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天不愿意陪她演下去，不发一言便大步向前走去。
今日需要前往林中的石狮子处查看是否有新的任务了。那姑娘还是叫着“云天师父”也跟上来。
裴云天没有回头，心里却淡淡觉得有趣。
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个野娃娃，偶然遇见了在山中完成杀手任务一身是血的师父，上去便跪下磕头拜师，师父也是一言不发，但默许他跟着，自此两人便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八年前师父离去。
现在这姑娘一路跟着他，倒有些让他想起当年的场景。
只是她说话真假掺半，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真的白捡了个“徒弟”。
两人一同行至石狮子处，裴云天一路细听她的脚步与吐息，并不像身负轻功之人，又再放心了些，也更疑惑了些。
不过既然能成为雇主的亲信，必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的。
石狮子脚边有个不起眼的土坑，裴云天将手伸到土坑里取出一个模样老旧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有一只未署名的信封和一袋碎金子。
裴云天习惯性地将金袋子打开查看，子涓瞥见这一袋鼓鼓囊囊的居然装的是金子，一惊一乍地叫起来：“这么多！”
子涓叫完便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大，马后炮地捂住了嘴。
裴云天也不看她，也不拆信封，只是将信收好，把金袋子扔给子涓。
子涓低估了这袋金子的重量，也没想到裴云天会直接扔给她，因此一下没搂住掉到了地上，却佯装淡定地捡起来心中默念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裴云天没有看她，自顾自离开了，但并不是回石洞的方向。
“云天师父您得了这袋金子是要去采买了吗？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啊。”
“去打些野鸡，快入夜了。”裴云天说道。
入夜的鬼市，不是不得已最好不要前往。
子涓抬头看看天色，白日里一直都在飘着蒙蒙细雨，到这会子，雨虽停了，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裴云天前面拦住他，配合着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说道：“野味不能吃啊云天师父，野味有毒的相信我。”
裴云天被她的语气逗乐，脸上却依然没什么神情变化，这句话听着倒像是有那么几分真了。
他此时才注意到这姑娘簪在发髻上的簪子，居然是糖葫芦形状的。
子涓又补充道：“鱼可以，我最会抓鱼了，云天师父这附近哪里可以抓鱼吗？”
“有片浅滩，兴许有鱼。只是……”裴云天话还没说完就被子涓打断了。
“那云天师父您带路吧！这边的山水风光一定是绝佳的，顺便看看。”子涓露出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裴云天便将“天色已晚”这几个字压下不提。
反正在夜里穿过树林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这么想去，刚好借此刁难一下她。
两人行至浅滩的时候，天色果然已经完全暗下来，雨虽停了，云雾却还是密密地把月亮藏着，浅滩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裴云天却好像完全不在意满山满野黑色的帘幕。
他天生不能见日光，不知是否是天生不足，但凡接触到日光，耳中便会炸裂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震得他手脚发软，头疼欲裂，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呕吐出来，因此他自小便只在夜间或者雨天活动。
但如同造物者要弥补他些什么，他在没有光线的夜晚依旧能看得十分清楚，尤其在树木茂盛的地方，更是如同野兽般能轻易察觉细微的变化。
子涓就没那么幸运了，来的路上就磕磕绊绊的，原指望到了开阔的地方能明朗些，没想到月亮却一直不露头，到了浅滩干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有些打退堂鼓了，刚想问裴云天要不要返回，可裴云天却就近寻了棵树，三两下攀上去，坐在树杈上休息起来，说道：
“你去抓鱼吧，你最会抓鱼了。”
促狭的话居然被他说出一本正经的感觉来。
裴云天穿着一身夜行衣，现在只能隐约看见他那张白皙的脸和束起的银发。
子涓骂骂咧咧地把金袋子放到地上，脱了靴袜，卷起裤管：“有本事一会别吃。也不知道仲辛非找他干嘛，这么不好相处。”
子涓嘀咕完又斜眼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摸黑一点点向前移动着，在这么暗的地方光着脚踩在地上，真是浑身不自在。
可踩到水的那一刻，子涓眼中的世界，便整个“明亮”起来。
仲辛教的法术可不是白学的，但凡牵扯到水，问题也就都迎刃而解了，这也是为什么子涓说自己擅长抓鱼。
这一片浅滩虽看不到边，但只要子涓能触摸到水流，便能通过灵力，感受到以自己为中心方圆几里浅滩的每个角落，不过捻个诀的事，就能牢牢缚住她相中的任何一条鱼。
抓鱼对于她来说，就像在一张大网里随意挑一尾好的那么简单。
只是苦于暂时不能让裴云天知道自己会使用法术，因此要佯装着在水里摸索一阵，好在浅滩的石头并不硌脚，双脚泡在这水里也很清凉舒服。
裴云天则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等着看子涓的笑话。
正值初夏，四周蛙声此起彼伏，林中虫鸣声不绝，又是刚入夜，开始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从浅滩的水草丛中飞起来，一个清瘦的女孩子蹚着水认真地捕鱼，竟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一丝丝闲适的意味。
裴云天眯起狭长的眼睛，不经意低声念道：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子涓“终于”抓到了一尾大鱼，使出浑身力气扔到了岸上。接着又摸到了一块形状凹陷，很适合当锅用的大石头。子涓两手抬着石头吭哧吭哧走到岸上，只是离了水就如同离了光亮，又两眼一抹黑，只能慢慢循着鱼蹦跶的声音摸过去。
“云天师父，你快过来啊！”子涓把石头放下，压低声音叫道。
裴云天从树上跃下，拾起金袋子收好，又把靴子扔给子涓。
子涓摸黑穿好后低声说：“那鱼不蹦跶了，我找不着……”
“在我手上。”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能抓到这么大的鱼，这女娃娃或许真有些能耐，裴云天心想，只是……“你怎么一直这么小声说话？”
虽不明白，裴云天却也不自觉跟着压低了声音。
子涓听到他这么问，语气竟兴奋起来，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云天师父，这鱼肯定好吃！萤火虫可挑水了，能养出萤火虫的水都特干净。只是萤火虫怕响声，要是大声说话，会影响它们生长的。”
这话听着倒新鲜，裴云天不禁露出笑意，只是子涓看不见，还自顾自说着：
“云天师父，我本来摸了个石头想着在这边直接生火可以煮鱼了，但是萤火虫怕光，不敢在这边生火，这石头估计要搬回去，这石头可沉了！”
子涓特意强调了“沉”这个字，等着裴云天接话。
没想到裴云天只冷冷地说：“我来拿鱼。”
净挑轻的拿！子涓在心里骂骂咧咧开了，看不见夜色里裴云天有些得意地轻笑起来。
这一路走得极慢，主要是因为子涓的缘故，她只能听着裴云天在前面的脚步声，摸黑费力地辨认方向。
才走了没多久，子涓胳膊实在无力，只好把石头放下想休息一会，可放下后却发现裴云天的脚步声消失了。
子涓背后的汗毛瞬间竖起来，在心中破口大骂：老娘辛苦捞鱼给你吃，你倒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乌漆墨黑的林子里。
她慌乱中也没多想，两手结印，唤起挂在胸前的云水滴，低声密语道：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曜！”
这水滴状的小东西竟脱离坠绳的束缚，飞到空中，瞬间释放出小太阳般的光辉。
子涓适应了一下光线，等视线恢复正常……才发现裴云天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他不过是停下来等自己而已。
云水滴无声地悬浮在子涓和裴云天之间，漆黑的林子里，耀眼的光照亮身负宣花斧的男子，一身黑衣，长身玉立，明朗的光线衬得他五官愈发棱角分明，银发也显出玉一般的质感，虽然……手里提着一条死鱼……
他眯缝着眼睛适应光线，却挑了挑眉，冷笑出声。
子涓听到这一声冷笑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儿了。
两人继续走在林中，云水滴还是一直悬浮在他们之间，现在的行进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子涓一脸窘意，也是佩服自己，如此尴尬的大型露馅现场，自己居然还沉迷男色不能自拔。
这下他了解到自己通晓法术，不知道这个危险分子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又或者进一步防着自己？仲辛叮嘱过要尽力取得他的信任的。
裴云天冷笑了一声后就继续赶路了，并没有多问一句，可这却比一直盘问她更让人觉得难受。
终于出了林子，回到了石洞附近。
子涓想了想，还是跟着裴云天一起进了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