡地上的经书。

    法爱和其他僧人看到竺一禅,终于松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地面,瘫坐了下来。

    确认了大家并无大碍后,竺一禅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经书的情况。

    “你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才发疯的吗?”苍云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我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不要命的人,居然朝野兽奔去,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差点害死自己,还差点害死我。”

    竺一禅默不作声,苍云想想还是觉得生气,继续喋喋不休道:“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这么宝贵吗?比你的命重要吗?”

    “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竺一禅突然抬起头,直视苍云,“我可以不再存活于这个世间,但这些,绝不能。”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一言不发,直到旁边的法爱噗嗤一笑。

    竺一禅诧异地望向法爱:“师兄,你笑什么?”

    法爱浑身脏兮兮的,额间的汗珠还没干,看上去惊魂未定,但难忍嘴角的笑意。

    他摆摆手,虚弱地说道:“抱歉,我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人敢骂你这么长时间,你还任由她骂。”

    苍云撇了撇嘴,问法爱:“你就是他那个师兄吗?”

    “是的。”法爱认真起来,“女施主,感谢你救了我们的性命,要不是女施主,恐怕今日,我们就要丧命于野兽嘴下了。”

    “是你们先闯入了它的领地。”苍云认真地解释着,“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世道很乱,这里的强盗难民什么的不少,他们缺少食物,又无法与野兽搏斗,只能把主意打到各种动物的幼崽上。这只母熊,刚产下幼崽不久,又曾被夺走过几个孩子,所以现在非常护子,不然,它不会主动攻击你们的。”

    “这样吗……”法爱若有所思。

    “我本来只想赶走它的,要不是……”苍云说到一半,望了望竺一禅,不再继续了。

    竺一禅将经书收拾好,拍掉沾在上面的雪,忽然听到苍云痛心地叫了一声:“啊,我的弓!”

    他紧张地看了过去,只见苍云正反反复复摆弄着手中的弓,那把弓从中间断了开,应该是她扑倒在地时,不小心拗断的。

    “怎么会这样?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弓。”苍云刚才还义正严辞地批判竺一禅,现在却一脸快哭的样子。

    “对、对不住,都是我的错。”竺一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结结巴巴地道着歉。

    “今天怎么事事都不顺心?”苍云欲哭无泪,“陪你走一趟,命差点没了,弓也坏了,你这个师兄也没你好看,早知道就不来了。”

    “什么?”法爱疑惑道。

    “求你别说了。”竺一禅低声央求道。

    苍云不说话了,依旧盘弄着弓,试图将弓抢救回来,她似乎还没接受这个现实。

    竺一禅心慌意乱看着苍云,想着弥补她的办法,可忽然之间,他察觉到异常之处。

    他脑海中闪现过,插在带头大哥他们身上的箭束,还有苍云拉弓之时,夹在手指间的几根箭。

    “你……”他犹豫着开口,“你有六根手指?”

    法爱震惊地看了过来。

    “那又怎样?”苍云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手中的弓上。

    “人怎么会有六根手指?这太奇怪了。”法爱惊叹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也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啊!”苍云烦躁地说道。

    “我们?”法爱与竺一禅面面相觑,“我们如何与别人不一样了?”

    苍云垂下手中的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没有头发啊。”

    “原来如此。”法爱温和地笑道,“女施主,我们都是佛门中人,剃掉头发,就斩断了三千烦恼,有利于我们摒除内心的傲慢与妄念,放下俗世中的错习与牵挂,一心一意走在修行的路上。”

    “你是说……”苍云扬起一边的眉毛,“剪掉了头发,就没有烦恼了?”

    她被逗笑了,可随即又冷了下来,说了句:“想的美。”

    法爱将竺一禅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一禅,你怎么认识这位女施主的?似乎有点……异于常人。”

    “确实有点古怪,但应该是位心善之人。”竺一禅简单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下,包括老僧的死。

    法爱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竺一禅艰难地说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家里人全都不在了,他是因为老无所依,才选择出家的,并不是真心信奉佛法。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同意他踏入佛门,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法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无需自责,对他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到柔然。大魏已无容纳诸佛之地,历代大师奋不顾身弘扬的佛法,不能毁在我等手中。”

    “哦对了。”竺一禅说道,“师兄,她是柔然的属部,应该知道怎么去柔然。”

    “柔然属部?”法爱激动起来。

    “是的,她自称是敕勒族,应该就是大魏所说的高车族,因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竺一禅解释道。

    说着,他们回过头瞅了一眼苍云的方向。

    不料,苍云竟然不见了。

    他们立刻慌神了,四处寻找苍云的身影。

    好在竺一禅很快发现,苍云并没有离开,她就在不远处,蹲在被竺一禅救下的比丘尼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比丘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比丘尼坐在人群边缘处,低着头,环抱着自己。

    “女菩萨,女菩萨。”法爱恭敬地唤着苍云。

    可苍云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瞧着比丘尼。

    法爱走近了些,再次试图与苍云交流。

    “啊?你叫的是我吗?”苍云惊讶地回头望向法爱,“菩萨是什么,我又不叫女菩萨,我叫苍云。”

    “好的好的,苍云施主。”法爱有点不安看了看比丘尼,小心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苍云没有回答法爱。

    她再次看向比丘尼。

    比丘尼似乎没有像提防他人那般堤防苍云,只是被盯得不大自在,她挪动了下身子,抿了抿嘴唇,微微抬起眼。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时候,苍云开口问道:“你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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