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劲

    这石洞洞口看着不起眼,甚至还要弯腰才能勉强进入,没想到佝偻着走了一段便可渐渐直起身子,再走几步,便看见了一口不大不小的水缸。

    原是这一处竟有清水沿着石壁流淌下,裴云天也将其好好利用了起来,用竹筒将清水引入缸中,以提供日常使用。

    等过了水缸再行几步,转身向左,便豁然开朗。

    裴云天挨个点亮了各个角落的油灯,将整个石洞内部照得通明,子涓这才收了云水滴,把手里的大石头放下,开始细细端详石洞里的陈设。

    这石洞十分宽阔,石洞深处有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铺了被褥,估计就是床了,石床边堆满了书。

    石洞的中部一块宽大的场地什么也没安置,不知是不是留出空间练武的,除了这些,再就是靠近石洞深处石床的另一侧,摆放着一堆干柴,估计是生火用的,石壁边角还靠着一口……

    一口锅?

    子涓低头看看脚边锅状的大石头……想到自己一路这么辛苦把它抬回来,实在恨得牙痒痒。

    可回想一下,刚刚裴云天虽未阻止,但似乎也并未让她拿上这块大石头,若真的发起脾气来倒显得自己理亏。

    裴云天再次出了石洞又从洞外拎着鱼回来,看样子是已经在外面剖好了鱼,也刮好了鱼鳞。

    他趁着子涓气愤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从哪拿出了葱姜蒜和盐巴,在洞口附近支起了架子,煮起了鱼汤。

    不一会香气就飘散开,子涓咽了口唾沫,乖巧地暂时放下了仇恨,巴巴地蹲在锅边,虽然真到鱼汤出锅估计还要等很久。

    裴云天又去拿出了两副碗筷,其中一副碗筷貌似已经很长时间没用了,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把干净的那一副碗筷递给子涓,自己去缸边清洗另一副。

    或许很久以前,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生活过吧,子涓如此想着,端着碗筷歪着头发愣。

    裴云天洗好碗筷便回到锅边盘腿坐下,拆开白天那封信细细读起来,待他读完将信烧掉,才发现子涓正在打量着自己。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裴云天毫不客气地迎上子涓的目光。

    子涓不太能承受这样锐利的目光,不自觉移开了视线,却开口问道:“主上让你杀谁你都要去吗?没有自己的想法或者决定吗?”

    裴云天听完笑了笑,儿时自己双手初沾鲜血的时候曾问过师父同样的问题:

    “师父,雇主让你杀的每一个人你都要去杀吗?如果遇到有无辜的人怎么办?”

    “云儿,你应该知道,雇主的身份并不普通,所有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疯子,没有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若是真要细细追寻一切的前因后果,将这漩涡中的所有人都放大了细细看,那所有人都必定有罪。你不用带着愧疚,也不用带着审判的眼光,只需在这疯狂的漩涡中,扮演工具,剔除一些名字。”

    裴云天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言简意赅地回答子涓:“对。他们每一个人,若追根溯源,细细算计,都必然有罪。”

    “那可不一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人也没有绝对的善恶,若对每一个人都追根溯源,细细算计,或许还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呢,不过罪是罪,不得已是不得已,也不是说有了不得已罪就可以容忍,只是单由寥寥几人来定义罪,来裁度生死,未免漏洞太多。”

    子涓支着下巴,呆呆看着锅里的鱼,心不在焉地说出这一大长串,没注意到听见这段话的裴云天瞳仁微微震颤了下。

    定义罪的不是他,裁度生死的也不是他,这也不是一个杀手应该考虑的,对于他来说,但凡涉及到任务相关,便只有你死我亡。

    裴云天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只是一把刀,偏生又是把细腻敏感的刀,因此心中才会有所艰难,保持麻木对于他来说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从没想过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两人看着锅里翻腾的鱼汤,静默无话。

    “给你取名字的肯定是个霸气豪迈之人。”子涓的思绪似乎十分跳跃,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开始琢磨起裴云天的名字。

    “他只是个憨厚温和的老实人。”裴云天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云天云天,义薄云天……这样的名字安在一个杀手身上却是十分讽刺,师父到底是对他抱有怎样的期待呢?

    子涓听他说完这句话,片刻后突然捂着肚子狂笑起来,毫无来由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差点瘫倒在地上。

    裴云天像看傻子一样瞪着她。

    子涓笑得快要脱力,才边顺着气边断断续续地说:“云……云天师父,我听……我听见你咽唾沫了!”

    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居然也这么馋?

    裴云天见她笑自己,也不恼,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刻夹了一大块好肉到自己碗里吃起来,子涓见状,笑容立刻消失,马上翻身起来,开始认真地从锅里抢肉。

    “吃鱼的时候怎么没有刚刚心疼萤火虫的心情了?”裴云天见子涓的吃相就好似八百年没吃过鱼一样。

    “你不知道……啊好烫……咱们在那边要是不留心,会耽误到萤火虫产卵的,这影响的可是那些萤火虫的一整代。”子涓一边说一边认真挑鱼刺,“就比如让我去祸祸那片浅滩的几百只鱼秧子,我也不愿意的。这是尊重自然法则,可不是随意泛滥同情心。”

    这鱼肉果然鲜香爽口,吃得子涓心满意足,拍拍肚子瞟了一眼石洞里的石床,看着很硬的样子,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硌得慌。

    子涓瞅着石床啥也没说,巴巴等着裴云天跟她客套。

    “你睡洞外面。”裴云天淡淡说道。

    子涓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是待客的道理吗?不是应该让我睡床他打地铺吗?或者让我打地铺也是好的啊?为什么连洞里都不给待?中间这么宽敞呢!

    “你不怕假如我职务比你重要?回头在主上跟前说你坏话?”

    “不怕。出去。”

    子涓狠狠翻了个白眼,只能认栽,她气愤地起身离开,却发现裴云天也站了起来,子涓心中疑惑压过了怒火:这是还有点良心?知道要送送我?

    可是出了洞口回头却不见他。

    只过了一会,裴云天出来了,拿着那块锅状的大石头扔出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去了。

    ……

    阴云许久不散,终于在半夜畅快地下起了大雨。

    裴云天背负宣花斧静默着走入雨中,抬头瞧见子涓趴在树杈上,手脚空悬着,如同小兽般睡得正酣。

    估计就是料到夜间会下大雨,她早早捻了个诀,唤了一团清气互在周身,雨水并不能淋着她。也不知她是从哪寻来藤条将自己结结实实绑在树杈上,为的是防止夜间翻身掉下来。

    裴云天头戴黑纱帷帽遮住面容,站在雨幕中,静静望着林中深沉的夜色,黑纱后浅琥珀色的眸子凝聚起比这夜色还要沉重的肃杀之气,他疾行几步,消失在夜幕里。

    下了一夜的大雨,又睡在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舒坦的地方,难得子涓还睡得如此香甜,只是到了清晨,虽有初夏刚升起的太阳光照着,子涓却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凉,手冷脚冷地瑟缩着。

    裴云天在石洞里刚打了几趟拳正歇着喝水,就听见外面子涓打了几个喷嚏,接着便是“噗”的一声,估计是翻身掉地上了。

    子涓摔在地上还愣了好一会,清醒过来后,瞧见身上沾了不少泥,头发上也都是,只能叫苦不迭:“这藤条明明挺结实的呀……而且绑了好几根呢……”

    子涓一肚子怨气地随手抓起一根藤条,才发现这藤条不是松了而是断了,且断口十分整齐,明显就是被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裴云天端着碗,水也忘了喝,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他在等子涓愤怒地进来找茬,却没想到等来一句脆生生的“云天师父”。

    “云天师父,我身上沾了泥,浅滩太远了,借用您这边的清水洗一下。”子涓只探出一颗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她打量着靠近洞口附近生了一堆火,火边支起架子,烘着裴云天昨日穿的衣服。

    子涓心想:他昨天夜里冒雨出去了?干嘛不拿出去晒,非要生火烤干,也不嫌热。好在还没到中午温度高的时候。

    “嗯。”裴云天喝了一口水应道。

    等清洗完了,子涓瞧着那堆火便觉得亲切起来,毕竟才是初夏,一大早接触了冷水还是会觉得浑身凉嗖嗖的。

    头发倒是散开洗干净了,但子涓实在不好意思把衣服褪下来,只穿戴完整地大致用水冲了一遍,因此衣服难以清洗干净,还隐约看得到泥印子。

    子涓浑身瑟缩着,虽说她轻易便可使个术法将身上和头发上的余水抽干,但现下她还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能力,于是只好硬扛着。

    不过待她在火堆边寻个角落坐下,周身便一下子温暖起来,这时子涓抬头瞧裴云天已经又开始打另一套拳了。

    “云天师父,您平常就靠这拳法……”子涓说到一半,“杀人”二字,还是硬生生被她咽下去。

    裴云天却心领神会,坦然道:“每日打这几套拳强身健体,真正杀人的手艺,没有这么多繁复的花架子。”

    子涓其实也懒得深究这些,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她在火边烤得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裴云天打完这套拳,随手披了件外衣前去缸边取水。

    他走到缸边探头一看,只有一个葫芦瓢孤独地躺在缸底。

    合着这小妮子一口清水没给他留……怪不得早上没撒气,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石壁上的流水本就积得慢,裴云天只好干咽了几口唾沫,狠狠瞪了子涓一眼,却想起子涓之前给他看的那块玉牌。

    那玉牌到底是哪里有古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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