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和小和尚

    老人七十多岁,卸了盔甲朝服,看着不过是个普通老人家。石榴看一眼就知这人的命数快尽了。估计也就这个月的事情。

    老人颤颤巍巍,白发白髯,衣服体面甚至算得上华贵隆重。看着是精心收拾过一番才来的,他独自一人拄拐往正殿里走。

    进了正殿盯着那尊泥菩萨许久,最后竟然挨着那泥菩萨坐下,握着菩萨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老人哭得跟个孩童一般委屈。

    石榴仔细打量了下泥菩萨像,那尊泥像石榴之前就觉着有些古怪,好像是有生命一般。昨日夜深人静,似是还能感觉到类似心跳脉搏的声音。

    安马寺之前香火旺,泥菩萨被拜得多了,有了些灵性,这倒也不算稀奇。

    可今日这老将军一哭,泥菩萨竟然也开始有情绪波动。

    石榴怀里的罗盘也开始窜动,这泥菩萨和张洪源究竟有何渊源?石榴努力探查了几次,都看不透这尊泥菩萨。

    石榴一侧身发现妄爻就站在她身侧,悄无声息。

    “妄爻大人,这就是您在等的机缘?”石榴小心打量了眼妄爻,小声问道。

    妄爻看着哭泣的老将军,沉默不语。

    庙里的傀儡老和尚也闻声赶来。老和尚手里端着一个破碗,碗里放了个大白馒头。老和尚进门见着坐在地上哭的老将军,老和尚咧嘴笑,老将军也不再号啕。

    老和尚挨着老将军一旁坐下,破碗放在地上,拿起馒头,利索地掰成两半。把大一点的那块递到老将军面前。

    老将军颤颤巍巍接过馒头,眼泪无声落在馒头上。老将军匆匆把馒头往嘴里塞,眼里含笑,眼角却含泪。

    老将军嚼着馒头,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不像个老人,也不像个将军,倒像是个孩子。

    老将军进来还是一身华服,现在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老和尚一直在笑,小口吃着手里剩下的一半馒头。

    “阿毛,这馒头好吃么。”老和尚问。

    老将军抹着眼泪,嚼着嘴里的馒头:“好吃,比小时候的还好吃。”

    小时候张洪源时常偷馒头给自己,不是沾着尘土,就是沾着他的血渍。老将军还是第一次在张洪源这边吃到干净的白馒头。

    老将军已经许久没吃馒头,也许久没有记起在安马寺门口乞讨的时光。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洪源。”老将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拽着老和尚的袖子,靠在老和尚肩膀上大哭起来。

    老和尚放下了手上的馒头,拍了拍老将军的脑袋:“阿毛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那是我的命。我很开心,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

    老将军哽咽:“那天,其实那天我看到那个畜生怎么杀你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也知道后来是你派人砸了庙,断了庙里的香火。”老和尚拍着老将军的背安慰道。

    “对不起,我当时没能给你报仇。我一直不敢回来,不敢来安马寺……我对不住你……”老将军握紧了拳头。

    “我亲手杀了他,和他恩怨已了。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老和尚依旧慈眉善目地笑。

    两位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在泥菩萨下叙旧起来。

    石榴知道,这是告别。而这位守在庙里的老和尚,就是自己的债主张洪源。

    石榴不是没怀疑过,老和尚是自己要找的张洪源。只是不知老和尚得了什么秘法,面貌发生了大变化。

    张洪源原本残缺不全的命簿此时也开始清晰起来。

    张洪源被弃在安马寺门口,被寺里的老和尚虐待着养大。张洪源心善,即便自己生死垂危,也常偷拿寺里的馒头给当时还在行乞的阿毛。

    两个同龄的孩子,就在最艰难的那段岁月相互鼓励着活了下去。阿毛许诺再长大几岁,带着张洪源一起去从军,建功立业娶媳妇。

    只是张洪源没有熬到再长大几岁。

    安马寺香火不旺,一直是老和尚的心病。那年,老和尚打听来了旺寺里香火的偏方,鬼佛像。

    所谓的鬼佛像,便是杀了活人立成佛像。生人若是像张洪源这样有佛缘的孩子,香火更旺。

    老和尚平日就喜欢打骂虐待张洪源,遇上了这样的机缘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孩子。

    才八岁的张洪源夜里被杀,尸首连夜被封进了安马寺那尊泥菩萨里。那日迟迟等不来张洪源的阿七偷摸进安马寺,见到了封尸的过程。

    才八岁的阿七,只是个会讨饭的小乞丐,纵使想要报仇,也没用能力杀了老和尚。

    张洪源死后阿七就离开了小镇,说来也奇怪,一辈子倒霉的阿七之后一路顺达,战场凶险却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朝堂上虽尔虞我诈,却最后也能归乡安度晚年。

    阿七战无不胜,人人都道他是帝国的福将。只有阿七知道,是那个被封在了菩萨像里的小和尚在护佑自己。

    后来安马寺的名声都传到了帝都。

    世人都称安马寺的泥菩萨是真菩萨下凡,谁能料到只是个凄苦地死在八岁的小和尚。以为拜着菩萨,其实拜的是个被困在泥像里的鬼,真是可笑。

    听闻成了鬼佛,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阿七暗中遣人砸了庙,断了安马寺的香火,却唯独留下了这尊泥菩萨像。

    两位老朋友叙旧完,已经夜深。老和尚送走了老将军,盘腿坐在正殿的蒲团上,表情是和泥菩萨像一样的慈眉善目。

    石榴读完了张洪源的命簿,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蒲团上的老和尚抬头,望着自己的泥像,平静道:“我曾经吃着香火,受人敬仰朝拜,恍惚间也曾以为自己是真菩萨。”

    老和尚低头一笑,侧过头,朝着身后的妄爻道:“后来梦醒,我还是那个想要跟着阿七从军建功立业的小和尚。能护着阿七一生,看他过上我想过的日子,已经很满足。谢谢您给了我这副身躯,让我这几年又活得跟个人一样。如今心愿已了,您要的东西,拿去吧。”

    泥菩萨躯体开始裂开,里面竟然冒出森森黑气。

    石榴一眼就看出,聚集在泥像里的黑气除了老和尚的怨气,不甘,还有这么多年祈愿的人付出的代价,有生灵冤魂,有执念,有贪婪,有气运……

    至暗的物质混杂在了一起,竟然凝结出了一个婴儿状的鬼佛。幸亏那婴孩还未睁眼,不然又要神界和鬼界一顿忙活。

    “这几年,我做下的孽也不少,大师您小心……”老和尚话音刚落,身躯就化为灰烬。

    老和尚灵体虚无得飘在空中,石榴右手一抬,账本出现在了虚空中。账本打开,翻到了张洪源名字那一页,“张洪源,十年阳寿”,几行小字飞出,缠绕住虚无的灵体,带着灵体一同没入账本中。

    张洪源的生魂,竟然是妄爻从泥菩萨里剥离出来的,难怪会残缺不稳定。魂魄剥的干净,张洪源没有沾染上任何鬼佛的至暗之物。哪怕再冥界当差这么多年的石榴,也想不出应该用什么手法完成这么精妙又危险的工作。

    石榴接住账本,小心收起:“张洪源,你和黄泉银行的账,我们回黄泉结算。”

    收起账本,石榴谨慎地盯着前方的鬼佛和妄爻。不知道妄爻究竟想要这鬼佛何用,石榴只觉得现在的安马寺极度危险。

    此时妄爻真单手捏诀,右手法杖轻轻敲打地面,每敲打一次,一圈金色光晕散开。

    那咚咚咚的声响,像是直接撞击灵魂的响动。石榴置身其中,都觉得脑袋发晕。

    那鬼佛在光晕的刺激下,竟然开始蠕动起来。石榴万分惊恐的盯着妄爻手上的动作,他似乎不是想要杀死鬼佛,而是想要唤醒它……

    鬼佛成佛前被人供养太久,石榴清楚的知道人类供养的力量。在冥界寄托了人情感贡品,都是鬼差上等的滋养品。这鬼佛要是被弄醒了,就算战力是顶级的天神或是鬼差都不一定能收拾。

    这浑水石榴不想趟,可惜已经在水里了,眼下浑水都快没过脑袋顶了。石榴赶忙唤出翠尾,长刀在手,能让石榴觉得踏实几分。

    可在石榴手中打颤的翠尾,时刻在提醒她,眼前的妄爻和鬼佛,都不是她能对付的。石榴知道不可能,却仍试探着问:“妄爻大人,不如趁着这鬼佛苏醒之前,我们先除掉它。”

    妄爻却不紧不慢伸手拦了拦石榴,平静道:“你先别动手,我就是再等它醒。”

    石榴眉头一皱,她猜的没错,妄爻果然是故意等鬼佛苏醒。正琢磨着如何脱身,石榴惊脚下燃气了星星点点的火苗。那火苗很诡异,竟然能灼烧人的灵魂。而火苗的中心点,就是她身侧的妄爻。

    “醒着,比较好吃。”妄爻侧首,微笑道。说话间,妄爻身后出现一抹诡异的红色虚影,那虚影石榴看不清本相,只看到虚影抬手,双手蒙住了妄爻的双眼。

    妄爻那双清明的双眸,瞬间赤红,眉间那抹妖异的红也像是要渗出血来。红色虚影同妄爻融为一体。妄爻身上的清冷佛性散尽,只留下滔天魔气。

    石榴惊呼不妙,刚想遁走。妄爻法杖再次落地,石榴还来不及躲开,就被那力道震到一边。

    妄爻借力整个人悬空而起,盘腿坐在了虚空中。鬼佛在前,妄爻把法杖横放在腿上,双手捏决嘴里开始念咒。

    随着咒语声响起,妄爻的周身也开始散发出森森魔气。石榴甚至看到他身后开始凝结出一个深渊虚空界。

    妄爻的本相在虚空界内显现成一团红色虚影,石榴看不清本相,隐约觉得应该是一副狰狞模样。石榴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窥探到妄爻真身。

    虚空界内的魔气化为火焰涌出,包裹住沉睡中的鬼神。鬼神张开嘴,贪婪地吸食着魔气。肉身开始越来越实体化,手脚也变得结实。

    魔气滋养鬼佛,这样的情形石榴还是第一次见。妄爻似乎还嫌鬼佛长得太慢,咬破了手指以精血喂养。

    那鬼佛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眼眸赤红妖异。它睁眼后朝着妄爻诡异一笑,而后张开血盆大嘴,试图将妄爻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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