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君

    十日后,清致镇十里外,破庙,午夜子时。

    几个乞丐围着一个明显没了活人气儿的女尸,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怎么将女尸起死回生,而是要不要将尸体分之而食。

    实际上这算不得骇人听闻,大周朝昏庸已久,皇城之内玉盘珍馐,皇城之外民不聊生,这群乞丐已经近半月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多数的乞丐都是赞成吃尸体的,而且把柴火都备齐了,可其中一个却还在顾虑,害怕这人死了太久,会不新鲜,吃了闹肚子,又怕在佛祖面前吃人会遭天谴。

    争执不下之际,分明已经僵硬的女尸忽然动了动手指,接着坐了起来。

    破庙里的寂静被乞丐破了音的声声尖叫打破,他们被吓得接连夺门而出,连好不容易攒的柴火也忘了拿。

    苏岫动了动自己那已经僵直的身体,小半个时辰,她整个人才算复苏过来。

    多亏她长了心眼,将书上所载的假死之法用在自己身上,又在那么厚的书里塞了红浆水,再提前含在嘴里一些,才能勉强瞒天过海。

    苏岫的四肢都好像刚刚才长出来一般,比蜗牛动的还要慢,每动一下骨节似乎还在咔咔作响。

    许久,她才缓缓燃了柴火取暖。

    在破庙里缓了半日,苏岫才出来觅食,她一边挖冻土下的栗子,一边神游。

    不远处,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先生义愤填膺道:“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最大的一支叛军队伍当属北陵圣君,狼王旗,其他摇摆不定的也大多归了圣君麾下,中原之内则当属慎王独大,他的暗处生花旗专门招揽贤士,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国家大事在苏岫左耳朵进去,却没在她右耳朵出来,接着她脑子里竟闪过一个字——反!

    庙堂汹涌,江湖波涛,当皇帝的不像皇帝,当臣子的又不像臣子,苏岫经历了这九死一生,安逸日子再过不下去,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真不如反了。

    可这说起来容易,反贼哪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她手里连块废铁都没有,挖栗子都要用硬树枝。

    还是填饱肚子,才能从长计议。

    苏岫思来想去,羽芳堂是不能再回,好在这些年,她表面不学无术,背地里还学了些真本事,在这乱世,随便找一家医馆也算活得下去。

    苏岫勉强吃了些栗子果腹,勉强走了几里路,在一家神农铺前歇下脚。

    却见下一刻,这小医馆门口就抬进来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他躺在架起来的竹席上,额颈部冷汗不止,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神昏,铺内医者还未诊脉便已面露难色。

    苏岫主动请缨,跟他们说自己可以治。

    不料几个白胡子老头像听到什么母猪上树一样的笑话一样,鄙夷地看着她:“你不是羽芳堂里那个最不成器的废柴吗?你能医病?”

    实际上,这掌柜说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可苏岫还是被噎得一愣,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恶名竟传到这里了,她杏眸一转,坚定道:“这个病人,只有我能治。”

    苏岫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目光颇为嫌恶。

    “姑娘,人命关天,你就不要再信口开河了。”

    铺内传来一阵阵唏嘘,苏岫镇定地走上前,一边摸索病人的脉象,一边从容道:“此人面色白中兼青,大汗淋漓,四肢厥冷,脉微欲绝,此乃阳气暴脱之兆,如此险情,敢问在座医者何人能医?”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刚刚还一脸不屑的长胡子老头们现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岫站起身来,在生死之门面前,她却神色沉静,犹如波澜不惊的湖水,竟还径自取下腕上的菩提串盘起绕指柔来,润泽的白菩提相互叩击,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可我却敢说我能医,如果你们不信我,那么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人就可以抬出去了。”

    方才对苏岫行送客之理的掌柜和几位老先生对视了几眼,最后只能将纸笔奉上,苏岫速速落笔写好了药方呈上。

    随后苏岫先找来附子让病人含在嘴里,又施针缓解病情,半个时辰后,药终于煎成,晾了片刻给病人灌下去,汗出即刻减少,肢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众人一改之前的怠慢,决口不再提起从前往事,只连声道:“神医再世,真是神医再世啊!”

    此事一出,苏岫便理所当然地被这小小的神农铺供了起来,她将长发以玉簪高束,着一身青白长袍,再系上面纱,摇身一变,成了这里最有名的坐堂医,人人称之杏林医仙。

    谁能想到当初在羽芳堂最废柴的学徒如今却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神医。

    如此一来,既能隐瞒身份,又能静待时机,最重要的是,还包吃包住。

    实在是一举多得。

    某日,大雪初霁,天气渐暖,苏岫背着背篓上山挖药,穿过一片竹林,忽而冰冷的利刃抵到了她颈间。

    饶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让冷器架到脖子上也还是会害怕,苏岫强装镇定道:“我口袋里有钱,你都可以拿走...”

    “你是医师?”拿刀的男子生着一双粗壮的臂弯,颈后还纹着狰狞的狼面。

    这个时候在山上采药的,不是治病医师也是药馆学徒。

    苏岫只能点头。

    “只要你能医好我主人,我就饶你一命。”

    主人?

    苏岫应声,并示意他引路。

    两人来到树林深处,里面藏着一处简陋的营地,满身是血的人就隐没在帐下的阴影里。

    苏岫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通过高大的身形推测出是一个男人。

    苏岫先为他处理伤口,他伤得实在过重,尚还清醒着。

    过程中,苏岫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却硬是没有动一下,没有吭一声,连一旁的壮汉也面露不忍。

    就在苏岫拿出银针想要为他施针止血时,他的手指忽而抬了起来。

    接着,最初拿刀胁迫苏岫的男子忽然又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动作一顿。

    这人不会以为我要害他主人吧?他们都没听过针灸的吗?这是银针,能止血的!很贵的知不知道?!

    苏岫正要解释,就见一只大手掠过,将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一阵静默后,苏岫继续施针,随后她说:“你们有没有布帛和碳块,我这里缺了一味药,我写下来你们去山下的药铺抓就行。”

    “那我带着你下山抓药。”说罢,男子又将刀拿了出来。

    不料,帐下的伤患却开口:“扶风...给她。”那声音虚弱至极,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好像只靠一口气放着的风筝,风一吹就要断了。

    “是,主人。”男子立即照做,苏岫写下药方,转身离去,在她身后似乎又有人要拦她,她听到帐下的人又开口说了什么。

    只是声音太小,她走得又太快,没听清。

    次日清晨,苏岫还沉沉地睡着,外面便传来一声大喊:“是叛军!”

    这里距清致镇不远,叛军竟已打到了这里?

    苏岫被吵醒后,连忙走出房间,隔着屏风听见掌柜颤颤巍巍道:“军爷,昨儿...我们店里没有医师上山...真的没有...”

    闻言,苏岫倒吸一口凉气,昨日她确有在后山采药,还在山上救了一个人。

    她本来没当回事,医师救人本就是本分,难道是什么不该救的人?才引得叛军来此兴师问罪?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门外的停着好几匹高头大马,与掌柜说话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披着一身玄色斗篷,里面是行军打仗的将军才穿着的墨蓝色轻铠。

    掌柜的小儿子不知从哪窜出来,悄声道:“他就是叛军首领,麾下掌管着数十万铁骑的白榆君,北陵人都叫他圣君。”

    北陵,地处大周朝广阔疆域的最北边,自大周建国以来,历代君王都对此地严加镇守,对外只说那里是皇家陵园,其他修建的细则或是来历一概讳莫如深,连史书上也写的含糊其辞。

    苏岫被这小孩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听他继续道:“医仙姐姐,你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俊,我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苏岫泼冷水道:“他戴着面具,哪能看出来俊不俊,他以为自己是高长恭么?”

    听了掌柜的回话,白榆君似乎正要转身离去,却在看到桌上散落的纸张时停下了脚步。

    那上面是昨晚苏岫写好的医案。

    苏岫见情况不妙,她思来想去,便径自跑了出来:“军爷,昨天是我偷偷跑上山去采药,掌柜并不知情。”

    白榆君看见苏岫神色似乎一滞,随即语气略带轻佻道:“呦,好俊俏的小医师。”

    他生着一双鹰隼一般的眸,透着面具也挡不住的锐利,好似可隔垣窥物,没有什么东西能躲得过这样的眼睛,他带着一张深色的木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可单是看那优越的轮廓和唇形,便已是谪仙之容,只是带了些病态的惨白。

    斗篷下的腰肢线条被轻铠勾勒得极为劲瘦,再加上那北陵之人特有的宽阔肩膀和胸膛,这样的风华绝代怕是并不输当年的高长恭。

    苏岫只看了一眼,竟觉得莫名熟悉,不由得一阵心旌荡漾。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