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燃

    白榆君又往前了一步,正像是腾云而来的神仙在身旁降落,苏岫还没来得及后退,他便俯身在她耳畔又道:“你的面纱忘了带。”

    苏岫如梦初醒,她着急跑出来,的确忘了带面纱,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竟又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这不是羽芳堂那个最不学无术的女医吗?”

    “她怎么会在神农铺?”

    “怕是来招摇撞骗的吧!”

    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大骂:“实乃医师之耻,有辱医德!”

    .....

    苏岫无奈,怪只怪清致镇太小,羽芳堂名声在外,偏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从前招摇得太过,又长了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实在是…

    声音渐渐嘈杂,倏忽之间,“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些闲言碎语。

    只见白榆君手握火铳,不见如何用力,那刹那间便可取人性命的子窠便越过人群将不远处大周朝的火焰旗帜打了下来。

    众人立即静若寒蝉,白榆君悠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还冒着烟的手铳被他玩弄于指尖。

    接着他抬手指了人群中的一个:“你,过来。”

    那人头戴方巾,想来是个秀才,此刻却是半点文人风骨也没有了,整个人被吓得就差没爬着出来了。

    “军...军爷。”

    白榆君将火铳抵上秀才带着胡茬的下巴,余温未散的筒口烫得他一阵战栗。

    “这女医是救了本君的恩人,刚刚是你说她,医师之耻,有辱医德?”

    苏岫愕然,原来昨日她救下的人就是白榆君!

    那秀才抖如筛糠,揶揄道:“我...小人失言。”

    “无妨。”

    白榆君浅色的唇角微扬,桀然一笑,笑得四下生寒。

    他们是叛军,是扬着旌旗来推翻这个时代,改变所有制度朝纲的人们,即便对于那些苛政,百姓们早有怨怼,江湖中人,上书游街者有之,庙堂臣子,冒死上谏者亦有之,可看着这些不守常规的反叛者,手无寸铁的他们也都只有畏惧,仍旧不敢苟同。

    白榆君朝着自己的人一扬手:“拔了他的舌头。”

    只见几个腰佩利刃的人冲上来,捏住秀才的嘴,当即便要动手。

    那秀才瞬间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勇气也没了,门外有被抱着的小孩顷刻间便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接着被大人捂住嘴。

    “等等!”苏岫上前制止,随即望向白榆君:“军爷,饶了他吧。”

    苏岫倒不是为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求情,只是若是在这救人的医馆里闹出了这档子事,恐怕之后对神农铺的名声不好。

    闻言,白榆君站起身来,漆黑深邃的眼眸盯着苏岫。

    苏岫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小命不保的时候,便听见他说:“好啊。”

    他一挥手,那几个人便撤了回去。

    “本君今天不是来杀人放火的,而是来拿药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来,上面正是昨日苏岫匆匆写下的药方。

    掌柜立即接过,转身便去抓药。

    白榆君又坐回原处,翘起二郎腿等着,苏岫端了碗红参茶过来:“军爷,您喝一点这个,对你的伤有好处。”

    苏岫总觉得他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便埋着头,尽量显得低眉顺眼一点,不料却听到一声轻笑。

    白榆君笑着,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过来:“小医师,不如再为本君复诊一次吧。”

    苏岫面上波澜不惊,可微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她一抬眸,正撞上那含情似笑的眼神,不由得让她好奇起来,那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的风光绝色。

    “军爷素来身强体健,纵是大伤元气,也恢复的很快,但还是要记得按时换药和服药,最好卧床休息几日。”

    白榆君点头应下:“好。”而后素手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不错。”

    掌柜拿着药包走出来,恭敬地递过来,白榆君接过后,放了一锭金在柜前便拂袖离去。

    白榆君虽是病体,但上马仍旧轻松自若,丝毫不显伤势,他单手持缰,拂过的清风吹得斗篷飞扬。

    “等一下!”

    苏岫追了出来,白榆君拉着缰绳的手立即松开,低头看着她。

    “马背之上,最是颠簸,还请军爷伤好之前尽量不要骑马。”

    苏岫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人家都已经骑着马来了,还能把马牵回去不成。

    谁知,白榆君闻言便真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抬手吩咐道:“去帮我雇辆稳当的马车。”

    随后垂下眼眸,笑道:“多谢小医师。”

    北陵大军走后的近一个月里,京都附近战乱连连,到处是烽火硝烟,流血漂橹。

    小小的神农铺尚且在乱世风尘中飘摇,几个白胡子老先生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论地。

    “欸,听说了吗?羽芳堂被叛军一把火给点了!”

    “什么?真是造孽,那可是清致镇最大的医馆了,是哪支叛军如此胆大包天?”

    “还不是慎王。”

    苏岫暗自捏紧了拳头。

    说罢,那老先生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叹道:“也不知那孟允衡孟先生如何了,他可是...”

    本在一旁当个听客的苏岫忽然插嘴道:“孟先生救过那么多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这样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

    当天夜晚,神农铺外火光冲天,只见慎王的暗处生花旗与大周的火焰旗兵戎相见。

    不少大周朝的伤兵来叩门求救,此时上了年纪的坐堂医都已经回家避难了,只剩下苏岫和几个年轻的学徒为他们医治。

    苏岫为一个年轻的战士疗伤,他浑身都是刀剑伤口,只被布简单地包扎着,因为出血过多,眼神已经迷离。

    “十灰散还有没有了?”苏岫回头问药房,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小战士微弱的声音:“医师,你别救我了,将军已经跑了,你们也快跑吧,这仗打不下去了…”

    将士军前半死生,守城坐镇的将军却先行逃之夭夭,这样的朝廷还有的救吗?

    “援军来了!”

    苏岫安抚小战士,接过十灰散给他灌下止血,随后听见外面的喊声,下意识出去查看。

    “什么援军?这是狼王旗,也是叛军啊。”

    苏岫看向那旌旗飘摇下,白榆君一手把持缰绳,另一手挥舞长枪,黑马嘶鸣昂首,几个冲上来的士兵被枪头刺穿,鲜血染上红缨,枪杆一转,血花翻飞。

    “你管他是不是狼王旗,跟我们一样杀慎王的人,那就是友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像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火焰旗下的士兵士气高涨。

    慎王军节节败退,最终退至京都护城河外。

    “这不是医馆吗?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兵搀扶着一个满身是伤的战友被神农铺拒之门外,就因为他们身上纹着彰显身份的狼王面具。

    “我们铺子只救朝廷兵,你们是北陵人,是叛军,我们自然不能为你们医治。”一个年轻的学徒站出来趾高气昂道。

    没等那老兵反驳,就听帐子里传来一阵清亮的嗓音:“碧玉,你这话有失偏颇吧。”

    只见苏岫走出来:“你师父让你背的《大医精诚》里面是如何说的?”

    小学徒碧玉被问的一哽,半天没接上话来。

    虽然苏岫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他心里对这个杏林医仙还是分外尊敬的。

    苏岫朗声道:“凡大医者,必先安神定志,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他们难道不算是疾厄来求救者?更何况他们刚才是救我们于危难的友军,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北陵人,背靠狼王旗,就要把他们的性命弃于不顾吗?”

    帐里帐外一阵静默,忽然传来一阵分外有力的掌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看过去,只见白榆君将沾血的长枪立在帐边,拍手道:“说得好啊,小医师。”

    苏岫神色一滞,目光交汇处,她下意识闪躲,随后上前将伤兵扶到铺内医治。

    白榆君在铺内坐下来,也不见他负了伤,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谁也不敢赶他,等到苏岫终于闲下来了,他才上前搭话。

    “小医师,本君可是谨遵你的医嘱,这伤好了才骑的马。”

    苏岫眉目稍敛:“军爷身子强健,若是旁人定不会好得这样快。”

    白榆君莞尔:“小医师,第三次见你了,也是有缘,可否认识一下。”

    “能得白榆君垂问,荣幸之至,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哪个岫?”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白榆君展颜:“不错。”

    上元佳节刚过不久,满打满算,苏岫刚及十七岁,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望向白榆君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竟反问道:“不知白榆君尊姓大名?”

    北陵圣主白榆君的名讳可不是人人都能问得的,围观的众人都替苏岫屏息敛声,既紧张也好奇着。

    不料白榆君却还是笑着,那笑容愈发温和,像暗夜里的星光,不刺眼,却夺目。

    “我嘛,姓薛,单名一个荥,字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苏岫暗自呢喃后,忽而又问道:“白榆君,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白榆君却没做回答,顾左而言他道:“今日之后,神农铺恐怕办不下去了。”

    处处是断壁残垣,国将不国,再大的医馆也难以为继,更遑论这样的小药铺。

    苏岫又该为她将来何去何从担忧,而白榆君却在这个时候想她抛来了橄榄枝。

    他面具下的唇角噙着笑,语气却说不出的虔诚真挚:“苏岫,你愿意跟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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