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马车行驶在青山上,蜿蜒的小道,两侧陡峻的岩壁看不清前路。在越过山头的不远处,一座青石垒成的城池赫然耸立在平原上,不知道谁狗爬一样的大字挂在墙头,写着“沧州府”。

    城墙上,一壮硕如熊的黑脸汉子被身旁红衣小娘子使劲用手捶。

    “阿兄,你说阿爷阿娘怎么还没回来?”

    那汉子憨憨地挠着头,将手臂递到小娘子跟前,任由她扭他手臂上的肉。“不知道啊,按照时间算,应该快到了。”

    这两人,正是刘大柱的长子刘璋和次女刘琳。小刘琳半夜听到父母上马的声音,急的套上骑服追了出来,但还是因为人小腿短,半天没上马错过了时辰。只能天不亮就掀开兄长的被子,把睡眼朦胧的兄长拖上城墙。

    “那!”小刘琳指着远处的马车,挥着手跳了起来。

    刘璋赶紧伸手环住刘琳,生怕她掉了下去。但刘琳一个扭身从刘璋怀里逃了出来,直直地冲向城门。

    马车里的刘大柱老远就听见自家姑娘的大嗓门:“阿爷,阿娘!”当即一个翻身,掀开帘子,挤开常宁,站在马车杠上摇手大喊“哎!这!”

    宋慈安扭头看向许惠萍,很好,脸全黑了。又转头看向宋熤川,嗯,脸也全黑了。两人默契地揉着眉心,一副厌倦地想要杀人的样子。

    马车还没停稳,一人便掀开帘子,笑嘻嘻地看向车内。

    那人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柳眉琼鼻小嘴,饱满的鹅蛋脸,眉宇间压不住的英气,虽还稚气未退,却活脱脱一副美人胚子。她和宋熤川见过的南方温润羞涩的女娘不同,她穿着一身红色旗装,一只脚踏在马车上,一只手拨开车帘。动作说不出的豪迈洒脱。

    这可是,刘伯伯家的长女?宋熤川心空了一拍。

    此时的宋慈恩,此时正沉浸在极致的悲痛与遗憾里。

    她望着逆光的故人,像做着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这是小时候的刘姐姐!她脑海里不断涌现和刘琳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儿时在青山上追逐打闹的记忆,是在城里闲逛听曲的记忆,是翻墙出去喝花酒的记忆,是新年夜烟花下醉酒耍剑的记忆。但最后慢慢定格在她跪在灵堂浑身缟素,双眼赤红的样子。是斩断头发,提剑冲锋的样子。她是二十年后再也不会笑的刘将军,是镇守沧州的刘都尉,是她二十年未相逢的故人,也是她未过门的嫂子,刘琳。

    刘琳不理会在她面前张开手的刘大柱,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正愣神的宋慈恩。在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宋慈恩缓缓从往日的记忆里挣扎出来。

    “可是慈恩妹妹?我是刘琳,你叫我刘姐姐就好了,以后你就和我混了,你这小胳膊小腿,以后我罩着你。”

    宋慈恩仰头憋住泪水,用鼻音轻声回“嗯。”

    “哎呦!”刘琳抱住脑袋,埋怨地看着敲她头的许惠萍。“阿娘!”

    “什么什么我罩着你,没大没小,哪学的江湖气。”许惠萍叉着腰毫不客气地说。

    “阿娘!”刘琳不满的嘟着嘴,小声说“好歹不要在妹妹面前拆我的台,我这头一次当姐姐,这稀罕劲还没过去呢。”

    响亮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刘大柱嘎嘎嘎地笑得开心,刘琳黑了脸,从容地撸起袖子就去打她爹。老远还能听见,刘大柱贱兮兮的声音“哎嘿,打不着,哎嘿。”

    宋熤川脑海中忍不住想“这真的是阿爷说的沉稳靠谱的刘伯父吗?”

    如果宋慈恩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疯狂摇头。但此时,她只是缩在许惠萍怀里,看着他们打闹。阵痛还未停止,本就模糊记忆被删减的只剩下众人惨死的样子,突然看到他们鲜活的样子,就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缥缈不可及。

    但这些情绪没有留存太久。

    不知道刘大柱从哪里突闪出来,大喊着“借过借过”,直接把宋慈恩撞倒。

    身后的许惠萍着急把宋慈恩扶起来,却被刘大柱顺手拨到一边。

    “刘大柱!!!”

    被媳妇和闺女胖揍一顿的刘大柱终于安分起来。但,慈恩注意到他眼睛盯着宋熤川轱辘轱辘转。她瞬间就明白刘大柱想干啥了,不由露出一个坏笑。

    他一把搂过站在角落里发呆的刘璋,和宋慈恩,宋熤川介绍。“本来应该回去说的,但是他们来都来了,干脆一起介绍了。这是犬子刘璋。”被刘大柱夹在怀里的刘璋,无奈又羞涩的笑了笑。“这小子不太爱说话,但你们有啥活都可以指挥他干,他不缺力气。”

    说完,拉过立在一旁的宋熤川。“这是我宋老弟他崽,你弟,来握个手。”顺势牵过两人的手,握了握。“好,这样你俩算认识了。”宋熤川和刘璋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苦笑,他们默默地用眼神交流。

    “辛苦了,辛苦了。”

    “习惯了,习惯了。”

    刘大柱看着他们俩交流,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瞥向宋慈恩。刘琳飞快挡在慈恩前面,隔空对着刘璋喊“这是他妹。”刘璋心领神会地大喊“知道了,宋妹妹。”

    刘大柱看起来失落极了。原本以为没有好戏看的慈恩,注意到刘大柱一把抓起宋熤川的手,瞬间兴奋起来。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阿兄,嘿嘿嘿。

    刘大柱顺手把怀里的宋熤川掏出来,推倒刘琳面前。“知道他是谁不?”

    晕乎乎地宋熤川还没清醒,就听到刘琳大声说“知道,你给我整的童养夫。”

    宋熤川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他张着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原本清冷的面容因为满脸红晕,像极了堕入凡间,沾满红尘的仙人。

    宋慈恩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到得扶着许惠萍才能站稳。

    果然刘伯父就是天克阿兄。可惜后来阿兄逐渐麻木,可以面不改色地喊着刘伯父岳丈,甚至可以调侃着说“我英勇不凡,帅气逼人的岳丈大人”。害,都不好玩了。还是现在还会被逗得害羞的阿兄好玩。

    当然这些宋熤川并不知情,他要是知道他亲爱的妹妹这么想,肯定会大喊着:“汝人否?!”疯狂揉慈恩的小胖脸。

    除了羞得冒着蒸汽的宋熤川,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刘大柱见人齐了,顺势以先拜土地神为由带大家去锦鲤庙。

    慈恩注意到刘大柱和许惠萍眼神示意,在那一刻她瞬间明白,拜神是假,试探是真。看来到现在,即便有玉碟作证,刘伯父还是不相信他们。面对来自亲人的不信任,她不由得有些泄气。

    但她不知道的是,刘大柱并未怀疑她和宋熤川的身份。只是,他将他们视为沧州府第二代接班人,有意创造时机考量她和宋熤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马车七拐八拐上了一条小道,刘大柱在车前手脚并用比划着,常宁默默在一堆信息里筛选出准确的定位。车厢内众人听着刘琳说着关于锦鲤庙的历史起源和夹杂在其中各种奇异传说。

    在刘璋“对,对,就是这样”的捧场里,众人的距离逐渐被拉进。

    尽管宋熤川心智成熟,但受限于孩童的身体,只能无奈地被刘璋抱在怀里。随着故事的妖魔化,原本还半信半疑,现在已经全然不信了。

    宋慈恩早在故事一开始就找到刘琳故事的漏洞,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像这样的故事她能一口气编十个不重样的。但为了维护刘琳的面子,时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许惠萍早就看穿宋熤川和宋慈恩只不过是捧场,但他们的基本毫无破绽的表现依旧令她心惊不已。

    她不禁想“刘琳这一套说辞滴水不漏,同龄人从未有人怀疑。即便有聪颖的,也不会像宋氏兄妹这样,能够及时捧场,说着谎话真诚的似乎毫无伪装痕迹。宋熤川到底年岁大些,素有才智且受宋老弟的教诲多些。但慈恩不满十岁,怎会如此?难道?不亏是像那个人呀。连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也像个十成十。”

    同样看穿两人的还有刘璋,不过他没有细想,只是暗暗记下两人破绽之处,准备日后和两人细讲。

    马车外的刘大柱洞察着车内的暗流涌动,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胡子,笑着对常宁说“这俩孩子,不错。”原本牵着缰绳的常宁一愣,转头看向刘大柱,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刘大柱也不解释,伸手扯过路边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懒散地靠在车壁上。不一会,一阵鼾声响起,竟是睡着了。

    众人不知道的是,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华服男子和那个止不住咳嗽的男子此时也到了锦鲤庙。

    男子看向对面连着的两座山头,突然想到什么,对身旁的华服男子说“那个山匪头子怎么说?”

    华服男子低声对男子说“殿下,他没有完全答应我们的条件,说这个价格至少要到五十两。”

    “他倒是想的好”

    “那我们?”

    “照做就是。反正他们吃进去的迟早吐出来。”

    “那崔家那个草包哪里?”

    “不用管,放心,他不可能错过这个除掉他大哥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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