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元宜走出茶楼的时候才发现风雪又起,茶楼外有女帝身边的侍女在等,元宜出来后侍女行礼:“小姐昨日离去迟迟不归,夫人担心小姐安慰,派奴婢来接小姐回家。”

    这是要让她回宫的意思。

    但是元宜不太想回去,寝宫里到处都是暖帐软语,叫人一点也找不出风雪的痕迹。

    有时候寒冷和疼痛才会叫人清醒。

    元宜喜欢外面这刺骨的寒风。

    她拒绝了侍女,说最近都会住在公主府,让人不必忧心。

    侍女应该也没有接到强硬命令,闻言只是行礼:“是。万望小姐注意安全。”

    元宜准备上马车,但是侍女并没有离去,反而是上前一步靠近元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夫人交代,除夕之前务必归家。”

    除夕。

    母亲不想让庆帝活过除夕,她心意已决。

    “我知道了。”

    元宜面无表情,坐上了马车,在昏沉的落日和风雪里不疾不徐地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在京都最好的地段上,为公主建府的时候庆帝还没有退位,他最是疼爱这个大女儿,愿意挥霍万金为女儿铸造她未来的府邸。

    但是等到公主府最终完工的时候,庆帝已经退位了,被囚禁在了幽暗的后宫中。

    元宜不常在这里住,但是这里始终有人在管理打扫,里面有应季的衣服和元宜用习惯了的东西,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长定殿。

    管家许慧芳是个利落的女子,曾经遇人不淑被元宜所救,恰好也有一些理家的才能,于是元宜就将偌大的公主府交给她来打理了,所幸她也没有让公主失望。

    说起来徐慧芳算是元宜拥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阿锦虽说和自己最为亲厚,但是也是母亲培养起来的,而徐慧芳则完完全全和女帝没有一点关系,只效忠于元宜。

    许慧芳提前接到了公主今晚不回宫的消息,像昨日一般早就提着灯笼拿着披风在门口等了。

    元宜的马车一到,许慧芳恭恭敬敬地将元宜扶下马车,又披上了披风,走在元宜的前面为她照着路。

    “公主仔细些,院里的积雪虽说刚扫过,但还是有些滑。今天府里的小姑娘就跌了三次呢。”

    “看伤了吗?”

    “看了看了,让她们歇了——公主小心些,当心梅枝落雪。”许慧芳伸手拨开了险些挂住元宜头发的梅树枝。

    昨日回府的时候就被挂了一下,但是夜色太晚,元宜也心有忧虑,无心赏景。

    如今元宜抬头看见梅花竟都开了,不知道是昨夜就有还是今日才开,殷红的梅花和白雪相映成趣,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别有一番韵味。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开的真好。”元宜赞叹道,“折几支放进屋里。”

    “知道您喜欢,已经准备好了,公主快进屋吧。”

    元宜总是忍不住感叹,许慧芳这样的女人,除了会在情爱上犯错摔跤,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会出彩。

    走近房间,屋子已经被熏得暖烘烘的,桌几上果然放着两枝梅花,上面的落雪还没有化干净。

    许慧芳将元宜身上的披风拿下来抖掉落雪,交给下人,问元宜想要吃些什么。

    “一些糕点就好。我有些困倦了。”

    “是。”

    “最近公主府有什么来客吗?”

    “今日乐扬公子来找公主,公主不在,他等了一会就走了。”

    元宜点点头,乐扬比她小了没几个月,总是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姐姐姐姐地叫,小时候很粘人,现在没有那么粘人但还是喜欢缠着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明日再去找他吧,元宜心想。

    等糕点的时候,元宜坐在桌几旁边看府里的账目,梅花的香气总是飘到元宜的鼻端。她放下账目,静静地看着这几枝梅花。

    小时候的事情元宜其实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总觉得应该有一棵苍老的梅树和落着飘雪的梅花,所以在修缮公主府的时候元宜特意让人种上了一棵梅树,不是什么珍稀的品种,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的梅树。

    她推开窗户,任由落雪飘进来,漆黑的夜幕上已经挂上了一轮圆月,格外明亮,能将树上的梅花照成血,能将花上的落雪照成梅。

    许慧芳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看见屋里飞雪也没有提醒,只是站在一旁附和:“好美的月色。”

    元宜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的是梅花糕。

    “好久没吃过了。”元宜笑着拿起一块品尝,“是这个树上的梅花吗?”

    许慧芳摇摇头:“不是的,这颗树上的梅花直到公主昨儿回府才开的。做糕点的梅花是在外面找的,都由厨子试过了,殿下放心。”

    元宜略吃了一些,就准备睡觉了,她本来就不饿,只是和贺兰文远坐了一下午有些犯困罢了。

    许慧芳和阿锦离开后,房间里就陷入了寂静,桌几上豆花大的灯火在跳跃着,衬得梅花格外鲜艳。外面的风雪小了很多,除了时不时会有灯芯爆开的细微动静,深夜里几乎听不任何声音。

    已经有些疲倦的元宜却莫名地害怕入眠,她想起前几天晚上几个断断续续的梦,一时间有些烦躁。而今晚也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夜晚。

    元宜对权力的野心是毫不掩饰的。

    作为一个公主,她已经享尽了规制内应有的好处,但是她不满足仅仅做一个公主,或者做一个王后。

    在母亲成为女帝之前,元宜就遥想过女子称帝是什么模样。

    元宜先问她的表哥,表哥说,贤能者居上,方能安邦定国。

    她很高兴,跑去问父亲,表哥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父亲说是的。元宜兴冲冲地说:“若我为贤能,能否治国?”

    但是他说:“女子治国,天下大乱。”

    因为元宜的这一句话,元宜被她的一位庶兄推到了水里,差点冻死在寒冬的池塘里。

    表哥也走了,后来元宜再也没说过这些蠢话。

    自从母亲称帝后,元宜便毫不掩饰了。

    公主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她插手政务,拒绝和亲,率兵定北,出入宫闱,私交臣子......桩桩件件说出去都是谋反的罪名,都是乱国的笑话,但是女帝并没有异议甚至有一次还当着众人的面说:“曦和似我,有治国之才。”

    所以京都里有很多人都默认女帝将昌意公主当做了自己的继承人。在培养下一代女帝。

    但是元宜自己心里很清楚,母亲只认同一点,能者居上。

    大家看到的都是公主违规越矩,但是元齐在成年后也在逐步接手政务,隐隐有和她两足鼎立的意思。

    元宜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是她总是隐约觉得母亲偏疼元齐,因为在她看来元齐根本没有帝王之才,只适合做一个闲散的亲王。可是母亲却在手把手教他。

    她害怕自己做到最后只是为了恒王做了嫁衣。

    将元宜这种感觉推到顶点的是前几日断续做的梦。

    她看到弟弟元齐登基为帝,玄色的龙袍加身,周围尽是拥护的声音,朝臣叩拜,元宜就眼睁睁地看着元齐走上那个她筹谋多年的位置,而自己像是一个游离的孤魂一样,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元宜就像和大玟命运与共一般,虽然没有切实看到,但是能感受到大玟在元齐的治理之下逐渐走向衰落。

    元齐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荒诞的梦境中。

    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勉强咽下了梦境中的不甘心和不安,让人去调查元齐的活动,但是没有异常。

    但是几天后再次入梦,她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一个男人纵马立于城墙之下,挽弓射箭,一发接着一发,身后是一些残兵。

    他的衣服被血染红,但还是一次一次地挽弓,元宜听到了他的声音:“恒王元齐,慢侮天地,背道逆理,鸩杀公主女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

    城墙上一发利箭射出,男人摔下马,咳了几声,支撑着手中的剑想要站起来,但是无力支撑,元宜站在一边看着,想这个男人还算忠心。但是无用。

    紧接着男人就被城墙上飞来的箭雨射穿了胸膛。最终倒在了泥污之中。

    元宜只是看着,心里却感同身受一般,像是被利剑射中,嘴里尽是苦涩。

    她想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是梦境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寒风朔朔,外面的风雪击打着窗棂,元宜醒了,看到窗户正在被重新别好,应该是许慧芳,轻手轻脚的。

    又下雪了。

    元宜压着胸口的郁闷,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元宜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对她做手脚,请来郎中,但什么也没发现,只说让公主好好修养。

    元宜喝了一些安神的药晚上睡得舒服了很多,但是还是会有这种梦来扰着她的神思。

    莫非真是上天在暗示着什么?

    元宜摇摇头,她不信这个,她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元宜等着心跳平静后又小憩了一会,日上三竿的时候阿锦才进来叫她。

    “公主,起床吗?乐公子来了。”

    元宜从床上起来,觉得自己刚没睡一会儿。但是乐扬来找她两次了,元宜要是再不去见他,下次见面乐扬就该拉着她的袖子抱怨得没完没了,元宜还得找时间哄他。

    元宜洗漱穿戴好之后,去了客厅找到了乐扬。

    乐扬正在欣赏窗外的梅花,看到元宜来之后惊喜地回头,动作扰动了他手里握着的枝条,抖落出一身的雪来。

    乐家的人没有不好看的。

    尽管元宜已经见过了很多人,看过了各种各样的额美,但看到乐扬的时候还是会在心中忍不住案子赞叹,这小子长得真是好看。

    唇红齿白,眉目多情,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是月牙一般,眼里只盛的下面前这一人,连女帝都说,乐扬生了一双含情目,不知道以后会霍霍谁家的姑娘。

    梅枝上的雪抖落下来,衬得乐扬更像是雪山中的精怪,狡黠又机灵。周围的侍女都在偷偷看他,有的还红了脸。

    元宜有些愣神,乐扬则是挥起了手中的另一枝折下的梅花,“公主姐姐!好久不见!折你花不生气吧?”

    元宜笑了笑,提着裙摆向乐扬走过去:“不气,你愿意折多少折多少。”

    “哦——姐姐刚才怎么呆了?我好看吗?”乐扬将花枝放在自己脸前,学做舞姬那样半遮面。玉似的脸庞和带雪的红梅相交映,风流十分。

    “好看。乐扬是最好看的。”元宜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但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够不到了。元宜元本以为是因为乐扬的发髻太高了,但是看起来又好像不是。

    乐扬嘴里抱怨“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地将头低了一点。

    元宜也没下手去摸,乐扬确实已经是大孩子,不能随便摸头了。她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状似无意地问乐扬:“怎么出宫了?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玩吗?”乐扬主动送上都没有被摸,有些负气但又不好意思说,“我就是来找你玩的,好久都没见你了。”

    好久?

    元宜算算日子,算上今天也就才三天没见。这小子是在撒娇呢。

    元宜和乐扬的关系其实比元齐还要亲近,母亲有时候就会抱怨元宜不分是非,对待乐扬比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还要亲,元宜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乐扬和她玩笑了一会儿说起了正事:“姐姐,昨天宫里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么?”

    “元齐最近不是在督办河运的吗?最近完工了,他的人在朝堂之上邀功。姑母很高兴,赏赐他......”乐扬顿了顿,元宜心想赏赐什么?一座宅子?一个名号?这都没什么大不了,元齐就喜欢这些虚的东西。

    “......赏赐他一个差事,户部侍郎。”

    元宜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户部侍郎确实年事已高,元宜正在寻思着自己身边的人能不能顶替上去,但是元宜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安排。

    从前亲王皇子从来不在朝堂当差,元宜也不想随便破坏了规矩,只能在暗中培养势力,没有亲自上场为官的打算。

    可是如今,母亲却公然让元齐做了一个不小的官职,是什么意思?元宜心里升上一股无名的怒火。

    乐扬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也不敢对女帝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声音小了很多,“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想的啊,他那个差事,交给一个傻子办也能办的很好,何况恒王身边还有很多姑母给的贤才。”

    乐扬都知道的事情,别人不会不明白。但是元宜也说不准和究竟是母亲的别有用心还是单纯被慈母之心冲昏了头脑。

    在元齐长大之前,元宜从来不觉得母亲是慈母,自小母亲就对她很严厉。但是母亲对元齐很不一样,她娇宠儿子而不自知,元宜曾经多次半开玩笑地抱怨,但是女帝都是轻轻带过:“那是你弟弟。”

    后来元宜慢慢长大,慢慢开始接触权力,这种幼稚的情感和嫉妒被抛在角落里忽略不计,但是今天却又翻涌上心头。

    元宜绝对不会将私心情感和政务联系在一起,也不愿意相信雄才大略的母亲会在大事上掺杂私人情感,但是事情被摆在了明面上,缺少一个合理的理由。

    乐扬看着元宜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姐姐?”

    “我没事。”

    “现在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天子诏令。或许母亲就是想培养一下元齐。”元宜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外人不知道,但是乐扬不会看不出来。

    “姐姐别生气,元齐争不过你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元宜笑了笑,“乐扬最好了。”

    元宜和乐扬在一起用过午膳之后,乐扬就匆匆离开了,他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虽说是一个芝麻小官,但是涉及到女帝的颜面,一举一动都不能松懈。

    送走了乐扬后,元宜看着难得的好天气有些犯困,她躺在庭院里的一张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时间有些昏沉了。

    又来了,如此阴暗的梦居然也能在太阳底下凝结。

    元宜又看到元齐登基的画面。但这次不同的是,元宜看到了在元齐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拥护元齐为帝的功臣,现在被加封为亲王。

    亲王?

    女帝登基后,除了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没有再留别的孩子,后宫被血洗一空。

    难道有漏网之鱼?

    元宜想要凑近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在那个人回头的时候,元宜却被眼前的光亮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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